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之后》二拾一

12、他们说的天长地久，或许已不再。但你可信赖，我是不顾一切去爱你的人，你将会慢慢明白

　　01
　　神情麻木地回到家里，安溢还在沉睡中。看着桌上一口没动的饭菜，启诺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凝视着那张精致的面孔，安溢已经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经常夜里，启诺会被隔壁的响动声弄醒。而此时的安溢大抵处在最深层的梦境中，平时里常皱在一起的五官，此刻也舒展着。
　　“安溢”启诺轻声呼唤着，动作轻柔地推了他一下，“吃了饭再睡好吗”怎么睡得这么熟呀，叫都叫不醒。启诺抿嘴笑着。“起来了，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启诺趴在他耳边温柔地说。
　　怎么还不动呢？怎么一动不动，连翻个身哼唧一下都不带的呢？
　　“安溢呀”启诺不由自主大了点声。
　　没反应？
　　这下启诺有点慌了。她摇晃着安溢，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肩上的红点。
　　左肩有，右肩也有！启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了？
　　“喂！120吗，这里有病人！快叫救护车！”

　　透过病房的门，看着里面仍在熟睡的安溢，启诺心如刀割。
　　“医生，他到底怎么了？”
　　“是NT8传染病。难道你们一直没发现吗？电视上这两天不是一直在宣传，说了症状和防御措施的呀。”医生不解地看着启诺。照理说，各个家里的大人都应该很注意的才是呀，尤其是孩子的防御。
　　启诺愣愣地摇摇头，忽然想起那天，安溢那句“人都找不着了，你还有心情看电视”
　　“唉”医生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说道：“传染病流行，不能随便上街。他最近有出去吗？”
　　启诺点头。
　　“叫他家里准备好治疗费，还有，病人从今天起开始隔离”医生发着牢骚：“这两天忙死了，院里接了不少这样的病人，不过还好，现在院里还有床位，但是如果交不了治疗费”医生瞟了启诺一眼“我们可就让他睡走廊了啊。”
　　医生离开了，启诺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后，走过去，扒着门，透过那块透明的却似乎能隔开生死的玻璃，看着里面的人。
　　安溢呀，你好好睡，我去找钱。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倔强的泪花。

　　02
　　屋漏偏逢连夜雨，早上启诺到家门口时，遇见了自己的房东。
　　“小薇姐”此时此地看到此人，启诺有些摸不着头脑，房租什么的并没有拖欠呐。
　　“你回来的正好”打扮妖艳又廉价的女人傲慢地看着启诺：“房子我不租了，你把这个月的钱给结清，快点搬走。”
　　看着启诺呆呆傻傻的样子，小薇大手一挥，一脸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这个月的房租我不要了，你赶紧搬吧。”
　　“哦。”启诺应了一声，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一步两步，启诺站定，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房东，怯怯地问：“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这么急要收房子呀？”
　　眼前的女人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就红了，“这个房子，我要把它卖了”她的泪水晕染了她浓厚的妆，“我老公得了传染病，可是没钱，没钱啊！”她蹲下来，用手抱住膝盖，呜呜地抽泣。
　　什么？传染病！启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治疗，要多少钱？”
　　女人满脸泪痕地抬起头，用手指比出一个数。

　　那天，启诺一直在自己家与对门安家之间来回穿梭着，将自己的东西，大包小包的转移。
　　终于忙完了，看着自己的家具与安溢的家具混在一起，启诺幸福地笑了，这让她觉得看到了未来。尽管搬家搬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但一想到有个人还在等着她，启诺便不敢有丝毫松懈。
　　出了门才发现真的是最近事太多大意了。现在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仅仅几天时间，学校闭校，商场之类的也关了。炎炎烈日下，少女孤单地走着，太阳的炙烤让她感觉眼前的一切线条模糊了起来，似乎随时会被蒸发。
　　启诺本来打算找一个工资高的地方做全职工，虽然再高的薪水对于安溢的病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但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可是现在……全部成了泡沫。
　　她沿着大街慢慢走着，即使离开了熟悉的街区也不再害怕，脑海里是那个人，心里也是那个人。她闭上眼睛，反正也不会有飞驰而过的汽车将她撞飞。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世界末日？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的景象由高楼变成田地也不自知，天上的太阳何时落下，月亮何时升起也没察觉，突然一个村妇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哪？你不是迷路了吧？”村妇将启诺上下打量着，看着面生，肯定不是村里人。
　　启诺茫然地看着村妇，轻轻摇摇头，掉头想走，却犹豫着停了下来，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张嘴，沙哑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阿姨，请问你家要工人吗？家务活、农活我什么都可以干。”
　　村妇看着她，牵起嘴角，笑的阴谋味十足。“哦，你很缺钱吧。你愿意把自己卖到我们家我就给你很多钱。”
　　启诺眼睛睁圆瞪着她，似乎有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却最终慢慢熄灭。
　　“你能给我八万块吗？”
　　“成交”

