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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琅晟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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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晟古国。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最俗烂的词也最合适,用来形容这繁荣昌盛的古国。
繁荣和昌盛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迪诺·夏尔那的目光从街边的污水沟边扫过,不动声色地站在阴影里。他习惯性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不肯把它们好好扎起来。他心里是卡特·雷顿提醒过他的,逃离这里,天子要对他们动手。
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总之是回答得正义而自信,符合忠臣的性格,却不符合布局者的身份。
那是用来搪塞卡特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这句话,是否适用于这里呢?
适用于任何地方。
迪诺轻轻闭上眼,在心里盘算着。琅晟确实是处于巅峰,和它作对并不明智,即使是布局者夏尔那也很难取胜。
但他确实是布局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已经在让自己的亲人撤退,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散到天涯海角。
布局者在外的人本来就很多,哪场战争都有他们的事,他们的选择即是胜利的方向。但他必须要演这场戏,必须让天子以为他除尽了夏尔那。
卡特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忧心忡忡,迪诺却摆出不在意的样子迎上去,“卡特,原来你在这儿啊!今天晚上叫你的家人都来我家观赏烟花啊,我们两家人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
“迪诺,是你?”卡特抬头,显得如梦初醒,“好,我们一定到。”
“太好了,那我这就回去准备,我们晚上见!”
晚上见……
满天花火,烟光灿烂,全民喜气洋洋……
还有什么时候,更适合杀戮?
杀戮不是在漆黑的草野,而是在闹市中潜伏。
迪诺无声地笑了。
那天晚上,他对卡特说,“再见。”
再也不见,我今生的挚友。
“走吧,”他对自己的妻子说,“快一点。”
妻子躲进了暗室,迪诺却抱着一个孩子坐在正殿。那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堂弟的,他打算让这个孩子作为“最后的血脉”被妻子带给卡特。
对不起啊,我到底要骗你呢,卡特。你是武夫,我相信你,但我不能指望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知道……
烟花的火光,鞭炮的轰鸣,以及爆破晶石的奏章。
甚至都不进来确认一下么?
真是自信啊,□□营,还是你们明知我不该死不敢来见我?
迪诺挥剑斩开坠落的土石,牢牢地保护怀中的孩子。他到底还是束起了长发防止挡住视线,唇角自始至终都有一抹奇异的微笑。
快了。
他把孩子保护好,任由自己被掩埋。
所以,当布布路几人到达这里时,他们没有见到人影,也没有尸体和血迹。
只有迪诺·夏尔那爬出来,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他清楚这个人不是卡特,但来不及了……
他受的伤比他想象中要重一点……
“卡特,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是卡特,但在琅晟没有多少人不认识卡特,死马当活马医,就这样吧。迪诺同样擅长演戏,也擅长装作忠臣,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否无辜——他没有伤天害理,但他同样没有丝毫忠心。
他是布局者。
他的手背在身后,对着暗室的门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结束了。
他的局,已然展开,以整个琅晟的的鲜血与性命为祭品,交换夏尔那的骄傲。
光的反面是影,注定吞噬一切。
他的眼睛闭上了。
黑色的幻蜃从地底开始蔓延。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离开,而他自己,他的尸体是幻蜃的第一餐。
夏尔那的血液,将永远诅咒琅晟这片罪恶的土地……
血脉一日不断,诅咒一日不散。
时间拨快四百年,尤古卡站在黑色森林中,面前是五个虎视眈眈的雷顿。
“大哥,你到底在搞什么?”帝奇的二哥罡风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了,“这是刚才小弟说的——”
“是。”尤古卡摘了一个血魂果自顾自地啃。
“大哥。”帝奇的三姐花伤吸了一口气,“算了……我只问,你是想要继承人的位子么?”
尤古卡看了她一眼,“想啊。”
他的语气很无所谓,就好像他们现在根本不是在谈论什么大事。帝奇的五哥佛光微微一怔,他怎么觉得大哥的表现……很像是……
佛光剃了个和尚头,但绝不是和尚。他见过死亡,像每个赏金猎人一样,他见过那些快要死的人面对他们的屠刀,每一张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
“大哥……那、那我问你……”他犹豫着,“你是要去死么?”
尤古卡回过头,红色的眼睛看着他,波澜不惊。他忽然明白了那个答案,“大哥——”
“差不多了。”尤古卡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口血魂果咽下去,“走吧,到时候让帝奇给你们解释。”
至少大哥没有杀了帝奇……花伤稍微安心了一点,但大哥……
他要去死?为什么?
“大哥!”罡风伸手想拦他,却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到尤古卡这样毫无波澜的眼睛,暗沉得没有一丝光,简直是——
“大哥……”
尤古卡抬手给了他一拳,直接打在他下巴上,“我说过,”他冷冷地、慢慢地说,“别问‘为什么’,只有小孩子有那样不劳而获的权利!”
那个黄昏……那个老人对他说,“尤古卡,照顾好帝奇。”
“你要肩负起长子的责任……从今以后,你再没有哭泣的权利。”
凭什么?爷爷,你让我把一切交给他……却连我这一点点权利都要剥夺么?
可他真的再没有哭过,他是这个家的长子,又不是。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哭,他没有这样的权利……
呐,爷爷,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太笨了,笨得根本就不配活下去!
