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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饰金小梳(2) ...

  •   次日清晨,伊果不见罗析,便来她房中寻找。却见罗析盘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握拳,一旁还放着药膏纱布。便问缘故。
      罗析一见伊果,便泪眼汪汪,期期艾艾地将昨日被打之事说出。
      伊果奇道:“你干什么要偷钱茜的东西?且钱茜为何又不愿声张?你去偷她东西,是你理亏而非她啊。”
      罗析哭道:“奴婢有些余钱,本想为宫外的父母置办点田产,就把皇后娘娘赏的饰金小梳给了钱茜,请她帮我在宫外买上两亩田地。可是,三天前,奴婢的父母来信,说那土地曾经埋过朱砂,别说庄稼,连草也长不出来。钱茜早知此事……奴婢分明是被钱茜给坑骗了!我舍不得那饰金小梳,这才一时糊涂……”又开始大声嚎哭。
      伊果不耐烦道:“然后呢?”
      罗析道:“因为奴婢知道她曾秘密放贷给许多宫人。我以此相威胁,钱茜便不敢宣扬此事了。”
      伊果笑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接着睡觉了。”
      罗析忙道:“姑娘……姑娘不为我做主吗?”
      伊果道:“我只不过是因为受伤暂住皇宫,何必要管宫中闲事?为你得罪了淑妃,那位娘娘要是找我问罪,我脱不得身,那时你管我?”
      罗析叹道:“奴婢自然不敢劳烦姑娘。想姑娘那时在宫外与皇后娘娘萍水相逢,尚且用血肉之躯相救。如今在皇宫中,姑娘自然不能像宫外一样了。唉,只可叹奴婢只是一介宫女,命比纸薄啊。”
      伊果听她以言语相激,忍不住道:“哼!你说我不敢去找钱茜吗?别说是一个皇宫,就是千军万马,我伊果也不惧!”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抛下痛哭的罗析,起身离开。
      夜幕悄然来临,韦声不知不觉,恍恍惚惚来到了宫后苑,真是奇怪,明明是八月,为什么四周开满了红玫瑰,再一瞧,自己已置身于玫瑰从中,繁花似锦,花海锦簇。一轮皓月当空,夜幕重重,映得玫瑰越发柔媚红艳。
      脚下是一条蜿蜒小路,走着走着,花朵逐渐稀疏,露出一片青青草地来,又踱了几步,只见一个黄衣女子在舞剑。那剑晃晃如同一弯秋水,舞得呼呼生风,教人眼花缭乱,寒意重重。可那女子舞得好生漂亮,一剑一式,一眸一笑,宛若凤凰涅槃。细看女子容貌:面庞雪白清瘦,眸光微蓝,晕着蒙蒙细雨般恍惚的烟气。好熟悉啊!仿佛在那里见过。
      “是伊果!”韦声叫出声来,也惊动了那女子。女子一见了他,便将剑直直刺来,韦声眼看躲闪不及,大叫道:“不要!”
      韦声慌忙醒来,一下坐起,却发现是个梦。只见窗外开着数朵红石榴花,一弯新月低垂。心道:“该死的,怎么会梦到她?伊果……已经二更了,左右睡不着,不如帮着大哥巡视好了。”
      韦声穿衣出来,忽见一个黑影闪过,便急忙跟上,找了半天,也没见了黑影,正疑是错觉,前面的两排树旁又闪过一个黑影。韦声急施轻功跟上,来到了绛雪游廊。绛雪游廊位于胜景绛雪轩后,两侧俱是高墙,一边是外墙,一边是绛雪轩内楼阁的墙。两墙距离不过两丈之宽,之间又依墙密密的种了两排银杏树,抬头一望,枝叶繁茂,重重交错,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一到冬天下雪,因日照甚少,绛雪游廊内积雪难消,上面的枝干也堆积着厚厚的雪,风一吹过,廊内便如下雪一般,真真是个冰雪晶莹的琉璃世界,倒像是“降雪游廊”一样。
      韦声最喜宫中此景,对此处也比宫内其他地方更加熟悉,一见黑影入内,顿时心中笑道:“这厮慌不择路,竟逃来这里,看我如何瓮中捉鳖”。身子一跃而上,便攀上密密的银杏树层,拔出春波剑,在上面一面急速奔跑,一面猛斩树枝。
      韦声剑法甚是高明,随意挥斩间,树层便几乎被砍掉一半。这便是他的竭泽而渔之计,意欲逼着藏匿在树顶的黑衣人现身。果然,一枚金灿灿的物什突然从树上掉落,韦声立刻挺剑向那处刺去。喝道:“什么人?快出来!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那黑衣人见剑刺到,立刻从树上跳下,就要向出口处逃。韦声的剑却更快,直直向那人后心刺去。那人闻剑风在背,立刻倒转身子从剑背侧闪来,两指疾出,就欲点向韦声咽喉。韦声忙转了剑方向,就要用剑锋去割其脖颈。那人见机极快,立刻俯身闪过,接着一个扫堂腿直攻韦声下盘。韦声忙收剑招,连后跃几步,见那黑衣人身量不高,尤其一双眼睛甚是眼熟,心中一动,忙道:“你是何人!再不说话,我便要喊所有锦衣卫过来了!”
