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点春山

2、寒山独道外

　　寒峰宫在魔界太和山最高处，门外是孤山独道，窗外是万丈悬崖。
　　卜尘在这里潜心静修近万年，从未迈出门槛一步。然而这日晚间，魔君挽灵刚刚推开寝宫大门，便发现原本在宫里的魔尊不见了踪影。
　　再一回头，一道亮光直直的从天上冲下来，醉醺醺的卜尘从云头上跳下，落脚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栽下太和山。
　　挽灵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总算是把人扶住了。
　　卜尘勉强站定，撇开扶着她的挽灵一步三晃的往寒峰宫走，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挽灵在她身后道：“禀尊主，我师父回来了。”
　　“祁君？”她靠着宫门站定，“他现在在哪儿？”
　　挽灵的师父祁君，是魔界留下的唯一一位上古魔君。
　　万年前的一场六界劫难，魔界六位魔君于东荒同神界决一死战，最终只剩下祁君一人。就连当初的魔尊凤乾也在那场动乱中下落不明。
　　为寻找凤乾，祁君在六界平定后便一直在下界四处行走。而她接任魔尊之位，避入太和山寒峰宫，万年未出。
　　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她吩咐道：“让他来寒峰宫吧。”
　　祁君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卜尘正伏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他站在几步开外，朝她俯身道：“拜见尊主。”
　　她撑着靠枕半坐起身，木簪从发间滑落，满头黑发簌簌的铺了她一肩。回了回神，她道：“坐下吧。”
　　祁君便端正的在椅子上坐下。
　　卜尘打量了他一会儿，问：“你这次往下界去了七百年，可曾找到凤乾的下落？”
　　祁君拢着手坐在那里，答道：“没有。”
　　“唔。”她轻轻的应了一声，这句“没有”她听了不知多少次，听得多了就成了意料之中。
　　她又道：“轮回道还是没有吗？”
　　祁君道：“阴司的鬼帝安墟曾与尊上是旧友，若是尊上的魂魄去了轮回道，他一定会告知我。”
　　卜尘又应了一声。这样的话每隔几百年总要重复这么几次，连语调都不曾改变，话说完了，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酒劲未散，她便撑着头盯着祁君看。她的一双眼睛细长，但黑眼珠格外大，目光明亮且幽深，让人不自觉的陷进去，又莫名的生出几分惶恐。
　　祁君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尊主，属下脸上有什么吗？”
　　她手指动了动，指尖微颤，勉强的扯出一丝笑意，“祁君，你老了。”
　　祁君身为上古魔君，降世于太和山，乃是天地所化，法力高强。以他的修为，理应不老不死。
　　然而，此时他虽然仍是面容俊朗，但两鬓隐约可见斑白，就连眉目之间，也有了颓废之色。
　　可明明在七百年前，他还不是这般垂老之色的。
　　祁君揉了揉额角，笑道：“生老病死，祸福有常。”
　　卜尘放在榻上的手猛然握紧，尖利的指甲陷进掌心，顿顿的疼。他们是天生地化的神魔，掌心的命数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线，人间的祸福永远不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他们生来尊贵，是端居九天之上的局外人。
　　“尊主今日可是去了天庭？”祁君闻了闻还未散尽的酒气，“瑶池神域的琼浆玉液。”
　　卜尘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流光镜能观天下物，若是能找来，或许可以找到凤乾的下落。”
　　祁君一愣，“流光镜是神族法器，一直放在上十二天的昆仑。”
　　“不一定。”手指在下巴上滑来滑去，她勾起一个极其浅淡的笑，“万年前为与魔界对抗，天庭的景尊天后特地从昆仑将流光镜借了出来。”
　　祁君道：“尊主认为流光镜现在天庭？”
　　卜尘道：“若本尊记得没错，景尊正是陨落在了瑶池神域。”
　　祁君道：“正是。”
　　“呵！”她冷笑一声，“下十二天的天庭可不比昆仑，本尊在这太和山上，他们岂敢安居？”
　　祁君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窗外呼啸的寒风将窗户猛地推开，凛冽的风灌进来，吹起他宽大的衣袍。
　　天庭有无流光镜都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不出兵魔界，令他们闻之变色的魔尊卜尘就会安安生生的呆在自己的寒峰宫里。
　　毕竟她与神界是真正的渊源不浅。
　　他微微抬眼，便看到卜尘正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下猛地一惊，脸上更加端正了几分。
　　“听挽灵说，下界出了一些事情？”
　　“朝代更迭，人族之祸罢了。”
　　卜尘看着他鬓边白发，幽幽的开口：“自本尊即位以来，你便一直不肯到寒峰宫来。”她微微俯身，凑近了他道：“祁君，你为何要躲着本尊？”
