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轩辕之涅槃》尚云汐

5、投军

　　庆宁八年，裕安城。

　　“小子，你多大了。”

　　少年垂着眼擦着手上的弓，轻声答道：“十二岁。”

　　“嘿！这么小，还是个奶娃娃呢，怎么就来军营了？”

　　“忠君报国，何分长幼。”

　　“这小孩，说话倒还挺讲究。”对方不由得笑起来，“小子，我问你，你叫什么。”

　　“景晞。”少年抬起头，“景行行止之景，匪阳不晞之晞。”

　　那人愣了一下，转头问旁边人：“他乌七八糟地说什么呢？”

　　被问的人也摇摇头：“听着有点像账房叨叨咕咕念的诗。”

　　“什么湿的干的，我哪听得懂。”那人嘀咕了一句，又问：“小子，你念过书？”

　　少年点了点头：“自是读过。”

　　“读书人啊！”对面两人脸色顿时变了，“你既然认字，为何不去考试当官？哪怕在军中，做个账房也是好的，何必跟我们一样卖命。”

　　“大丈夫立世间，当带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安能久居笔砚间乎？”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能在这儿待多久。不过既然分到一处，有我俩罩着你。”

　　“我姓李，行二，你叫我李二哥就行。”

　　“我叫张虎，你管我叫张虎哥吧。”

　　少年笑了笑，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李二哥，张虎哥。”他这一笑，眉眼弯弯，愈发显得面容精致如画。

　　李二和张虎不由得心中暗自思忖：这孩子生的这般好看，又是念过书的，怎么看都像是谁家的小少爷跑过来体验生活，说不得哪一日家里人就寻过来了。他二人若是照顾一些，到时候讨个赏钱也容易，他们也不求大富大贵，赏个几十两银子也好啊！

　　思及此处，两人对景晞愈发尽心起来。

　　*

　　莫司辰抱着自己的弓，仔细地调整弓弦。

　　在九宫楼待了五年之后，他已经是外门杀手第一人。如今他有钱粮，有人手，武功大成。再留在九宫楼也不会有什么益进，他便决意投军。

　　一则，宏国与高迟之间即将开战，他记得父王便是在这一年被调到了裕安城带兵。他只有进了军中，才有机会帮到父王。

　　二则，只有手握兵权，才有机会染指皇位。他手上虽有些人为他做事，可到底还是不够。他想要这边军，尽可为他所用。

　　想从军，身份文书是必不可少的。好在九宫楼里只要付得出代价什么都能买到，他便假造了一个身份。

　　景家少爷，景晞。家中做着点小生意，虽然称不上富贵，却也自小不缺钱财，父母请了西席上门，读书习武样样不落。半年前父母染病身故，因着年少撑不起偌大家业，索性变卖家产前来投军。

　　“景晞”是前世父王为他取的字，他早已习惯别人如此唤他，以此作为假名倒也不怕出什么岔子。九宫楼作假，自然是做的以假乱真，便是有人去查也查不出半点纰漏。

　　他前世便弓马娴熟，如今也不差什么。招兵之时对方见他年少，原是不想收下他，只是见他随意露了一手百步穿杨的功夫，又兼自带了宝马良弓，便破例收了他做马弓手。

　　以他的武艺，他自忖凭军功便可升做将军，只是眼下……莫司辰看着面前的糙米粥，无声叹息。

　　他离家出走前从账上支了银子，后来在九宫楼做任务更是收益不菲。虽说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他在衣食住行上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

　　他早知道宏国上下贪腐严重，可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莫司辰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忍气吞声地喝下了这碗粥。

　　初入军营，他只想建功立业，并无意惹是生非。

　　然而忍到第三日上，莫司辰看着面前的泔水，终于压不住火气。

　　“这是给人吃的吗？”

　　火头营的士卒斜眼瞧着他，冷笑一声：“不想吃就别吃。”

　　“小景。”李二在一旁拉着他，“你若是不想吃，找火头营那边使点银子另开个小灶也就是了，何必在这里闹。”

　　“我固然有银子，可这军中难道人人都有银子？”莫司辰冷声道，“让士卒饿着肚子上战场，要如何打仗？”

　　“这会儿不是没有战事么。”张虎道，“真打起仗的时候也不会如此。”

　　“眼下随时可能开战，若因为吃坏肚子打了败仗，这事谁来负责？”莫司辰依旧满面寒霜。

　　火头营的士卒闻言哈哈大笑，张口嘲讽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管的倒是宽。”