      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细润如脂的脸,却是伊果,笑道:“同知大人,你好啊!” 原来伊果受了罗析激将,这晚真的去昭仁殿拿饰金小梳,好在宫女庑房并无锦衣卫把守。伊果在禁卫森严的嬲室尚且来去自如,在钱茜房中寻到饰金小梳,更是如探囊取物。却不想在归坤宁宫途中遇到了麻烦。
      韦声面色微红,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想到方才梦见她,现在竟然又见到她,说话便就有些期期艾艾。
      伊果见了韦声便心中有气,却佯作若无其事道:“我是民间的草民,可是第一次见到偌大的皇宫啊。白天的风景没看够,所以晚上接着看。”
      韦声立刻恢复思绪,道:“看风景?穿着夜行衣吗?”捡起了方才从树上掉落的东西,却是一枚盈光玉润的饰金小梳,道:“这是什么?哦,难道你伊女侠做了贼?”
      伊果忙伸手去夺,韦声忙藏了小梳在后。伊果一拳向韦声腰间打去,韦声身子一摆,轻巧闪过。伊果道:“快还给我!”搭了韦声肩膀翻身一跃,韦声却又轻巧转身,将那小梳匿在袖间。
      伊果的拳脚功夫虽在韦声之上,但自忖拿下他至少要在百招之后,心里实在怕麻烦,遂怒道:“你再不还我,我就将你打昏了再取。”
      韦声道:“你可知道这绛雪游廊墙壁的另一侧是什么?嗯,是钦安殿啊,你我在此处打斗,若惊动了那里的锦衣卫兄弟,我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自然不怕,就是不知你这位伊女侠会不会在意呢?”
      伊果笑道:“难道你怕打不过我,所以提前安排好了救兵吗?嘿嘿,嘻嘻。”虽是笑着,但心中也怕把事情做大,声音也是极低。
      韦声道:“锦衣卫抓贼,从来不惧敌人武功高强。”
      伊果道:“哼!看来在你眼里,我这个贼名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你快将那小梳还我!”
      韦声哈哈笑了笑,音量却也压得极低。
      伊果怒道:“你笑什么?”
      韦声笑道:“伊姑娘,此时此刻,你不想着如何从我这锦衣卫指挥同知手中脱身,却仍想着要贼赃吗?”
      伊果道:“贼赃?我怀中不过无意中掉了一件饰物,你便说是我偷的,天下有这般道理?你也不仔细瞧瞧,那是我侍女罗析的东西。”
      韦声忙去瞧那小梳,也并不是十分华贵,若说是宫女之物倒也说得过去。再说,又不曾接到失主告诉,单凭这一饰物的确无法说明什么。原本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霎时变成尴尬的笑。正要说话时,见兄长韦扬不知何时来了。他从头至脚扫了伊果一眼,便对自己道:“兄弟,你何时也这么婆婆妈妈了?”
      韦声笑了笑,道:“不知哥哥所指何事?”
      韦扬道:“既然有了贼赃,不论有没有贼情,总要将人犯拿下投入诏狱好好拷打一番才能定了是非,你在此处设公堂审案,不是白审吗?”
      韦声道:“哥哥,兄弟好像是有所误会,是以在……”
      伊果本来坐在树枝上,一摇一摆的晃着鞋子,见突然又来了一个人,且言语无状,便怒打断道:“且住!麻烦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兄弟两个究竟是谁说了算,这样我才知道不用跟谁再说废话。要不然现在,嘿,一个说要抓我,一个说要放我,要不要本姑娘先等着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再与他说话。”
      韦扬怒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礼!”
