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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铁马冰河 ...

  •   南晚右手不断地在胸口按压,帮自己顺气。

      大黑进去已有了半刻钟的时间,大概已经上了楼。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留在这里的,一院之隔的地方,那座小楼上,住着他的血亲妹妹。

      她应该也很难受,像他一样。

      南晚抬头去看天,黑云压城的气象让人心悸,就如他们初见的那个晚上,漆黑一片的小镇,天空飞舞的银龙,推开木窗的那双小手,和那对清亮的眼睛。

      他见过她太多次了,不同的年岁,不同的时节,满庭飞花中也只有那双眼睛,清明的,专注的,里面倒着一个至亲至疏的影子。

      那是他,那又不是他。

      他问老太爷,那到底是谁?谁和谁演了无数的戏,却始终没有一个结局?

      正值盛夏,古稀之年的老太爷在宅院西边的大屋子里纳凉,身下老黄花梨的摇椅包浆油亮,窗外阳光正好。

      “那都是你啊,晚哥儿。”他端起手边的盖碗,抿一口茶,盯着他的眼睛,“几百年的宿命喽,跑不掉的。”

      他当时似懂非懂,婴儿肥的脸板正严肃,点点头,又问:“那我要做什么?”

      南老太爷笑, “哥儿还小,到时候自然知道。”

      他是小,却明白分寸,爷爷不想说,他也不好再问。

      可到时候,什么时候呢?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了吧。南晚自己也笑了,脸色苍白,唇色青紫,仿若厉鬼。

      他休息了一会儿,回了些力,便撑着墙慢慢挣起来,四进院子的门就在眼前,可他不想进去。

      有些人出生,就是为了赴死。

      前些日子就义的李闻也许算,他的妹妹,大概也算。

      进去,她死,不进去,她也是死。

      若是死在今日,她大可不必经历诸般痛苦,只有这窒息的压抑,总好过千疮百孔,温水煮蛙。陪都的南家会多一座无名的小坟,清明年节,他会记得给她上香。

      有什么不好呢?南晚仍然在笑,甚至出了声,哑着嗓子笑给自己听。胸口刺痛,痛不过心里的失望,有过信任却被背叛,他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

      她可以在最好的年月离开,没见过人间丑恶,家族衰败,为了重见繁华的疯魔姿态,已然不似常人。

      虽然他从不吝惜身上的一点鲜血。

      ——————————————————————————————

      大黑已经到了二楼。

      楼里很黑,从楼梯上来是个小堂,三面都有房间,左侧向街一面的屋门半掩,有细微的呻吟传出来。

      “阿……爹……”小孩子的声气,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哭腔,还断断续续地抽气,随时都要消失在空气里。

      他走过去,伸手推开房门,老屋的轴承发出响亮的吱呀声,但屋里的人动也不动,只是哭。

      房间很大,但是凌乱,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大开的木格窗子照进来一线微弱的天光,大黑看见外面的天,山雨欲来。

      他低头,挣脱光亮对视线的吸引,才看见近处梳妆台和高脚凳之间,搭着小小的一个身躯。

      那孩子是真的小,又蜷成一团,在这个阔大的房间里更显得可怜。昏暗的光线里只有模糊的轮廓,男女都分不清楚,但这必然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大黑打量这屋子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功夫,妆台上的孩子却突然动了,她一只手慢慢地向前伸出去,像是面前有人拉她要走,共赴另一段旅程。

      大黑心里一跳,直觉不好,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手翻过这孩子的脸,一手拿出一个小玉瓶子。

      玉瓶只有鼻烟壶大小,单层羊脂,柔腻的玉质中荡漾着一层暗红的液体,大黑看了看孩子的脸色,眼神在她那颗鲜红的泪痣上停留了半秒,偏头,咬开了玉瓶的塞子。

      他抬起孩子的头,扣住下颚,将瓶中的液体缓缓地倒进她口中。好在孩子虽然意识模糊,但仍自觉地吞咽,随着液体流出,她的呼吸也渐渐缓了过来。

      大黑见事情已了,收好玉瓶,就要背起这位小小姐下楼,此时窗外电光一闪,随即就是炸雷和雨声。

      这场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

      有冷风吹进来,让人浑身一颤,大黑回头,看见那扇大开的木格窗。

      他犹豫了一瞬,背着昏迷的孩子,走到西墙边,关了窗。

      屋里越发漆黑,大黑折回门口,拉开木门的同时,又是一道炸雷。门外的人在接连的电光中显得模糊而狰狞,他抬起头,湿淋淋的青衫和湿淋淋的黑发,雨水顺着他光洁的下巴,一颗一颗地滴到地上。

      他的声音也湿淋淋的,满是压抑沉闷: “你到底做了什么?”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

      一切似乎都随着这炸雷中的一面了结清楚,但一切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言语在此时只是多余,楼外电光闪亮,人面忽隐忽现,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却都明白对方的胸中纠葛。

