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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楼东风 ...

  •   清早的天边/就堆积了浓云,空气里满满的都是泥土的腥气,就像浸了水的巾子,潮湿厚重,让人恨不得一把拧个干净。

      秦小鱼就是在这腥/湿的味道里醒来的。

      屋外没有阳光,木格子的窗户虽然开着,透进来的亮色也只照着窗前那一小块。明暗的界限将屋内划作两边,她就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淹没在重重帘幕、堆堆锦帛之后。

      屋内的陈设皆已破旧,紫檀木的矮几上有老鼠的足印,但其包金镶银之处仍不/难见出当年繁华。秦小鱼推开身上的被子,翻身坐起来。她不知道秦风去了哪里,屋子里没有旁人,充斥鼻腔的味道预示着暴雨的来临。

      “阿爹?”她想喊一声,也不抱什么希望,自她记事以来,秦风从未在这大宅里停留过,昨天送她回来,应该是极限了。

      刚才张口,声音却像被扼住一般断在空中,秦小鱼伸手,使劲捏了一把右边脸颊。

      毫无知觉。

      她眼里泛出惊恐,不/信邪地又捏了一把,但是肌肉好像失去了功能,没有痛楚,甚至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肌肉的僵硬蔓延到了嘴角,她开不了口,声音被困在嗓子里。

      怎么回事?她哑了?脸瘫了?以后都这样了?顾不得多想,她连滚带爬地翻下大床,一路上撞倒不少杂乱的书籍桌椅,最后爬上高凳,用袖子抹了抹劣质的水银镜面,看着自己。

      镜中的孩子头发散乱,脸色发青,白交领的寝/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越发显得瘦弱可欺,但右眼眼角一点嫣红,平添三分媚色。不禁风的躯干配上这艳丽的泪痣,惨淡和荣光相交,在不甚明朗的天光中,好似一只久被封印的鬼魅,借着这孩子的身体,重临世界。

      秦小鱼被吓住,只知道发愣,她抬手要去抚那泪痣,心口突然又是一阵刺痛,逼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脸色青中带上了紫,眼看就要窒息过去了。

      “阿爹……”她眼前开始模糊,双手费力地扣住梳妆台的台面,直觉地呼唤心里最信任的人。然而空旷的院落寂寂无人,她感觉胸口要被洞穿一样的疼痛,眼泪扑簌簌地砸在台面上,声音几不可闻,只是仍然喊着,“阿爹……”

      她又看见那个女孩子了,比以往更加清晰的回忆,嫁做人妇的年月平和静好,可为什么她的手臂总是划痕累累?为什么她的从来苍白脆弱?那个玉山一样巍峨的男子,为什么擎着淡漠的眼,却要做亲密的事?

      她求的是什么,他要的又是什么,他们的世界,究竟藏着怎么样的秘密?

      “阿……爹……”秦小鱼的手终于脱力,一点点地滑下梳妆台,细瘦的手腕像折翼的雏鸟,尚未体会过蓝天的高远,就要永远失去翱翔的机会。

      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从未听说过这般的描述,但她冥冥中理解了那个字的含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得不成形状,耳边听到的只有急促的心跳,女孩的身影和男子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交替的出现,她这一生短短八年,记忆很少,反倒是梦中的人物更加让她印象深刻,在这最后一刻也搅得她不得安宁。

      体力极度透支,她已经失去了哭的力气,整个人架在高櫈和台面之间,呼吸一声比一声微弱,随时可能停止。可她脸上有奇异的微笑,她看见那个威势凛然的男子一步/步向她走来,心里突然充满了欢喜,就算尘世遍地花开也不及这喜悦千分之一。那小小的身影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要接受那份虚无的邀请。

      “轰隆”一声闷雷,银龙在这小镇上空摆尾,积郁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秦小鱼!”随/雷而下的还有少年凄厉的嗓音,有人穿过四进的院落,不顾青袍透湿,直扑最后那座雨中孤立的小楼。

      刚走到二进门下,南晚就觉得胸口刺痛。

      “主子,小心。”看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大黑也顾不得尊卑,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又犯病了?”

