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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彩衣刺客(1) ...

  •   翌日,伊果便来面辞皇后,皇后倒是挽留了一番,见伊果执意要走,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便命百穗拟写手谕,令一宫女携了明日带伊果出宫。百穗却道:“启禀娘娘,明日是淑妃娘娘芳辰,皇上在甘饴宫赐宴,各位皇亲国戚也会来赴宴。明日车来人往,锦衣卫守卫必定加强,伊姑娘再怎么讲也是个新面孔,又无官职在身,这样直冲冲地去宫门与诸位皇亲碰面,若是有甚不当之处,恐怕徒生事端啊。”
      皇后生性谨慎,不愿多惹事端,便道:“百穗说得不错。伊姑娘要走也不急在一日,且姑娘来宫中多日,本宫不曾好好款待一番,明日是淑妃生辰,皇家宴席,自然不比宫外,姑娘赴完此宴再走,也不枉来宫中一趟。”
      皇宫的一道宫墙将皇室贵族与平民百姓牢牢隔开,伊果纵在江湖上行走,见过各种世面,却也不禁惊叹于皇宫的富贵奢靡。想到竟能赴宫中盛宴,实在禁不住这诱惑,便欣然允诺。
      皇家赐宴尽在甘饴宫举行,甘饴殿前搭着一座十丈长,三丈宽的戏台子,二十几个艺人在上面卖力表演,几个吹拉弹唱,几个翻跟头耍把式。台下永乐皇帝朱棣坐在正中央,左首是皇后,右首是淑妃,约有三十几岁,打扮地十分花枝招展。两侧按着次序坐着敬妃、秦妃、文妃等妃嫔。接着是皇子公主。伊果则与各家诰命夫人坐于席末,心中甚是不满:“席面小,位置偏,几乎都要坐在戏台子上了。若早知是这么憋屈的赴宴法,说什么我也不来!”但看见韦氏兄弟带领几队锦衣卫站在台下护卫,心中便有些平衡了。又见锦衣卫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佩戴绣春刀一字排开,从殿内至殿外重重围了三层,心里便有些畏惧:“若是他们锦衣卫排出这样的阵仗来对付我,不知我能不能逃得出?”暗自忖度了一番,凭自己的功夫,逃出这天罗地网确是极难。又见宫女端来满满一桌山珍海味,菜色丰富,比在坤宁宫更强上三分,登时大喜,便也顾不得思索如何冲破锦衣卫阵仗,直接动起了筷子。一旁诰命夫人不知伊果身份,只道能列席的定是非富即贵,见她礼节疏忽,倒也并不敢直接耻笑。
      台上的艺人又唱又跳,不一会儿,一出戏已演完。
      接着,一个头戴皇冠,身穿黄袍,涂了一脸黑白色彩的丑角蹦蹦跳跳,大摇大摆地登场。
      那丑角唱道:“一天云雾迷三界,只为当朝立帝王……”伊果依稀听到了几句,只是大快朵颐,忙的不亦乐乎。皇上无心看戏,见皇后一脸郁郁之色,便说笑着逗她开心。淑妃见今日是自己的寿辰,皇上却依旧冷淡自己,不免有些恼怒。催促着钱茜道:“怎么香儿还不过来?她病得还是下不了床吗?”
      钱茜回道:“娘娘,殢香公主的侍女说,公主今日好些了,必会前来,就算是没好些,也必定挣扎前来给母妃祝寿。”
      淑妃转怒为喜,道:“香儿更加懂事了,不枉本宫这些年一直疼爱于她。”
      一个身穿白衣的亡魂登场,对着一个坐于台中扮演和尚的小生唱道:“可怜!我的铜斗儿江山,铁围的社稷,谁知被他阴占了。①”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都觉得此戏新奇有趣,却皆不知名目。
      皇上本不注意,听了这几句,不觉变了颜色,双目冷冷盯着台上那亡魂一动不动。
      淑妃悄声问道:“这是什么戏?本宫怎么从来没有听过,看皇上这么入神。”
      钱茜也不知道,答道:“许是戏班子为了娘娘芳诞,特意排出的新戏吧!”
      淑妃笑而不语。
      皇后却知,皇上的江山是从侄子朱允炆手上夺来的,听到“阴占”,“社稷”云云,怎不触动心肠?心中一叹:“这些戏子偏偏要挑这些戏文讽刺于他,恐怕是活不长了。”
      果然,皇上叫来韦扬,低声怒道:“这是谁叫来的戏班?”