      大黑毕竟为人仆役,即便长南晚许多,也不得不先行移开视线,低着头道:“雨大屋漏,还请少主子移步,属下去寻个好些的房间来。”

      南晚还是不说话,大黑等了半晌,刚要抬头看去,便发现眼前多了一只手。那手洁白如玉,纤长的形态里还带着少年的柔软,黑夜里好像发出莹莹的光,正抚在他怀里女孩的脸上。

      他细致地抚过秦小鱼那张稚嫩的脸,从下往上,路过丹唇/琼鼻,游走到她紧闭的双眼,在那颗眼角的红痣上来回缠绕,流连不去。明明是充满温情的动作,在这雨夜老宅里,无端带上了森森鬼气。

      “她本来可以解脱的。”南晚突然笑了,眼睛仍死死地盯着那颗已经渐渐消散的红痣。

      “少主聪慧,想来能知晓属下的难处。”大黑稳稳地抱着怀里的女孩,但他的动作僵硬而恭敬,好像是年节上怀抱待宰的牲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南晚抬头看他,还是在笑,只是这笑容像哭,眼睛里满是嘲讽, “午夜梦回,你可会后悔?”

      他右手轻轻在秦小鱼脸上拍了拍,转身干脆利落,一面走还一面招呼: “这是要快点啦。年久失修的屋子,保不准就被雨淋塌了。”

      大黑默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正当这时,他只觉得脖颈一凉,低头便又见电光一闪,只是那电光并不在天上,而是他颈侧一泓秋水,反射着一双满是憎恶的眼睛。

      秦风回来了。

      南晚在前,走了几步,却不见大黑跟来,正要发问,转头却见一个高瘦的人影,一时间三人僵持在卧房,只有被大黑抱住的秦小鱼依旧痛苦难当,微弱又急促的呼吸时隐时现,拽紧了空气里那根紧绷的弦。

      秦风心急如焚,只想着小鱼病发,手上的刀又向大黑的脖子压了一压,咬着牙道: “松手。”

      大黑此时已经大概知晓了来人的身份,倒也不甚惊慌,只是低声对南晚到: “少主子,您跟秦少爷谈谈吧。”

      秦风这才注意到门口那个身量不高的少年。隔着陈旧的箱笼杂物,那孩子对他微微一笑,跟秦小鱼有种神奇的相似,只是开口却恭敬地叫了声: “二叔。”

      他对这个称呼显然始料未及,弧光一抖,一缕血线就在大黑颈侧蜿蜒而下,可在场的三人对此毫无反应,南晚甚至嗤笑了一声, “二叔,手可不能软呀。”

      秦风心乱如麻,完全没有料到来人居然是南晚。他知道这个孩子。但是如果他来了,小鱼……是不是就有救了?

      屋内满是沉默,屋外的雨声喧哗,仿佛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一刻也不得停歇。秦风不知两人是敌是友,试探着问南晚: “你可知道你母亲?”

      闻言,南晚笑的越发开心, “我虽未见过母亲,但却知道我本应当姓秦,小鱼是我的亲姊妹,与二叔是同根源同的亲叔侄。二叔代母亲照顾小鱼这些年,我无限感激,只是小鱼即将及笄,又自幼有疾,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局促,明明身处陋室,却像是在广厦高堂,登门拜访秦家诸位,请这家人允许他带妹妹回家。

      秦风感到一阵荒谬。卧房虽昏暗,距离极近,他仍然可以看到秦小鱼。女孩子的面色已经逐渐好转,明显已经不再被痛苦折磨。唯有血亲的骨血才能缓解她这一身怪病,他方才不在,便只有可能是南晚给小鱼喂血。既然已经知晓这孩子身患恶疾,为什么还要再带她回家?就算不在乎世人眼光,愿意用家里男丁的血肉喂养女孩,未免有点匪夷所思。

      他带着怀疑审视南晚,只是任他如何看,这孩子只是笑,像是泥塑彩漆的佛像,透漏着一丝诡异的悲悯。

      他想不明白,只对南晚摇了摇头说, “小少爷,凭你叫我一声二叔,你们可以走了。但是想带走小鱼,绝不可能。”

      南晚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也摇了摇头,反问道: “二叔知道,小鱼身上是什么病吗?”

      秦风皱眉,他知道南家小姐向来有家传的恶疾,譬如自己的母亲,再譬如嫂子南盈盈,成年之后,要饮亲人血才可缓解,只是到底是什么病症,他本身并不清楚。南晚看他疑虑,便知道南盈盈从未向自己这个小叔透漏过内情,刚想开口,却被大黑厉声呵道: “少家主慎言!”

      南晚毫不在意,上前几步,凑到大黑的跟前。两人中间横着那柄短刀, “为什么要慎言?这几百年的丑恶勾当,还有什么是不能让他们秦家人知道的?”他抬头看向秦风,又道: “二叔呀,小鱼身上哪里是什么病?明明就是蛊。两家代代相传的害人玩意儿,我罪孽深重,你凭什么可以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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