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第 1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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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惨烈异常的剖腹鸣冤，自然立刻就惊动了楚帝。他匆匆赶到，第一眼就看见穆青木木地跪坐在血泊里，双手一直到肘弯染满鲜血，垂着头，一动不动。半片前襟垂在血水当中，湖色的织锦上，饱吸了鲜血的深紫色一直蔓延到膝盖上方。
“青儿！”楚帝大步跨过血泊，一把按住他肩膀。穆青颤了一下，却没抬头，仍然怔怔地跪在那里，目光凝在顾青腹部斜插的带血长剑，和堆在腹腔外面的肠子上。楚帝眉头一皱，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小內监连拖带拽地把穆青拉了起来，推着他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向帐外。
“青儿，去阿爹帐里。”楚帝再次用力按了一下儿子肩头，毫不迟疑地吩咐。穆青恍恍惚惚，深一脚浅一脚地被簇拥着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听父皇在背后飞快地下令：“叫御医来给他诊一诊，喝点安神的汤药。让霓凰过去看着她弟弟……”
声音渐渐离得远了。穆青身不由己地被架着向前，脚下软绵绵的，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迷迷蒙蒙被送进帐篷，有人替他换了衣服，有人伺候他洗脸洗手，有人捧了苦苦的汤药送到他口边……他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然后，被小心放倒在柔软的被褥里，一合眼，整个人就跌进了黑暗。
“……不要！”
不知睡了多久，他猛地惊叫着弹了起来，双手抓着被面喘息不定。床畔纱帘轻垂，帘外小几上烛光静静摇曳，映得满帐都是红光……红光……血……
穆青反射性地握紧了双手，又摊开来，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指掌间白皙光洁一如往常，他却总觉得指缝里满满都是黏腻，有什么沉甸甸、热腾腾的东西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液体，在掌心里一跳一跳，一跳一跳……
“啊——”
“青儿，没事了。”
一声沉沉的叹息。穆青还没抬头，已经被人张臂拥进了怀里。环抱着他的臂膀枯瘦而软弱，一下一下拍在他后背的手掌也并没有多少力量，然而，熟悉的，温润醇和的檀香味道漫漫浸染过来，片刻工夫，一直在鼻端缠绕不去的血腥味，就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穆青鼻子一酸。
“父皇，父皇……”
用痉挛颤抖的手指抓住楚帝衣襟，十五岁的少年把脸埋在父皇温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
好大一场哭完，净面洗手收拾了个干净，穆青才有些尴尬地看向父皇，搓了搓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父子俩目光一触，穆青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楚帝却是满眼爱怜，对着小儿子招了招手：
“青儿过来。”
穆青磨磨蹭蹭地挨到楚帝面前。楚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放缓了声音道：
“知道错了？”
一句话又把穆青说得眼圈发红。他低头吸了一下鼻子，期期艾艾地回答：“知道了。如果我之前能坚持己见，或者至少反驳皇叔一句，顾青也不会……也不会……”
楚帝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穆青的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然而，想起小儿子刚刚受了一场不轻的惊吓，他便也不愿在这时候开口批评。说到底，青儿七岁出质，回国的时候如果不是苏哲援手，可想而知也是九死一生。若非他膝下只剩了青儿，这个性情纯孝的小儿子，本该是一世逍遥安乐，才对得起他为国出质的辛苦危难。
“逝者已矣，你记住教训就好。好啦，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再一直记挂着。案子什么的，有父皇在。”
穆青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他肩膀飞快地塌了下来，挺得笔直的腰杆也往下一垮，满脸轻松。吐完一口长气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从丝丝缕缕垂落的发丝底下，小心翼翼地看向楚帝：
“父皇，顾青……还有他们……怎么样了？”
“你是说涉案的那些人？”楚帝眼底笑意一敛。“还在讯问，等供词出来，按律处置便是。至于顾青么，成殓后送回家中，再赐点祭礼，如此而已。”
“就这样？”
“还要怎样？”
“……”父皇的口吻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穆青低头看了半天父皇襟前连绵的云纹，好不容易积攒起了一点勇气，起身跪下：
“父皇，顾青舍身鸣冤，为友之义，实在可嘉……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表其义行。”
“有什么好表彰的？”楚帝脸色微沉：“且不说把你吓成这样——本来一点小事儿，他大可以徐徐向你请求，贸然一死，反而折腾成大事了！旁人不会说他行事鲁莽，只会说他是多么义烈可嘉，把这么个好人逼到剖腹鸣冤的地步，你这个主事的人又是多么残暴无德！彰君之过，朕不问罪就是宽容的，还想要表彰？！”
“可是父皇……”这一通发作，穆青着实懵在了当场。他仰头跪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楚帝，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舌头找了回来：
“明明是儿臣的过错，是儿臣处置不当，才逼得顾青不得不舍身鸣冤。古人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要为了掩盖儿臣的错处，连累这样一个忠义之士，连死后哀荣都不能得到？”
“……因为你是将来的皇帝。”
片刻沉默之后，楚帝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因为你年纪尚幼，德行不彰，才能不显，威望不隆——现在这个时候，你犯不起错，你承担不起故兴大狱、残暴不仁、逼死忠义之士的名声！懂吗？！”
“……所以，为了当皇帝，就要连天理公道都不顾了吗？”穆青只觉得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胸口一起一伏，双手把楚帝袍角攥得死紧，整个人蜷成一团，簌簌发抖：
“当皇帝，要六亲不认，要连亲人都下得了手去杀，要兄弟姊妹妻妾子女什么人都不能相信……忠孝仁义，样样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再怎么样忠诚义烈的臣子，只要对自己不利，说舍弃就能舍弃……”
他脸色惨白，嘴唇剧烈颤抖，声音越来越是绝望：
“父皇，这样的皇帝，我当不了——我真的没办法当这个皇帝！”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第 16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