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187、第 187 章

　　救灾结束之后衙门便封了印，跟着，没几天便是新年。哪怕有了先头的雪灾，这个新年也过得比往年要热闹几倍——别的不提，就冲着皇帝想要让公主上位，大节下也得弄得喜气洋洋的才像个样子，总不见得过年了还愁云惨雾冷清一片。

　　对于官宦人家来说，除夕祭祖、正旦朝贺不过是年年例行的套路，初二开始，过年的气氛就一天热烈过一天。这等热闹在上元节到达了顶峰，不但京城九门大开，金吾不禁，而且各色各样的彩灯沿着御道一直延伸到迎凤楼前，从迎凤楼上俯瞰下去，一望俱是光山灯海。

　　苏哲默默地坐在上元夜的宫宴上，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觥筹交错，歌舞喧哗。去年这时候太后刚刚薨逝不久，虽然大丧已过，楚帝仍然没有大肆庆祝。而且丧期一完他就病了一场，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再有什么上元夜的热闹喜庆，也和他无关了。

　　而前年的上元夜……

　　他收回思绪，环视周遭。今年的宫宴上差不多还是那些老面孔，只有少，没有多。霓凰和穆青还是笑语盈盈地坐在楚帝左右，霓凰顾盼生姿，穆青比往日还活泼了不少，姐弟俩的感情一如既往。无数人的目光落在这对姐弟身上，而后视线交错，一个个都是若有所思。

　　幸喜宫宴上没有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人，而遗憾的是，父母也都没有来。他入宫之前去上房请安的时候，母亲拈着一支眉笔，正在素纱糊成的走马灯上细细勾勒轮廓，而另一张桌子上，十七八个碗碟摆的满满当当，父亲正挽起袖子，一样一样地调和那些石青、石绿、藤黄、朱砂之类的颜料。

　　唉……父亲的画技，这辈子，大概也就能拿舆图冒充冒充山水了……

　　他想着想着，唇边不禁逸出一抹微笑。见他心情颇佳，旁人便也鱼贯上来敬酒。苏哲以茶代酒，一连应付了十几号人，再回头时，霓凰和穆青的位置都已经空了，而楚帝与他对视一眼，转头徐徐看了眼霓凰的座位，再向他扬了扬下巴，目中含笑。

　　苏哲微微欠身，离座出外。站在大殿的台基上向下望去，一串串随风摇摆的各色彩灯勾勒出廊腰缦回、复道行空，朝廷官员、宦官宫女们来来去去，到处轻歌曼舞，异彩呈辉。欢腾的气氛仿佛从背后大殿里溢出来一般，越过重重宫门、座座殿阁，一直延伸到黑暗最深处。

　　那个方向，是御花园。

　　苏哲出神地看着。在那里，有碧波回荡，高树迷离，楼阁掩映，还有，檐角树梢挑出的一盏盏花灯……

　　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靠在廊下柱边，仰头望着不远处一盏耀眼的凤凰灯，已经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曾经是轻轻一跃就触手可及的彩灯，现在就算架上梯子让他攀爬，也要费老大一番周折了。

　　他站直身子，最后看了一眼御花园，头也不回地向出宫的方向走去。步子说不上快，然而直到出宫，也再没有片刻驻足停留。

　　征西大将军府里也是沸反盈天。苏哲在正门口下车，一路往里走，一路就看见沿着甬路挂起无数盏彩灯，照耀得长长的甬道纤毫毕现，无数少年和孩童在彩灯下面跑来跑去。苏哲走进去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攥着张纸条飞奔过来，一路大喊：“我猜出来了！我猜出来了！”

　　那少年一边跑，一边向侧后方扭头，险些一头撞到苏哲身上，被黎纲扶了一把才停住脚步。他站直了乖乖喊一声“大兄”，见苏哲点点头，一吐舌，扭头就从他身侧钻了过去。

　　苏哲忍不住微笑起来。一路笑一路往里走，甬路两旁的支路里处处张灯结彩，苏家子侄、苏家族学里附学的孩子，家丁部曲的孩子们窜来窜去，写大字的、写小楷的、背书的、绘画的、猜谜的，投壶的射覆的背舆图的，跳格子抽陀螺的，各显神通。赢够一把筹码，就可以换一盏或大或小的花灯。