　　只听“哗啦”一声，莫司辰抬手把碗里的泔水扣在火头营士卒的头上。

　　“小景！”李二和张虎一人一边要拉住莫司辰，却被他轻轻一晃躲了过去。张李二人拦不住，眼睁睁看着莫司辰满面杀意，大踏步往火头营的方向去了。

　　*

　　端王看着跪在下首的两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火头营的管粮官跪在他面前涕泗横流地哭诉，只道是他好端端地在营中吃饭，对方却不知何故冲进火头营拽着他暴打，言语中隐隐在暗示着对方有哗变之意。

　　而另一个据说是暴起伤人的却是一个小少年，被人反剪了双臂押跪在他面前。端王原以为此人桀骜不驯难以管教，只是瞧着对方安安静静垂首长跪的模样，委实难以想象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情。

　　“好了。”端王打断了管粮官的哭诉。审案总得听双方辩解，他点了点另一人问道：“擅闯粮仓重地，殴打长官，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王爷容禀。”少年安安分分地跪着，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安分，“标下自知重罪，但事出有因。营中饭菜尽是馊水霉米难以入口，必是有人从中作梗。还请王爷彻查军中贪腐之事。”

　　端王眉头一皱，示意左右去核查真假。

　　他复垂眼看着跪在下首的少年。少年声音清亮，听着倒像年岁不大，端王心中微奇，吩咐道：“抬起头来。”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过于年少的面容。端王不由得讶然：“你今年多大？”

　　“回禀王爷，标下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端王轻轻念了一遍。他的长子，今年也是十二岁。

　　他环顾左右：“军中何时竟招收这个年岁的孩子？”

　　倒是有人知道些许，上前低声说了景晞的姓名家世本领。端王听罢点点头，意味不明地说道：“难怪受不得委屈。”

　　他示意压着景晞的士卒退下，饶有兴致地问道：“依你所见，此事该当如何？”

　　“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少年言辞灼灼，掷地有声。

　　“嗯。”端王含笑又问，“那你擅闯粮仓冲撞上官，又当如何呢？”

　　小少年神色一僵。

　　他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端王一眼，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请王爷示下。”

　　端王失笑：“到底是个孩子。”

　　在场之人谁都看得出，王爷很喜欢这孩子，跪在下面的管粮官顿时心中暗道不妙。

　　他敢做出这等事来，自然早已把账目抹平，也准备了数套说辞应对，倒是不怕王爷这关过不去。只是眼瞧着王爷喜欢这愣头青，只怕今日之事就要轻轻揭过去，日后恐还会再提拔一二。

　　这孩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他在军中，只怕日后这等欺上瞒下的事做不下去，还是……想个法子早日除掉为好。

　　管粮官这厢胡思乱想着，不多时端王亲兵回来复命，将一个册子呈了上去：“回禀王爷，李通暗中勾结私吞粮饷，证据确凿。”

　　管粮官大惊失色，他偷眼抬头看去，却见端王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记的那一份私账。

　　端王细细翻看着呈上来的册子，不由得冷笑连连：“这账目记得倒是详细。”

　　准备的数般说辞，在铁证如山面前都毫无意义。李通浑身战栗，扑跪在地：“求王爷开恩！”

　　“私吞粮饷，按律当诛。”端王冷声道，“十二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

　　“王爷……”

　　李通还欲求饶，端王却毫无兴趣地挥挥手：“推出去，斩讫来报。”

　　两个士卒上前，一左一右把李通拖出去，不多时便将人头呈上。一时间，满室寂然。

　　能站在这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蠢的，众人心中都清楚，端王这般干脆果决地处置了李通，这便是一个信号，王爷是真要下手整治军中贪腐了。何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王爷身边人便能拿到私账这样隐秘的证据，只怕端王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今日发难了。

　　欢悦者有之，思虑者有之，怀惧者有之。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端王的声音尤为清晰。

　　“景晞。”端王轻轻念了一遍，微微笑道，“倒是好名字。”他看着跪在下首的小少年，温和道：“本王这般处置，你以为如何？”

　　“王爷法度严明。”景晞规规矩矩地回答。

　　“不错，本王素来讲究功赏过罚。你揭发此事是功，但擅闯粮仓为过。”端王脸色突然一沉，“推他出去，打二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