　　03
　　人类活动减少的缘故，这些天的空气变得很好，即使走在城市中心，抬头，也依稀能数的了天上的星星，只是空气中蒙上了一层病态。
　　启诺匆忙赶路，时不时抬头望天，心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安溢，你再等我一会儿，我筹到钱了！
　　紧赶慢赶跑到医院，将治疗费用全部交齐，启诺在偷偷走向安溢病房的路上目睹了太多传染病患者，因为交不起费用只能睡在破乱不堪的隔离区，名义上是隔离，实际上，这就是等死啊。
　　“安溢”病房前，女孩趴在门上，踮着脚往里望。里面那个人依旧沉浸在梦中，嘴角有一丝笑意，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暂时忘记父母，忘记妹妹，拥有短暂的快乐。
　　午夜的医院，很少有医生值班巡逻，启诺见状，偷偷拧开门把手，溜了进去。
　　这个病房里一共只有三个病人，安溢在最里面一床，因此她进去的时候，难免看到了另外两个人，大抵没钱支付剩下的医疗费——满脸烂疮，形容枯槁。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的一丝后悔立刻烟消云散，她才不要安溢变成这样！
　　“安溢呀，我来看你了。”启诺坐在安溢的床边，柔声说着，将一颗星星放在他的床头上。即使是病了的安溢，苍白，却也依旧帅气。
　　“我，以后……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我帮你把治疗费交齐了，你就在这里安心治疗吧！”
　　“病好了，你就可以出去上大学了”
　　“你说童格安的失踪会不会跟这病有关？如果是的话，我觉得童叔叔找到她后，肯定会舍得钱给她看病的……”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刺耳的吵闹骂架声。“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怎么了？启诺紧张地向门口望去，“咣”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撞开，一家子老老少少和一个小护士推搡着挤了进来。
　　“天哪！这怎么有个人！”小护士见到启诺惊声尖叫。
　　启诺吓得蹭地站了起来，惊恐地望着他们。
　　“我就说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追了一路原来跑这来了！”大婶一个扭身拱开身边的人，上前掐住启诺的胳膊将她拖过来。
　　“啊！”启诺吃痛地叫着，一行泪珠扑漱漱的掉了下来。“安溢”她悲伤的喊着，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挥着，却再也没有一只纤细却温暖有力的手拉住她。
　　“你们不能就这么走！尤其是她，得消毒，得隔离！”小护士指着启诺扯着嗓子喊。
　　“消什么毒隔什么离！她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儿媳妇！还隔离，那我不亏死了！”大婶一把推开小护士。一家老小驾着启诺扬长而去。
　　“不行啊，你们回来！”小护士无力地喊着，害怕，她从未碰到过这种事，一时间乱了阵脚。“院长，去找院长”小护士跑开了。
　　没人注意到病房内，一个沉睡的少年，一颗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角静静滑落。

