《美人乱江湖》华生生

7、压谷夫人

　　齐焉的手一片冰凉，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又回到了长阴山的浅滩里，腥气又潮湿。

　　冷

　　冷到没知觉，冷到周身血液都凝固。

　　齐焉眼皮抬起来，朦胧间，男人的靴子悄无声息地踩在擂台上，衣衫却沾着霜雪，他的脸像冰封多年的湖，安静、冰冷且无波澜。

　　顾宇翔抱着齐焉上前一步，语气哀求，千方百计地恳请慕见弦放过自己可怜的四弟。

　　“你退下。”

　　慕见弦依旧冷着脸，像个铁石心肠的审判官，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他手指紧握九龙华软鞭，左脚踏前一步，小臂扬起，软鞭划破寒风，峥鸣声响亮。

　　像极了沉龙剑出鞘时低沉的龙吟声。

　　顾宇翔的哭腔听上去很是绝望：“求求您了，他真的受伤了！”

　　顾宇翔还太小，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他慌乱极了。且齐焉在他怀里越来越凉，像一件随时会破碎的白玉琉璃盏。

　　顾宇翔低头看的时候，怀里人一张小脸苍白，双眼空空，手无力地垂在腰间，微微蹙眉的样子看起来是苦不堪言。

　　确实是难受到了极点。齐焉觉得，现在的自己吸进去的气儿是冰冷的刀子，呼出来的是带着腥味儿的血花。

　　刚刚自己一套擎天宝剑走下来，双方都动了内力。冰冷的天气榨.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原本就窜乱的真气更加变本加厉，狠狠敲打着她的丹田，就快要把她的腰砸出一个窟窿来。

　　齐焉觉得，她这次，可能真的要玩完。

　　顾宇翔已经哭出来了，嘴里像喊着冰块一般吐字不清：“扶桑尊使，是我非要四弟来打擂台的。我替他挨鞭子还不行吗，您可以加倍罚我！”

　　“退下。”

　　慕见弦眼中突然染了戾气，左手抬起，隔空一掌将顾宇翔打飞出了擂台。

　　就在顾宇翔被打飞的同时，慕见弦右手一振，软鞭快速甩出，鞭尾落在齐焉的腰上，托着她缓缓落地。

　　慕见弦眉头紧皱，下一刻，九龙华软鞭里一股精纯又浑厚的内力荡开，沿着鞭身渡进齐焉体内。
　　与慕见弦脸上刚刚的无波澜恰恰相反，这内力给的慌乱不堪，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续进去一般，忧虑又急躁。可这股真气太烈，又这样没头没脑地冲进齐焉的身子，搞得齐焉更加痛不欲生。

　　这人到底和自己什么仇什么怨啊……

　　齐焉绝望地闭眼。

　　“处置他！”

　　“不能手软啊，尊使！”

　　此时的她后脑垫地，脖颈不能动。在外人看来，她是软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可她却觉得，自己像冰块一般僵硬。挨打她倒是不怕，从小到大，为了拿稳沉龙剑，她受的苦可不止一点半点。

　　齐焉小时候爱吃糖，挨了打就从薛小凡那儿抢块粘糖顶在腮帮子上，然后笑着对薛婉道：“你看我这一身死皮，就是耐打。如果哪天咱们被仇家抓走折磨，我也能比你死的晚些。”

　　薛婉总是嘁她一声，让她把抢来的糖还给嗷嗷跳脚的薛小凡。

　　齐焉冷笑，吐了口浊气。

　　死便死了，反正死人就不会再觉得冷，那样也挺好。

　　但要是有来生的话，可千万求老天保佑，不要再让那姐弟俩再碰见自己了……

　　齐焉睁眼，可眼前却是一片阴翳。

　　慕见弦走过来，宽大的身影一点一点地盖住了她周围的阳光。气温瞬时又降了不少，齐焉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

　　他深深抿唇，音色悲悯：“你可知罪？”

　　“呸。”

　　齐焉没力气呸出来，只认命般地闭上了眼。九龙华软鞭却迟迟没有落下。

　　过了半响，突然有重物捶地的闷击声响起，响在齐焉的耳边，她咬住嘴唇，耳旁轰鸣。

　　紧接着，一道光束映在了齐焉的侧脸上。她睁眼，慕见弦不知为何正跪倒在她跟前，俊秀的一弯眉也紧紧皱着。

　　他一手撑地，一手攥着胸口衣料，冷汗仄仄地往外冒，不一会儿，额前碎发已然氤湿。

　　“呦，遭报应啦？”

　　齐焉幸灾乐祸，嘴一咧就想笑，胸口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一口血沫漾了出来，顺着嘴角流出。寒风再起，齐焉冷的眼冒金星，身子直抖。

　　擎天宝剑是玄寒性的内功心法，齐焉向来畏寒。

　　煦风尊见慕见弦倒地，急的踏雪而来，他扶住慕见弦的身子：“见弦，你怎么了！”