      韦声忙劝住兄长,对伊果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最高统领,也是我的嫡亲哥哥。”
      伊果道:“哦,原来如此,那么我先前与你说得话都是白说了?哼!真是费力。”嘴上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在暗中打量着周围:两边是墙,上面是树枝,前有韦声韦扬两兄弟挡道,只有身后可走,可这绛雪游廊足有十几丈长,韦声武功高强,他的兄长虽不知底,但想必也不弱。我却要如何逃脱?
      韦声的兄长韦扬却是一个敦实汉子,身量比韦声略矮一些,国字脸,面色焦黄泛黑,双目虽小,眼神却极为倨傲,也是一身飞鱼服。怒推韦声一把,道:“兄弟,咱们快将这妇人抓了!”抽出腰间的秋水剑便要向伊果砍去。
      韦声却没拔剑,只是不住叹气。
      伊果笑着跃上另一树枝,道:“你们是一个人胜不过我,现在想两人齐上吗?哼!我也未必能输了你们。”
      韦声听着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倒是不以为意。韦扬听了,倒像是自己以多欺少一般,换言之,便是说自己的武功不如她这个丫头,不禁止了剑,问道:“兄弟,难道你与她比试过?这丫头不过在宫里呆了几日,你何时与她比试的?怎么你还没有赢过她?”
      韦声想起在宫外与伊果的一场比试,因不是什么光彩之役,便没对任何人提起。此时见兄长相问,却也不好作答,踌躇道:“这个……这个……”
      伊果见缝插针道:“嘿嘿,看来你们兄弟情义也是尔尔啊,韦声这么大的事情,竟连你这个兄长也不告诉。”
      韦声听她挑拨,正色道:“伊姑娘,我本有意放你,你何必咄咄相逼,出口伤人呢?”
      伊果冷笑道:“这皇宫是你们请我来的,并非我自愿进的。你那哥哥言语无礼在先,还敢怪我?”
      韦扬轻蔑地瞅了伊果一眼,道:“仗着救过皇后娘娘,就敢不将我等锦衣卫放在眼中?”虽如此说,但却心知皇上对皇后娘娘极为尊敬爱护,若是将伊果擒拿,惹怒了皇后娘娘,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多半也做到头了。便收了些先前的怒气,也不再动刀动剑。
      韦声却道:“伊姑娘,当时你救皇后娘娘的时候,真是要去救皇后娘娘吗?”这话问得甚是古怪,韦扬虽不明就里,伊果却有些微微变色,但随即笑道:“不是我救的皇后娘娘,难道是你韦大人吗?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见了。”
      韦声心道:“当时那支箭,究竟是射向皇后还是射向你,谁也不得而知,也罢,就算是射向你,反正皇后娘娘已经认定是你救了她,我若与她分驰,岂不是不讨好。”
      伊果见他二人纠缠着自己半日没个结果,不耐烦地从树上跳下道:“闲言少叙。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咱们拼个你死我活,要么我走,你们打还是不打?”沉默片刻,见韦扬瞪着眼睛不说话,韦声则望着别处,便将右手一抬,掌下立刻飞出一枚飞镖,韦声韦扬急忙闪开,只见那镖带着一根细钢丝,钉到远处的第一棵树上,伊果登时腾空而起,如一支箭般飞了过去,立时消失在夜色中。
      韦扬怒道:“兄弟,我们追!”
      韦声拦道:“哥哥,算了。她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拿住了她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怎生过得去?不过是一个饰物罢了,咱们何必扯着不放?”
      韦扬道:“哥哥我平生何时见过对锦衣卫如此不恭敬的主儿,哼,真是气煞我也!”
      韦声不答,只是攥紧了手中那枚饰金小梳。
      翌日清晨,罗析一睁眼便见伊果在窗边晒一些芙蓉花瓣,便凑过去找话头道:“伊姑娘,你在做什么啊?想要做荷花汤喝吗?奴婢这就去帮您做。”
      伊果道:“我今儿个起这么早,就是为了做汤傻丫头,我在调配芙蓉化功散。”
      罗析对什么芙蓉化功散完全不知,只道是什么点心,也浑不在意,一脸惊羡道:“昨晚姑娘出去时,皇后娘娘又给姑娘送来一些赏赐,箱子里尽是金银珠宝,伊姑娘若想要什么,拿钱去太监到宫外买就行了,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做呢?”