　　她并非一定要祁君说出个缘由来，实际上原因为何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曾经的魔界中有一位名叫离蘅的女魔君，与祁君同日降生。离蘅与祁君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若不是那一场六界劫难，他们本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祁君，本尊知道你怨我。凤乾因我失踪，离蘅为我而亡，这寒峰宫的魔尊之位，本不该我来坐。”她字字悲切，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如怨如慕。“可你不该拿自己的命来赌！”
　　祁君站起身，朝她道：“属下不敢！”
　　“不敢？”卜尘怒极反笑，她猛地站起身，将手中杯子狠狠掷在地上，泼出的茶水立刻溅湿了祁君的衣角。“若你当真不敢，堂堂上古魔君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上前几步，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祁君一时躲闪不及，被她拉了个正着，看着她震惊的目光，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无奈道：“尊主。”
　　“你的修为呢？”卜尘双眼通红，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到底做了什么？”
　　当年离蘅将卜尘带回太和山时，她一身伤痕濒危垂死，是祁君日夜守候，又亲自寻找无数奇珍异草才将她救回。
　　犹豫了一会儿，祁君道：“流光镜并不在神界。”
　　卜尘愣愣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她便明白了祁君的意思。流光镜能观天下物，祁君自然也知道。她不可抑制的发抖，颤声道：“你去了神界？”
　　祁君低头默认。
　　“上十二天的昆仑，又十二天的蓬莱。”她颤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敢！”
　　祁君道：“不过是折了些修为而已。”
　　卜尘厉声道：“若修为尽毁呢？你欲如何？”
　　“如何？”祁君在心中默念，他缓缓跪下，朝卜尘俯身一拜，缓慢且坚定的开口：“舍永生，入轮回。”
　　“呵！入轮回？”她死死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拽起来，寒声道：“我且问你，六界劫难中多少神魔陨落，万年来，你可曾见过他们有谁入了轮回？”
　　然而祁君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卜尘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曾经的魔君祁君虽然性格淡漠，但绝不会如此了无生气。
　　手下用力将他推开，她后退几步站定，匆忙间她未来得及穿鞋，苍白的赤足踩在黑色玄石上，触目惊心。
　　祁君皱眉，却只在心底叹了口气，缓言道：“有尊主在，即便属下有了什么不测，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祁君，你错了。”卜尘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你求我坐上魔尊之位，可你别忘了，我迟早要回去的。”
　　祁君还要说些什么，她却转过身背对他，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沉声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本尊的命令，不许出太和山半步。”
　　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待到祁君的气息越来越远，卜尘才将衣袖中握的死死的拳头砸在桌子上。——有时她宁可自己死在那场莫名的劫难里，也好过如今不清不楚的活着。
　　桌上用来照明的夜明珠被震的落下去，朝一旁的露台滚去。她抬脚跟过去，风吹起她散落的头发和衣袍，脚下是一片深渊，黑云缭绕，深不见底。
　　太和山背面的深渊，为六界之外，便是地底下的鬼界也不知其下为何物。但据传言所说，这片深渊底下是无尽之海，惟有天道所认定的万恶不赦之人，在死后会落入其中，历尽苦难，永世不得翻身。
　　万恶不赦之人吗？卜尘勾唇冷笑，她低头瞧着脚下的黑雾，眼底一片冷清。
　　不知天道所谓的万恶不赦之人是何等标准，东荒的十万英灵够不够把她拉入脚下的这片深渊。

作者有话说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懒），所以坑了一段时间，现在重新设定了大纲，所以继续写了，希望大家支持一下哦~~~
并不萌的新人写手报道(?ì _ 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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