　　一阵战鼓声隆隆响起。苏哲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拐向右侧。转过一个弯就到了校场，松明火把点得满场透亮，一大群不当值的府兵部曲和少年子弟或骑射，或步射，或拿着没开刃的刀剑相互打斗。驰道边的条案上供着一盏走马灯，灯上人物笔致柔婉，设色清丽，一望而知是母亲的亲笔。

　　苏哲刚站定看了一眼，马蹄声如雷而来，马上少年飒然一箭，紧跟着就听见金钱坠地之声。苏哲弯腰拾起一根断裂的丝绦，丝绦上，一串五枚金钱烁烁发亮。

　　“大兄！……我的！”

　　苏哲笑着把丝绦递给他，环顾一圈，解下腰间玉佩，放到母亲亲手绘制的走马灯旁。驰道附近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他再往回时，立刻有群十三四岁到十一二岁的孩子簇拥上来：

　　“大兄不公平！”

　　“凭什么只给他们加彩头！”

　　“阿叔，我们也要！”

　　“我们只是年纪小，还没学骑射……”

　　“阿哲叔叔……”

　　面前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苏哲一边笑一边摇头，顺手从大带上解了个香囊放到案上，才得以脱身。这一下局势就不可收拾，边走边被弟侄们搜刮，等走到苏楠与老一辈饮宴的慎德堂前时，身上除了入宫用的牌符令绶，其余各种零碎已经清了个干净，全都当做竞技的彩头交了出去。

　　“公子真是……”

　　他袖子也绉了，领口也歪了，下摆干脆给不知多少只手揉成了菜干。黎纲甄平两个人围着替他收拾，黎纲才开口抱怨了半句，就被苏哲笑着打断：

　　“都是自家的子侄。一年一次而已，今儿高兴，随他们去吧——阿嵘？”

　　“阿哲叔叔——”

　　灯影里，三个多月前刚送到苏家族学附学的聂锋长子聂嵘，拖着一盏花灯飞奔而来。苏哲心惊胆战地看着那盏蒙着彩纸的兔子灯在他手里从左边荡到右边，又从右边荡到左边，终于里面的蜡烛一头倒了下去，然后……

　　“呜哇哇哇哇灯烧起来了——”

　　一抬头，苏哲已经笑得蹲了下去，一边擦着眼角迸出的泪花，一边向他伸出手臂：

　　“来，阿哲叔叔带你上去——”

　　他不顾黎纲“公子你要当心啊抱不动别勉强”的碎碎念，抱起男童，举步而上。到了慎德堂的台阶顶上把人放下，再踮起脚摘了一盏挂的最低的花灯，俯身塞在他手里：

　　“乖，去玩吧！”

　　目送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远，他举步入内，先向父亲并各位长辈行了礼，再陪坐下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堂中舞袖翩跹，丝竹细细，没一会儿，苏哲就一阵困倦涌上，扭过头去掩饰着打了个哈欠。

　　他正在盘算着设词告退回去睡觉，蓦然一阵金锣由远而近，铿铿锵锵，透着惊慌异常的杂乱味道。堂上众人皆是一凛，向外望去，须臾，一个青衣小校奔进堂内，伏地扬声道：

　　“公爷，西市起火，百姓自相践踏，死伤不可胜数！”

　　“什么！”

　　纵然苏家子弟差不多都被圈在家里玩耍——这么大个府邸也够他们折腾了——在座诸位，也总有亲眷在外。当下人人脸色严肃，苏楠往下看了一圈刚要说话，苏哲已经起身踏出一步，躬身长揖：

　　“父亲，儿子请命，调苏家府兵出外，平乱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