      韦扬躬身答道:“回皇上,这是臣从沿江镇特意找来的,那戏班子全国闻名,连前朝的蒙古鞑子也爱听得紧呢。”
      皇上道:“哼!果然是好戏,好戏啊。韦扬,你办的好差事。”却也不将真正缘由说出。
      韦扬虽不知皇上何故动怒,却也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忙请罪道:“微臣知罪,微臣这就去将那班主杖责四十大板。待那戏班子演完,再将他们尽数处死。”轻而易举,便将罪责推给了戏班。见皇上不说话,便知是准奏,忙屈身趋步而下。
      台上那个“亡魂”不知大祸将近,犹唱的字正腔圆,还舞了一把短剑,接着又腾空翻了几个跟头,十分卖力精彩。
      台下诸皇子纷纷鼓掌叫好,嫔妃等女眷们则嘻嘻笑得花枝乱颤。
      然而,韦扬尚等不到众演员唱完,却见那“亡魂”突然举起短剑,奋力向坐在正中的皇上掷去,众人原本看得入迷,不想突生变故,一时皆呆若木鸡。有的胆小的诰命夫人甚至尖声大叫。韦扬本想以肉身去为皇上挡剑,却发现自己实在离皇上太远,根本来不及去救驾。心中大苦:“休矣!吾命休矣!”
      伊果坐于末席,离戏台子最近,虽对演员的表演不甚在意,但却对武功招式甚是警觉,耳闻暗器风声后,眼疾手快,立刻抄起桌上一个果盘向飞剑砸去。短剑飞的极快,果盘也在空中不停地翻转,瓜果掉了一地。接着,两物相撞,短剑在离皇上不到两尺的距离落地。
      众人原本大惊失色,这才松了口气,韦扬韦声立刻跳到皇上身前护卫。
      那“亡魂”见行刺未成,又从腰间抽出一条末端带着倒钩的细长软鞭,抢上几步,从戏台上跳下,直直向皇上抽来,身手十分轻巧凶猛。
      韦扬立刻拔出秋水剑来与之周旋,韦声则举剑护在皇上身前。那“亡魂”武功深不可测,不出十招,便用倒钩伤了韦扬的大腿,接着懒懒一脚,将韦扬踹出了老远。韦声尚没看清那“亡魂”是如何伤了兄长,便见他大吼一声,又要向自己冲来。忙大声喝道:“神机营弓箭手何在?”
      一队弓箭手急急赶来,齐刷刷摆成一排,将弓箭射向“亡魂”,“亡魂”挥舞着软鞭将弓箭纷纷打落,动作利索轻巧,倒像是农夫在田野里收割稻草一般容易。韦声忙道:“大家顶住!千万别教这刺客跑了!”
      那“亡魂”似是被提醒,又见弓箭密密麻麻实在太多,良机已失,根本靠近不了皇帝。于是丢出一弹又射向皇上,同时将软鞭甩到戏台后面的高处阁楼勾住,借力纵身一跃,身影立刻消失在楼阁后。
      伊果见那“亡魂”抛出的弹呈深紫色,尚不及吃惊,急忙从桌上抓一个苹果便扔,那颗紫色弹丸一碰到苹果,立刻爆出一团紫色烟雾。伊果忙大喊道:“那烟有毒,大家快捂住口鼻离开这里!”一面大声喊,一面用行云镖飞至皇后身边,拉了她便逃。
      皇后猛然见伊果竟用行云镖飞来,倒是着实吃了一惊。
      台下几个离得近的弓箭手一沾上紫烟立刻毙命,众人见状也是四下逃窜。韦声也一面闭气,一手捂住皇上的口鼻,一手扶着他离开。
      另一位指挥同知路征从殿前赶到,急忙率领一队锦衣卫寻着那阁楼方向去追捕刺客。
      锦衣卫指挥佥事成名什从殿后赶来,领了一队锦衣卫前去封锁宫门。
      因为几位嫔妃受惊,皇上命众人歇在离甘饴宫最近的长安殿,长安殿是淑妃亲生女儿殢香公主的住处。因为殢香公主染了风寒,尚不曾参加宴会。
      皇上见皇室内院竟有刺客出没,将大好的宫宴搞得乌烟瘴气,横尸遍野,简直愤怒到极点,问韦扬道:“可曾将那刺客擒住?”
      韦扬的大腿被那刺客勾去一长条血肉去,几乎是鲜血淋漓。但他不及裹伤,挣扎着被兄弟韦声扶着,前来回道:“皇上,臣罪该万死!那刺客逃到阁楼后便无影无踪,谁也不曾再看到他,臣等……无从追捕。”
      皇上怒道:“荒唐!韦扬!朕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你管,你竟然令一个刺客混进宫来?方才若不是那伊果反应快,眼下朕早就惨遭毒手了!”
      韦扬面如土色,连连磕头道:“微臣该死!微臣失职,微臣该死!微臣已经下命封锁皇宫,一定叫刺客插翅难逃!”