      伊果听那小丫头将自己的独门毒药视为糕点,不禁心中发笑,却也不指出。只是拿出怀中剩下的一点芙蓉化功散,撒进了新磨好的芙蓉花瓣粉中。
      罗析见伊果只是不搭理自己,又悄悄道:“姑娘,你昨晚那么晚回来,想必该做的事已经做好了?”
      伊果想到昨日韦氏那两兄弟拿自己混没办法的模样,便笑道:“自然自然。”见罗析一直盯着自己,才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将你的饰金小梳从钱茜那里夺回来了!还拿回来一堆借据!你不是说钱茜常向宫人放贷吗?我看这下子她如何去找人家收账,哈哈哈。”
      罗析一跳三尺高,兴奋笑道:“伊姑娘,奴婢就知道您能帮奴婢拿回来,伊姑娘果然不愧是救皇后娘娘性命的盖世女侠客,最会扶危济贫,除暴安良了!”
      伊果被夸的飘飘然,一边笑一边从怀中掏,掏来掏去,却只掏出来一堆借据,那枚饰金小梳却是无影无踪。
      罗析先前道:“姑娘您别急,仔细再找找!”到后来,见伊果果然是寻不到,不禁变了脸色,一张脸登时胀青,什么话也不说。
      伊果忙安慰她道:“罗析啊,我明明将那梳子拿到的,怎么会不见了?啊!”一脸抱歉地看着她,道:“那梳子我……不小心在路上弄丢了……应该是。”并不愿将昨晚之事和盘托出。反正是丢了,丢在路上或被韦声抢去,又有什么分别?
      罗析见她神情,鼻子里吸口气,青了脸一句话不说,扭头离开。
      伊果一个人被晾在当场,见罗析前恭后倨,愣了一场,一阵莫名的火袭来,心道:“啧啧,宫里的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瞧这神情,倒是像我欠了她一般。昨晚忙活了一场,可真是白效力了。”
      之后罗析便越发懒怠服侍了,伊果虽出身宫外,不惯用丫鬟仆役,但住在坤宁宫一间小小的偏殿中,日常用度,全赖罗析一人调度,况且与她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每每见她总是那么一副冷淡的表情,那可真是如坐针毡。伊果虽怒,却也不能因此小事,在这森严的皇宫中发难。遂将皇后所赐的金银送了一些与罗析,方才渐渐地哄转过她来。心中却道:“等我伤完全好了离宫时,总要好好教训你一番,方能出我心中恶气!”
      但宫里却也是有好人的,那便是皇后娘娘。先时不过对她的伤势十分关心,这几日见她下的来床,便常常召她谈天解闷。伊果与皇后说话,也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与安心,自然安心之余,却也有一丝愧疚:我这个救命恩人,却是阴错阳差的救命恩人,并非真得救过皇后。
      皇后虽然得皇上十分尊敬宠爱,却甚少被召去侍寝。连皇上来坤宁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皇后大部分时间里,却是与伊果谈天度过的。这日皇后聊道:“伊姑娘,本宫认识你这么多天,却还不曾问你的家人。伊姑娘武功高强,德才出众,父亲必定也是武学名家了?”
      伊果本来笑着,却心中突地一震,拼命维持镇定道:“皇后娘娘,草民是孤儿,自小无父无母。”
      皇后似是不能相信,道:“伊姑娘没有父母?那……总该知道父母的姓名吧。”
      伊果道:“草民并不知父母为何人。”
      皇后叹了一口气,眼光不似从前那般亲切,却有着无穷的哀伤。道:“世道不宁,教这世上许多人没了父母,没了子女啊。”不顾伊果,转身向卧房走去。
      伊果忙起身相送。她甚少见皇后如此异常神情,只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心中忐忑不安,正盘算着,却见皇后侍女百穗来道:“伊姑娘不必在意,皇后娘娘许是想起了早逝的安成公主,故而如此。”
      伊果道:“原来如此。”
      百穗笑道:“娘娘曾告诉奴婢,因为姑娘与安成公主的模样有三分相像,所以皇后娘娘才执意救了姑娘入宫呢。”
      伊果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心道:“皇后这一走,我又要等到明日方能请辞离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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