　　04
　　深冬的季节，自北而来的冷风呼呼地吹过这残败的村庄，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因染病死去。夜一至，零星的几点灯光就是这村里唯一的生气。
　　启诺一边重重地咳嗽，一边用木棒敲打着盆里的衣服。就在刚刚，阿秀过来闹她后被大婶打着赶回去，阿秀被打大婶厚实的肉手打的哇哇直叫，直用委屈的眼光盯着启诺。启诺每每受不住阿秀那样的目光，只能别过头去专心洗她的衣服。
　　阿秀是个痴呆儿，人如其名，生得秀气无比，叫女孩都比不过，理应有许多女孩喜欢他，可惜人无完人，偏偏是个痴呆。
　　大婶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下她，就是为了给阿秀配个媳妇儿。但一直处于懵懂期的阿秀，只把启诺当成一个对他好的姐姐。
　　看着阿秀可怜的样子，启诺也时常在想，如果换做安溢，也会同情他、对他好吧。
　　想到安溢……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安溢时的样子，想到他的满身红点……启诺就觉得自己身上也痒起来了，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安溢，安溢……
　　大婶家种的萱草田开始模糊起来，似乎有一个穿着运动校服的少年站在田中，向她兴奋地挥手、大喊着什么。
　　“安溢，是你吗？安溢……”
　　不等大脑做出回答身体就先了一步。她一步一步，脚下踩着的不是路而是云朵，摇摇晃晃地，向萱草田走去。
　　安溢，你的病是好了吗？
　　安溢，上次你站在萱草田外，到底是在对我说什么？
　　萱草花的馨香扑鼻而来，连鼻子都被搔得痒痒的。启诺心满意足地笑笑。

　　安溢，你看那。
　　我看见启明星了。

　　05
　　半年后。
　　窗外有鸟叫的声音，隐隐的，还有栀子花的清香飘来。安溢慢慢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桌上那颗星星，他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了那年深秋，那个夜晚，有个可爱的女孩子将这颗星星放在他的手上，告诉他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他盯着那颗星星看了好久，嘴角渐渐有了微笑的弧度。直到医生过来宣布“恭喜你，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出院去正常生活了。”
　　“那个送你进医院的女孩怎么没来接你出院啊？我给她打了电话，是个男孩的声音，怎么回事啊？”
　　看着医生疑惑的脸，安溢浅笑，鞠躬，离去。

　　用定位系统找到启诺的位置，安溢乘了公交车就过去了，一路看着外面的人与景，与过去并无大异，人赶着人，匆匆穿过斑马线，或焦躁地等着红绿灯。车子一辆紧密地跟着一辆，开的快的嫌弃前面刚刚上路的新手，疯狂地按着喇叭，大声叫骂。安溢的心里仿佛射进了阳光，暖暖的。
　　车很快开到了农村，看着广袤的田野，在盛夏的太阳下精神地泛着绿光，安溢欣慰地想“这就是启诺生活过的地方呀”
　　“阿哥，阿哥”转身，一个圆头圆脑面容清秀的男孩子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好呀，小朋友。”安溢笑着看着他。
　　“你找谁呀？这里只有阿秀”男孩子翁声翁气地说。
　　“其他人呢？”安溢不懂他的话，只有他一个人，什么意思？
　　“死了，死掉了。呵呵”阿秀拍着手，围着安溢，跳来跳去的。
　　大概都是因为传染病吧。安溢难过地看着这个傻孩子。
　　“你认识启诺吗？”
　　“呵呵，姐姐，姐姐”阿秀听到启诺的名字痴笑了起来。
　　他将安溢牵到后院一个小土坡上，指着它，兴奋地喊“姐姐！”阿秀看看坟，看看安溢，看看坟，看看安溢。安溢不说话，眼中有深情。
　　“阿秀”安溢温柔地说着：“让哥哥把姐姐带走好不好？”
　　果然，阿秀变了脸。
　　“求求你了，阿秀。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把姐姐还给哥哥好不好？”安溢一脸诚挚地看着阿秀。
　　“……”阿秀嘟囔了一句。
　　“什么？”安溢凑上去听。
　　“安……溢”
　　他震惊，阿秀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想必是启诺以前经常在他面前提了……
　　“是安溢……就走……”阿秀眼神呆滞地念叨着。
　　“还给阿哥”“还给阿哥”
　　阿秀精神恍惚地走掉了。
　　安溢看着阿秀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这土坟。眼中只有深情，没有悲伤。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在他睁开眼看不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