　　“无事。”慕见弦嘴唇青紫，却还是攥紧心口的衣料，身子摇摇欲坠。

　　煦风尊这下更是急的魂不守舍：“快来人啊，拿药，扶桑尊使旧疾犯了！”

　　几个黄衣执事冲过来，从怀里掏出药.丸喂给慕见弦。

　　旧疾？齐焉偏头看他，朦胧间却发现他似乎也在看自己。

　　就在齐焉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刚一缠，他又马上避开来。

　　那样子谨慎又小心，像突然被夸了衣料好看的娇羞小姑娘，又像怕大人责骂而刻意躲避眼神的小男孩儿。

　　一个念头突然从齐焉的脑海里冒出来：这个什么慕见弦生的可真好啊。

　　齐焉其实没读过太多书，可这一下子好多词语争先恐后地冲进脑海：温雅卓然、公子如玉、丰神俊朗。

　　齐焉想，要是她现在内力还在就好了，一拳打蒙，带回去当个压谷夫人多快活！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齐焉吓一跳。这感觉太熟悉了，似乎在记忆的深处，曾经冒出过这样的想法。

　　“我是不是和他有过点什么？”

　　小胖子扶着摔的狗吃屎的顾宇翔站起来，偷偷问付昂：“嗳，大哥。怎么扶桑尊好好的，说倒下就倒下了？”

　　付昂翻白眼：“扶桑尊年少的时候曾力克魔教，坠入寒潭落下了病根。你说说你们俩，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顾宇翔愤愤地唾了一口：“什么狗屁扶桑尊，他死了才好，死了就没人打我四弟，我恨。”

　　原本对扶桑尊使尊敬极了的小家伙，此时此刻却气的咬牙切齿。张嘴还要再骂，已经被小胖子的肉掌堵住了口鼻。

　　“你小点声，活得不耐烦了？”

　　“呸，拿开你的脏手，你不知道，他刚刚手凉的像什么一样，他内伤很重，哪还能挨打！”

　　比起齐焉，小胖子更担忧顾宇翔的安危。他拦着他道：“那你也不能把你自己赔进去啊！”

　　付昂本就挂心齐焉，两个人吵吵的又烦，于是他扭头对顾宇翔和小雀怒道：“你俩都给我闭嘴！”

　　两人噤了声。

　　寒风掠过，越来越凉，齐焉快要撑不住了。

　　于是她心道：“那个谁来着，扶桑尊使？你特么倒是给个痛快啊！要打赶紧打，不打就赶紧散了。”

　　真他娘的冷！

　　“好一点吗？”煦风尊扶着慕见弦喂药。慕见弦含药入口后点头，虚弱地站起身，软鞭收起。

　　他指了指齐焉，一边儿咳嗽一边儿对煦风尊道：“把她带回西南峰。偷学魔道招式、辱骂他人长辈，按门规要挨七七四十九鞭，每日七鞭，明日起开始领罚。”

　　“扶桑尊使英明！”

　　箫家少年再次叩首道谢，一众弟子也感动的落泪。人群都道：扶桑尊身子抱恙，还不忘为弟子讨还公道，浮云山最受敬重的尊使果然实至名归！

　　“去他妈的！”顾宇翔这儿又要发难，被付昂和小胖子死死拽住。

　　付昂小声劝顾宇翔道：“你别动，尊使说了明天再罚。咱们今晚想办法！”

　　小胖子点头：“对啊对啊，不行咱们今晚就探上西南諸峰，救不出来四弟也能送些伤药不是？”
　　顾宇翔这才冷静了些，袖子抬起来擦干了眼泪。可当他看到上头已经口吐鲜血的齐焉，还是抽噎着想哭。

　　擂台上，煦风尊扶着慕见弦，一脸担忧地探上了他的脉。

　　“见弦？”脉象平稳，稳健有力，哪里有什么旧疾？

　　慕见弦挑眉，依旧虚弱道：“你若不愿，见弦自己来。”

　　他说完就朝齐焉躺着的地方走，被煦风尊一把拦住。他拉着他的手腕，愣了一下，突然就笑了。
　　煦风尊使长的可爱极了，一笑露出来一对小虎牙，他松开慕见弦躬身作揖道：“见弦放心，煦风这就将人给您送上山，出了半点差错，您尽管拿我是问！”

　　“你们两个，一个扶尊使回西南峰，另一个安排这群小弟子们回去休息。”

　　“是！”

　　煦风尊使交代完，走过来，弯腰抱起躺在地上的齐焉，小身子甫一落入臂弯，一股温软的内力便铺展开来，煦风尊使的路数比较温和，细水长流般地将齐焉的丹田包裹起来。

　　“果然是你，没死，还变了不少。”林煦风回忆起慕见弦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

　　齐焉原本压抑到极致了的胸口终于迎来了一丝舒爽，竟是贪恋地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挂在了脸上。

　　煦风尊使不由心道：“伤成这样竟还笑得出来，这世上，除了齐焉，也不会有别人。”

　　煦风尊收了笑，黑氅向前，帮怀里的人挡住寒风。几个纵跳之后，这抹枣红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一片苍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