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点春山

3、寒山独道外

　　云梦泽是太和山旁的一方大泽，常年烟雾缭绕、怨气丛生，是魔界众人皆知的禁地。卜尘特地在外面设了禁制，除却她与几位魔君外无人能进入其中，防止有人不小心闯进去。
　　但实际上，除了她与祁君，无人敢往云梦泽去。就连挽灵，也只是犯了错被祁君关进过去一次，之后便再也不肯靠近云梦泽半步。
　　卜尘自云梦泽出来时，一身血气尚未散尽，手中幽篁剑嗡嗡作响，被她随手一抛，便化作一抹剑光，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抬眼瞧见挽灵立在一旁，她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师父呢？”
　　她自那日祁君离开后便进了云梦泽，一连数日未出。挽灵只当她找自个儿师父有事吩咐，哪里知道她下了命令不许祁君离开，当下只老老实实道：“师傅说有尊上的下落，前日便离开了。”
　　卜尘气的咬牙，偏偏又无可奈何，瞥了眼缩在宫娥身后的挽灵，抬脚就把人踢进了云梦泽中，等到挽灵反应过来，她早已带着人离开，只留下一句“本尊见云梦泽中怨气又多，你且先清一些。”
　　挽灵愣了半晌，转头看着背后四处游荡的怨魂，欲哭无泪。她生平只怕两人，一是她师父祁君，其二便是卜尘。
　　当她还只是一个三百来岁的小姑娘的时候，便被祁君带到了卜尘面前。因着她自幼养在离衡魔君身侧，几位长辈又格外惯着她，便把她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太和山高不见顶，她不知祁君为何要带自己去见卜尘，只知这位新晋魔尊是害死离蘅的凶手。她一路面不改色，实际心中愤恨无言，甚至在袖中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然而一切都在她见到卜尘的那一瞬间化作泡影。若非祁君在一旁撑着，她当真扑倒在地。
　　她尚且年幼，还不知令六界闻之色变的六界劫难究竟如何残酷，但看到卜尘的那一瞬，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来自东荒战场的凛冽杀意。
　　端坐在寒峰宫的女子素衣黑发，只额间一点朱砂殷红，看向她的眼中虽带着盈盈笑意，偏偏让她胆寒。她还来不及悄悄往后躲一躲，便听到得这位新上位的魔尊问：“这便是你的那位小徒弟？”
　　祁君伸手将躲在自己身后的挽灵拽出来，低头应是：“正是小徒。”
　　“倒是个有趣的。”她伸手轻轻一抬，手里就多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挽灵连忙低头摸自己的袖子，果然见里面的匕首不见了踪迹。卜尘撑着下巴笑盈盈的瞧着她问：“这便是你的兵器？”
　　挽灵嗫喏着不敢说话，她心中害怕，后悔自己擅作主张，只盼着师父能帮她圆个谎。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祁君说话，只得悄悄侧过头去看。祁君在一旁垂手站着，似乎并不惊奇挽灵袖子里藏着匕首。
　　她浑身上下刹那间冷了下来，她师父祁君是何等人物，带她一路过来，如何不知自己心中所想！
　　卜尘在一旁瞧着她的动作，心下好笑，不由得软了声音，朝她笑道：“你怕什么，你师父在这儿，本尊还能吃了你不成？”顿了顿，又朝着一旁的宫娥道：“去取了流云来。”
　　流云弓，原本是离蘅的兵器。
　　卜尘亲手将流云弓放在她手里，道：“本尊知你恼我害了离蘅魔君，离蘅待你如自己亲子，你能想到为她报仇，本尊应该奖你。这把流云弓本是离蘅的兵器，本尊今日交给你，等你有朝一日找本尊报仇。”
　　挽灵怔怔的看着她，用力握紧了手里的流云弓，低声道：“不是你。”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卜尘却是听懂了。她低下头，看到挽灵握着流云弓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知道是神界杀了师母，我不会找你报仇。”
　　卜尘见她个子小小的，说话却十分有意思，便调笑道：“神界的人可不比本尊，不是你一把匕首就能杀掉的。”
　　闻言，挽灵抿了抿嘴，瞧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祁君。她想她明白祁君为何带她来寒峰宫见卜尘了。
　　她猛的后退两步，朝卜尘俯身跪拜道：“求尊主留下我。”凤乾尚未身死的消息传遍了魔界，她知道祁君马上就要离开寻找凤乾，自然不能带着自己，余下的几位魔君又都在六界劫难中陨落，自己孤身一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她能够留在寒峰宫里。
　　“不只为师娘报仇，还有务观师叔和夙龄师叔，为魔界十万兵将。”
　　“我在东荒的时候，遇见神界的人，他们也是这样说。我从东荒回来的时候，看到许多魔界的百姓，他们仍是如此说。”卜尘冷了脸色，低头看着她，“你一时受气，便想着为他们报仇，单凭你一句空话，祁君肯信，本尊却是不信的。”
　　挽灵以头抢地，“我不求尊主信我，但求尊主给我一次机会。若他日我言而无信，便让我坠下太和山，落入无尽之海！”
　　“果真稚子无畏！”卜尘大笑，将手中的匕首抛给她，朗声道：“只要你敢，本尊今日就留你，只要你日后别忘了自己今日的一番话。”
　　挽灵俯身再拜。祁君亦朝卜尘跪下，道：“属下谢过尊主。”
　　她自此后便一直留在寒峰宫，直到七千年后凭着一把流云弓成为新任魔君。往后无论外界传言卜尘如何性情温和，她都始终记得自己第一眼瞧见卜尘时她满身的戾气。
　　挽灵脑子昏沉沉的，云梦泽能让人陷入梦境，她只带了流云弓便被卜尘踢进来，根本无法相抗，只能靠在一块石头上抵抗不断侵袭而来的怨灵。
　　“你又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尊主关进这里来。”
　　挽灵撑起身子，朝来人笑道：“凝霜魔君又是犯了什么错，也和我一样被关进来？”
　　凝霜瞧她狼狈，得意的摇了摇手里的小瓶子：“我可不像你一样，尊主让我给某个不知好歹的人送药。”
　　挽灵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药瓶，“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凝霜笑吟吟地同她一起靠在石头上，感叹道：“原来云梦泽是这般模样。”说着，她反手祭出自己的兵器覆云，将围上来的怨灵劈开。
　　挽灵吃了丹药，稍稍恢复了力气，闻言颇感惊奇：“怎么，你竟没来过云梦泽？”
　　凝霜嗤笑道：“若不是尊主把你踢进来，你愿意来这里？”
　　挽灵自知失言，便讪讪的住了嘴。凝霜拍拍她的肩，道：“走吧，尊主让咱们采三株断魂草。”
　　挽灵惨叫。断魂草在云梦泽深处且为数不多，看来卜尘这次当真气极，只可怜挽灵尚且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
　　凝霜手持覆云剑率先往前走去，挽灵抬手帮她解决暗处的怨灵，“尊主罚我，你怎么也跟着。”
　　“……”
　　她不依不饶的问：“嗳，问你呢！”
　　凝霜并不回头，“你还真是不识好歹。”
　　挽灵不由得笑起来，她凑上前去，背靠凝霜，笑吟吟道：“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说着，她抬手搭箭解决背后偷袭的游魂怨灵。
　　凝霜稍稍侧脸，瞥了眼身后的挽灵，扭头轻笑：“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