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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困吗 ...

  •   齐焉做了个梦。

      梦中的自己走在百花谷东南处的一弯幽径,她先是低着头走,视线落在自己被竹叶浸湿的鞋尖。她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低头走下去的,可不知怎的就抬起了头。

      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个小少年,十五岁出头的年纪,墨绿色的襟袍下躯干修长。他就那么望着齐焉,一动不动,修长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玲珑猫眼噙着温暖的笑意。

      “小凡。”齐焉唤了一声,抬脚走过去想和他同行。

      走到他身边,齐焉伸手拉他的手腕,梦里的少年却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冷峻疏远。紧接着,原本和煦的景色变的乌黑,一弯红月挂上了天幕。

      天幕下的少年依旧是墨绿大氅,手上却拎了一把月牙大刀,他没看见齐焉也在身后,只闷头朝百花谷内走去。梦中的齐焉叫他,他不听,齐焉只好跟上去。

      他拎着刀,丝毫没有犹豫,进了薛婉的屋子。此时的薛婉才二十出头,少女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她惊恐地望着自己弟弟,木头一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齐焉急的呼吸都急促,她抽出沉龙剑,破风铮鸣声响起,屋内立刻火烛摇曳。

      少年回头,看见了齐焉。

      那目光,齐焉记得太清楚了,幽愤、孤绝,透着凛凛寒意,他明显是想对她说什么的,可张了张嘴后,薄唇又抿成了一道锋利的弧线。

      少年转头,弯刀举过头顶。

      齐焉大喊一声:“住手!”

      喊完便醒了。

      所有的知觉都在这一刻回笼,齐焉身下是一片柔软,身上搭着厚厚的蚕丝被,脑袋下枕着的却是凉凉的水袋。

      齐焉睁开了眼睛。

      屋子不大,幽幽暗暗的,摆设十分熟悉。此时正是夜晚,四周的窗子关的很严,炉火也燃的很旺,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坐在炉子旁,正往里添柴火。

      “依洛?”齐焉的声音嘶哑阴沉,这一声试探她自己都没听见,炉子前的人身形却一顿。

      恍然间,齐焉以为自己还在百花谷,那正添柴的少年是自己的近身侍卫依洛。

      周身又麻又痛,她强忍着酸乏感撑起了一点身子,朝那道身影轻声道:“依洛,倒杯水来。”
      语气不是命令的语气,倒像是个熟络的不能再熟络的朋友,完全不忌讳什么似的。

      男人转了过来,不是依洛。

      不知道是不是齐焉昏迷的太久花了眼,慕见弦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竟然挂着丝缕担忧。

      齐焉突然明白过来了,这里是浮云山,只不过屋内摆设恰好与自己百花谷内的住处很像便是了。
      齐焉手臂撑了一会儿,力气耗尽,不得已又栽回床上。认错了人的齐焉出于礼貌,偏头对慕见弦道了歉:“抱歉,认错人了,一会儿我自己倒。”

      她可从来没指望着浮云山的爷能给她倒水。

      但她并不害怕他:若是这慕见弦要杀她,那就不会救她。既然他已经救了她,就必然有什么企图,也就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况且,她现在这个样子,他就是动手,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与其去担心那个,还不如抓紧时间休息,到时候逃跑还能快一点。

      过了一小会儿,齐焉隐隐听到屋子的另一端有水声,紧接着是‘阔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齐焉的床边儿停了下来。

      慕见弦一只手将床上的齐焉扶起,弯着身子侧坐床边,就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齐焉被他闹的睁开了眼,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托着一个白瓷杯盏递到她嘴边,想要喂她喝水。

      齐焉皱眉。

      她对他的印象可没什么好,谁知道这水里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使劲偏了偏头,蚕被滑下,露出她还沾着血的衣襟。

      见她不领情,慕见弦有点无奈。没办法,只好轻笑了声,杯子提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小口。他喝完又递了过来,对别着脸的齐焉道:“喝吧,热的。”

      齐焉愣了愣。

      她一向喝不得冷水,加上懒,依洛被迫全权负责她的饮食,对这个最是头疼,一番思索过后便在她的屋子里架了一口小锅,底下放着碎柴,三根铁架子将小锅吊起,方便她懒得出去的情况下也能有热水喝。

      收回思绪,齐焉低下头,慕见弦的手还悬在她唇边儿。

      她突然发现,因着他喝了一口,白瓷杯沿儿上留了一块浅浅的水痕,里头的水面扰乱,被屋内火烛映出粼粼波光。

      光落进她眼低,齐焉心突然跳了一下。

      慕见弦不见她张嘴,有点着急,补充道:“我发誓不会害你,喝吧。”

      被一眼就看透了心思,齐焉脸有点红,但整体来看还算镇定。

      齐焉心想:“我虽是长阴山扛把子的,但也好歹是个女孩子。除了薛小凡和自己的近侍依洛,还没有和男人做过喂水这样亲密的动作。”

      齐焉这么一想,脸就更红了。

      尴尬之下,齐焉咬牙抬手夺过杯子,沙哑的嗓音道:“不劳扶桑尊使大驾。”

      她夺,慕见弦便给,腾出来的手把她滑下来的蚕被往上拉了拉,他顺便提醒她道:“小心些,有点烫。”