      皇上道:“方才甘饴宫守卫森严,弓箭手齐上,都叫他轻易逃脱。现在皇宫这么大,他要逃还是难事吗?没想到朕的宫里竟养了这么一群没用的人。”
      韦扬忙道:“启禀皇上,那刺客混入了戏班,戏班子里的演员说不定见过他,臣想或许可从此处着手搜捕。此次进宫祝寿的戏班来自沿江镇,全国闻名,其中演员唱戏均不下十年,若混入了生人,必定有人察觉。”
      皇上瞪着韦扬瞧了半晌,突然道:“来人,将韦扬推出去斩了!”
      成名什掌宫中刑狱,便命身边的两个掌刑力士前去拿人。
      众锦衣卫齐刷刷地默然跪下,一者示待罪,二者为指挥使求情。
      伊果惊得心中一跳,悄声问皇后道:“娘娘,又不是韦扬刺驾,皇上为何要杀他们?皇上真的要杀他们?”
      皇后轻轻摇首道:“锦衣卫掌直驾侍卫,陷皇上身处险境便是失职,既是失职便该杀。”
      伊果瞧着韦声满面悲怆,竟忽得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道:“娘娘,你不能救他一救?”
      皇后看了伊果一眼,道:“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死了。”伊果脱口答道,但自己也微微一愣,觉得这问题问得怪,自己答得更怪。
      皇后沉吟半晌,道:“皇上,那韦扬虽有失职之处,但真正罪大恶极的却是那刺客,只有他与刺客交过手,知道刺客的武功路数,若杀了他,新的锦衣卫指挥使便如无头苍蝇一般,这可不好。皇上何不留下他戴罪立功?”
      皇上双目一亮,忍不住握住了皇后冰凉的手,又见韦扬面如死灰,一心待死之意,便命成名什暂缓杀人,道:“韦扬,你失职在先,无擒贼良策在后,哼!还从戏班子开始追捕?若你是刺客,会将真实面目暴露给不相干的人吗?”
      韦扬只觉后背冷涔涔的,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成名什忙道:“皇上英明,果然臣方才在那戏班子的道具箱中搜到了一具尸体,与方才那刺客的扮相一模一样,臣想,那刺客暗中盯住了戏班子,摸索出戏班子的演出套路,在这演员上台前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命属下抬进来一具尸体,掀开白布,众人只见那尸体光溜溜□□,脖子上一道血痕,脸上画着黑白两色油彩,的确与那刺客一般无二。
      韦扬道:“微臣无能,看来刺客与戏班子并无关系,臣混淆视听,向皇上请罪。”
      皇上道:“方才你说错了,现在你又说错了。那戏班子与刺客方便,不管是知不知情,都是罪无可赦!传朕旨意:沿江镇戏班图谋不轨,班主置于菜市口凌迟处死,其余人等立刻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掌刑锦衣卫忙连连答应而去。一时殿中充满惴惴之气。
      皇上看见伊果站在皇后身边,便问:“刚才是你护驾吗?”
      伊果见皇上不分青红皂白,谈笑间便取了几十人的性命,生怕皇上找出自己的不是,忙毕恭毕敬答道:“民女不敢揽功,是皇上洪福齐天,奸邪之徒……不敢近身。”声音也有些颤抖。
      皇上满意地笑了笑,道:“你前些日子救了皇后,今日又救了朕,真是立功不小啊。”
      虽是被夸,伊果还是骇得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是。”
      皇上道:“伊果伊女侠护驾有功,赐金银万两,彩万段。惜哉惜哉,你是个女人,不然朕倒想赏你一官半职的。”转向韦扬,道:你掌管锦衣卫多年,但论临场机变,竟不如一介女子,真是忝列高位,浪得虚名!本来朕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但念在皇后为你求情,朕饶尔一死,贬为校尉。以后锦衣卫指挥使,便由成名什担任。”
      韦扬惊道:“启禀皇上,成名什乃指挥佥事,怎可破格提升?臣弟武功高臣十倍,任指挥同知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臣斗胆,冒死请求皇上令臣弟补臣之缺!”
      皇上道:“哼!败军之将也敢言勇?犹忘不了功名利禄啊。”
      韦扬被皇上一语道破心思,不禁面红耳赤。
      成名什道:“启禀皇上,韦校尉虽然大胆,言语却也有些道理。臣请求圣上,令臣不如与韦声大人比试一番,艺高者得之,岂不教大家心服口服?”他深知锦衣卫中多属意韦氏兄弟,若此次不能将韦声制服打败,就算日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位子也是不稳当。
      伊果朝成名什望去,见他面皮极白净,脸庞微渐瘦削,唇若朱丹、目如寒星,令人观之可畏。她却不知,此人因掌宫中刑狱,俗称“刑官”,身上总是隐隐带有一阵血腥气。宫人们总避着他走,倘若这么避着有一天还与他打照面,那么哀哉,自己多半有了血光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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