尤古卡强迫自己往前走,苍龙白虎朱雀玄武,每一颗星,每一个阵势他都记得极其精准。这是最后一场戏,最后一场……
他对帝奇说话,他把“真实”告诉帝奇,但“真相”呢?那个美丽的黄昏,他抬起手中的飞镖,割开了老人的动脉。
他半跪在老人身边,说,“我会保护他,听从您的话,如果这是您的愿望。”
老人白色的发丝被鲜血染成银红。
“真相”呢?那个五岁的孩子站在老人面前,说,“您不必告诉我,我记得,记得很清楚,”他露齿一笑,“我是来这里做卧底的。”
那么多的真相,与真实纠缠在一起,真相是真实发生的,但真实中把酒言欢的两个人,真相中可以把酒言欢,也可以互下毒·药。
血魂之果幻化出雾气,一点一点,穿透他,疼痛沿着神经尖锐地燃烧,他却越发的平静,哪怕已经什么都看不清。血液在流逝,脉搏在一点点消失,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上,一下,一松;一上,一下,一松;越来越快,越来越微弱……
“心脏的跳动就是心跳,一次心跳有三部分,心房、心室分别收缩泵血以及全心舒张、充满血液……所以说,其实心脏跳一次,每部分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休息了,知道么?你身上最经常跃动的部分也很懒哦……”潘转过头,七八岁的样子,“我就一直特别想知道,我不是语言障碍么?”
“你说没有任何吐槽成分的话的时候是。”
“啊呀呀……那可真遭。不过真的么?我和你说,昨天晚上我溜去你父母的房间偷听他们那个了——”
“潘·雷顿!”
——心脏跳一次,每部分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休息。
一次,一次,一次……
他渐渐听不见了。
没关系,爷爷……
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
那个血色的、美丽得仿佛梦境的黄昏,倒下的老人,染血的匕首,他拿起画笔,在画布上一点点勾勒出残阳的背景,没有颜色了,就弯腰在地上沾沾,继续画血红的天空。
血干了,稍微氧化了,鲜红变成橙红,每一寸颜色都恰到好处。
他处理好血迹,把尸体放到床上,掩好伤口,走出去,说,“爷爷死了。”
然后面对叔叔眼里的精光,还有一句“这可糟了,奥安(帝奇父亲)还在外面,现在谁当家……”
怎么,你想当么?
他安静地注视他,背影渐渐淡了,变成一片漆黑,最后涌上的是对冰冷和死亡的恐惧,还有——
血红的、燃烧的花海,火焰尽头碎裂的光变成纷纷扬扬的花瓣,坠落到土壤里腐烂,空气中充满了甜腥。
现在,我教你,什么是绝望。
你堵死了全部的退路,便注定承受全部的代价。
所以,我请你,
腐烂。
白尾——DK2在一片漆黑中发疯般地寻找。这片空间似乎并不大,可又仿佛没有尽头,他已经让真·强大把速度加到了最大,这只仿佛一只鲾鲼的怪物在空间中滑动。尤古卡很明显是在单纯地制造空间,这片空间里连空气都没有,鲾鲼只能用长尾甩动的反作用力勉强前进。
求求你……
他不知道自己在求谁,他只是第一次发疯般地祷告,如果有神,请让我找到他,请让他平安……
黑暗中没有光,这是更加令人绝望的,他一寸寸搜寻,一寸寸——
一个人拉住了他。
眼前忽然一亮,空气灌进肺里,一片巨大的森林出现在他眼前。森林的上空漂浮着一个人影,风在他身边狂乱地舞蹈,托举着他。DK2顾不得那么多,他冲上去,手抚上那人的脸庞。
触感是真实的。
“尤古卡!”他把人拥进怀里,慌忙地处理他手腕上的伤。尤古卡的脉搏很微弱,一般一个成人失血1500毫升会引起晕眩甚至昏阙,但这也几乎就是男子致死的失血量——相差不过一两百毫升——他不确定尤古卡到底失了多少血,只能按着他的脉搏,微弱急促的脉搏让他的心跟着一上一下。尤古卡之前划开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此时DK2按着他的左手,脉搏很轻,但存在,存在,存在……
“你那么抱着他没用的。”
DK2这才想起是有个人把他拉了过来。他一回头,一棵树上站着黄泉,红色头发,红色眼睛,像个来勾魂的死神。
“你——”
“试试这个吧,虽然不见得管用……”黄泉自己的血确实可以当紧急补血剂,但失血这么多他也无能为力。他递过来一枚果实,看上去活像没有刺的怪物果实。
“……这是什么?”
“额……就这么用吧。”黄泉把果实往尤古卡手里一塞,“额……不管你是谁,总之你看看这货的情况,你要是觉得你能救呢你就来,跟着他亏不了你;你要是不能救呢那就算了,别再把自己搭上……”
这绝对是史上最不靠谱的怪物召唤,比布布路试图真的去孵都不靠谱,但怪物果实逐渐泛出了绿光,莹莹而亮。
翅膀。
白色的羽翼忽然张开,风被带得弹跃,DK2几乎是被扫了出去,那只怪物伸出手,手——
“天使?”黄泉眨了眨眼,他又想起了云海之国的阵。
天使,夏尔那……
泛着绿色光芒的天使轻轻地揽住尤古卡,在他额角吻了吻,DK2呼吸一滞,便见一双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尤古卡。
“找到你了……”
“迪诺·夏尔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