      齐焉一口气喘岔,咳的差点把苦胆吐出来,只喝了两小口,喉咙处便没有力气再往下咽了,杯子还给他,一句多谢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倒是慕见弦先开口了,他接过杯子放在一边儿,水袋拉高垫在她脑后,再扶着她靠着床框坐好:“感觉怎么样,会饿吗?要是还难受就再睡一会儿,睡醒了吃些温补的东西,很快就能下床了。”

      “不饿。”齐焉摇摇头,脖颈靠着的水枕凉丝丝的,很舒服。

      她畏寒,但不知为何,枕头却必须要冰凉的水枕。小依洛曾经笑她事儿多,说她表面上是行走江湖,却生了一身大户人家娇小姐的臭毛病。结果被齐焉一脚踹在屁股上,飞出去老远。

      可齐焉自认,这秘密只有薛家姐弟俩和依洛知道,慕见弦又如何知道这些细节?

      齐焉皱着眉,嘴唇碰碰,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直接问人家这个太突兀了,于是齐焉准备来一套边缘试探。她偏头看他,摆出一副疑惑满满的样子问他道:“你不是说要打我来着,怎么不打?”

      慕见弦微微低头,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让她听得清楚:“浮云山的罚赏归我负责,我不想打你,便不打你。”

      齐焉厚着脸皮问道:“那你为何不想打我?”

      慕见弦依旧淡然,眉梢却稍稍一挑:“你若想挨打,现在跟我来便是。”

      “没,我随便问问。”齐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那边儿齐焉甫一将头低下去,慕见弦的嘴角眉梢便立即染了笑意,他的皮肤很白皙,这一笑,像是三月的芙蓉花绽放在一汪清泉之中。

      他望着齐焉乌黑长发上的黑色小旋,指尖轻轻地在颤抖。他想摸一下,但又很怕她会生气,于是落下了手。

      慕见弦袖子底下的拳头攥紧:“困吗?”

      困?

      齐焉一时间竟也没法回答他。剑仙大人不是常人,小时候练剑,她但凡提一个困字,立马就是当头一顿戒鞭,打的她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早在十岁起,齐焉就已经把‘困’‘累’‘饿’这三个字剔出了自己的世界。

      可伤痛中的人精力实在疲乏,小小的屋子炉火又燃的极旺,身上柔软的蚕丝被抓着齐焉的神经一直在下坠。

      齐焉眼皮沉了下来,马上又强迫般地睁开,红红的血丝铺在眼底,意识逐渐被鲸吞。模糊间,她又回到了百花谷的小床上,依洛就站在门口帮她站着岗。

      慕见弦伏在她耳边,帮她撩开一缕挡眼的碎发,沉沉的嗓音犹如神灵在低声梵唱:“困就睡一会吧,别撑着。”

      齐焉一个嗯字没出口,眼前的阴翳便扩展开来,慢慢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眼睛闭了闭,挣扎几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慕见弦放她躺回床上,撩开一点点被角,小心翼翼地捞出她的手。

      半梦半醒间,齐焉能感觉到他的指尖落在自己腕上,他指尖很热,明显是用了内力先将自己的手灼热才搭上了,齐焉很受用,身上也跟着放松下来,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床边儿端坐着的慕见弦诊完脉,并没急着把她的手塞回被子。他伏下身,手指碰了碰她长长的眼睫,确认了一下她是真的睡着了的。

      半响,慕见弦叹了一声。

      三年了,变化不能说没有,似乎没有那么轻易地就咧嘴笑了。可人还是那个人,眉间的阴戾之气也一点没减,甚至更加浓郁。慕见弦在床边坐下,双手展开握住齐焉的右手,弯下腰将额头贴在了她小臂上。

      窗外的大雪纷扬,没有月亮,天边儿却已经泛起了一抹白。天,就快要亮了,寒风却突然刮了起来,屋内烛火开始摇晃。

      慕见弦在床边儿一伏就是一夜,也不说话,直到清晨才从她的手臂中抬了头。他将她手搓热,小心地放回被子里掖好,起身走到屋子那头添了些柴火进去。

      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听声音似乎马上就要抬手扣小屋的门。慕见弦一皱眉,快步走来先一步将门拉开。

      大雪席卷着狂风冲向慕见弦的脸,他却不以为然,抬脚向前一步出了屋,还不忘反手掩上身后的屋门。

      大雪之中来的是一个黄衣执事,端着一个玉匣正要扣门。

      浮云山上弟子武学分几等,新入门的弟子皆是紫衣,入门时间很长,且在武学上无建树,却还不想离开的人,就成了浮云山的管事。他们统一衣着明黄,平常也就是管束一下紫衣弟子,再帮三尊送送信什么的,做些杂事。再往上的内门弟子衣裳大红色,最后便到了三尊和左右使这里,皆是一身黑氅。

      浮云山终年飞雪,尤其是一到临近清明的时候,更是冷的出奇。慕见弦对着衣衫单薄的青年关切道:“多冷的天气,也不穿披件衣服。”

      “不冷不冷。”黄衣青年摇摇头,吸了一口鼻涕把匣子端了过来。

      慕见弦接过来道了谢,抬眸问他:“怎么这么早就送消息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黄衣青年摇摇头回道:“弟子不知,但听煦风尊使的意思,似乎是盟主提前回来了,长阴山那边儿,又有新的主人出现了。”

      慕见弦拿盒子的手一滞,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匣。

      “知道了。你快回去,别冻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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