      南家上下都知道他这个毛病,说是天生的弱症,娘胎里带来的不足。发病时胸口刺痛,雷雨时节就更加严重。老爷子为他延请了不知多少名医方士,中西药丸轮番上阵,却没有一样见效。

      好在这毛病似乎没有并发症状,只是每次疼痛必然要自己挨过来,没人替得住。

      南晚只觉得胸口似有刀子搅动,尖锐的痛感直冲大脑,他勉强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低声对大□□:“不碍事,你扶我进去。”

      他坚持,大黑也无法,只有扶着南晚慢慢迈进二门。他迈步已有些艰难,疼痛让他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看着屋前花圃里的枯树此刻绿意勃发,他疲倦的地把头靠在大黑的肩上,“枯死便是了结……何必重来受苦……”

      他声音太低,大黑一时没听明白,“主子?”

      南晚也不知道大黑在说什么了,只是自顾自的微笑:“什么天生弱症,一群老疯子……不告诉我便罢了,为什么偏偏要现在说?害了十几代人的玩意儿,死了便好,又找回来是要……”

      “少主子!”南晚话未说完,大黑就高声打断了他。有些话,就算自家人,也不能妄言。

      “有什么不能说的?”也许是疼痛消磨了他的自持,也许是知道他的病态惹人同情,南晚表情执拗,甚至带了一点故意犯错的恶劣,“他们就是让我带她回去受死。”

      话一出口,好像风都静了。大黑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十五岁的孩子,血亲的羁绊下,能做到多冷酷?

      天生弱症的不是少主子南晚,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他出生在那个没落的年代,家族凋零,人才寥寥,辉煌一时的南家制伞已经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下,历经繁华的祖父抱着仅存的荣光苟延残喘,出身名门的母亲冷眼看这众生百态。

      “她曾经问我‘知道你们南家错在哪里吗?”南晚继续微笑,“草菅人命,杀人敛财,血债必然要血偿!”

      “主子……那就回去吧。”大黑看心里一软,打断了他的自语。

      “你糊涂了。带不走秦小鱼,恐怕你我也休想再进南家的大门。”南晚用气声笑了出来,衬着他惨白的脸色,只显得分外荒凉。

      又失言了。他奉老太爷之命,跟从南晚接回小小姐,人回,他便回,人要是没接到,他也不用回去了。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了三进的院子里,迈过最后一道垂花门,就是秦小鱼那栋小楼。南晚整个人都挂在了大黑身上,没有一丝力气。那门槛又是旧工,高到腿肚,大黑为难了半秒,伸手就要去抱南晚。

      南晚似是看明白了他的打算,右手轻飘飘地压住了他,义正词严,“待会儿还要上楼,我进去也是累赘,你便留我在此就好。”

      大黑诧异,一直以来南晚都坚持要亲自接人。低头正想问个明白,却发现主子耳后淡淡的一抹绯红。

      他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自以为善解人意地把南晚放下来,又脱下外袍给他,叮嘱道:“主子就在此处,属下马上带小小姐回来。”

      南晚将他的袍子垫到地上,斜倚着墙壁的姿势柔弱可怜,几缕头发散了下来,更显出一种被风霜凌虐后的西湖韵味。他努力把眼睛聚焦,看着大黑的脸,笑着应了一声“好。”

      再乖巧不过的姿态了。

      大黑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任凭主子怎么能折腾,没有力气,谅他有本事也没法施展。

      对南晚最后点了点头,他就迈步进了垂花门。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远去,南晚嘴角勾出一抹淡笑,苍白无力的外壳噼里啪啦地从他脸上剥下来,剩下的还是院子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少年。

      可是事情真的如此简单?

      大黑走在最后一进院子里,眼前就是那栋楼。木质结构的旧屋历经多年风雨,墙漆剥落,彩画斑驳,楼下的雕花门虚掩,如这大宅里任何一处,没人看守,也没有上锁。

      他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事。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口无遮拦,这与他平日的冷静相去甚远。病痛确实解人心防,也不知对这位少主子是否适用。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他们这位少主子,心疼这楼上的“小小姐”。

      为人处处考量着,捉拿都变成了迎接。他以侍卫之身所知有限,但看老爷子那捉牲口一样轻慢的态度,也知道这位小姐绝没有什么好结果。

      无论如何,家将的天职,所谓奉命行事。如今少主子失了常态,他有必要采取措施,以完成老爷子的交代。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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