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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痴痴念念小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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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光熹微,朝露未晞。贺兰雪早就醒来了。
昨夜的雨声不大,可依旧吵得她睡不安稳。透过秋香色的软烟罗,贺兰雪看到天已蒙蒙亮了,索性就不再睡了。
窗外娇莺婉转,想必又将是个晴天。
北国的雨向来如此,来时汹涌,却似春梦,总不多时。
她真的该走了——贺兰雪在心中给自己划出一道最后的时限。再等下去,一切都要糟糕。不是她自己等不得,而是南公瑾的事不能再等了,瞿清浅的临终嘱托更不能一拖再拖。
那柄名叫“己亥”的精美弯刀躺在桌上,提示着贺兰雪昨晚她确实和刘廷钊有过一次夜雨下的长谈,这一切并不是梦。
贺兰雪推开了屋门,顿时感到了一阵清晨特有的凉意与草香。
她突然感到,这一刻的自己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自由。
“贺兰姑娘。”云岫心从远处走来,对她笑笑。
“岫心姑娘起得也好早。”贺兰雪道。
“贺兰姑娘,你的衣裳已经洗好晾干了,我这就帮你取来。”她道。
云岫心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将带有皂角粉清香的灰白色长袍递与了贺兰雪。贺兰雪道了谢,接过她的旧衣裳。
“我还要去伙房准备早膳,就先不叨扰姑娘了。”云岫心颔首道。
“岫心姑娘辛苦了。”贺兰雪道。
自己的长衫虽破,可终究穿了这么些年,也最为亲切和舒适。
贺兰雪回到房间里,打算换上自己的“破衣服”。
她坐去了床边,将衣服抖开,谁料长衫中还卷着一样别的东西——不是旁的,正是她那件淡粉色的亵衣。
纵使现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贺兰雪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脸上一热,咬住了下唇。
圆圆的铜镜映出了那张略显窘迫和羞赧的面容,贺兰雪瞧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忙移开了目光,背过身去。
她解开身上的松江布中衣,黄铜镜里苍白的脊背浑似一块白璧镇纸,却有微瑕分毫。几道黯淡的疤痕尚在,是白璧上浅浅的纹路。
她太瘦了,瘦得几乎皮包骨。
骨骼的轮廓凸显着,是她背上起伏的沟壑。
贺兰雪换好衣服,束好发。算算时间,刘廷钊和夏审言也应当醒了,是时候去找他们道个别了。
凭着记忆寻到刘廷钊的房间,贺兰雪发现他的屋门虚掩着,里面好像不止一个人。
“阿钊,今日下了朝以后……”是夏审言的声音。
“你是说父皇设的家宴?我早就推脱掉了。”刘廷钊道。
“哎呀,你可长点心吧!这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家宴?最近出了这么多事端,依我之见,陛下一定是有要事相商。这一回,太子去,四皇子也去,就你一个人不去,也太……太……”
“一个小太医,管得倒挺宽。”刘廷钊道,“父皇若是和他们闲话家常,我自是不感兴趣。若是和他们聊什么正事,就更没我什么事儿了,是不是?”
“刘廷钊啊,你……”
贺兰雪听得真切。什么“下朝”,“皇子”,“太医”,“父皇”……这些通通昭示着她被骗了!
什么“姓廷名钊的小商人”?这根本就是他捏造出来的身份。他姓刘,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皇子,他身上和刘廷钰留着一样的血……
“怎么会这样……”贺兰雪说不清自己是愤怒、失落还是惊恐,她只是迅速回到屋中,取了那把“己亥刀”便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翻出了院墙。
她虽仍作男装打扮,可没有易容工具,也只得暴露出真容。任谁看来,这都是个身材清瘦的秀气胡族少年。更令她心急的是,这处宅子外尽是葱茏的竹林,令人根本辨不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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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晌午,御花园内。
长宁公主刘楚嫣驱散了所有的下人,独自顶着骄阳在湖边喂锦鲤。
“都三天没上朝了,南公瑾害的会是什么病啊……”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湖心,幽幽叹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吃吃笑了起来:“难不成是相思病?就说他前些日子见到我时眼神儿怎么不一样,好像还笑了来着……嘿嘿……”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长宁公主拿手中的团扇猛扇了几下风,脑袋越垂越低,笑容却绽得越来越大。
“不对……他那回究竟是在冲我笑呢,还是冲他身边人笑呢?”少女的心思变幻莫测,“该不会是我看错了吧……是了是了,他定是隔得太远,没看见我,在冲别人笑呢。否则怎地不来问一声安?”
想到这里,刘楚嫣的心情立即阴郁了下来,很是气馁地一把将手中鱼食尽数丢入湖中,引得无数肥大的锦鲤竟相争抢,几欲跃出水面。
“吃吃吃,就知道吃!没心没肺的东西。”她没好气道。
女孩子有个心上人,本也是当春乃发生、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无奈她的心上之人偏偏总要和她那不好惹的太子哥哥过不去,委实领她左右为难。
“南公瑾,小畜生……”刘楚嫣的表情有些怪异,半羞半怒,怨中带嗔,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绣鞋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娇声埋怨道:“南公瑾,你为什么那么不开窍,非要跟太子哥哥对着干?人家差点就要被送去和亲了。知不知道啊你……”
刘楚嫣一抬眼,突然看到远处有一个人。
“这呆子要去什么?”她心中暗自奇怪。
四皇子刘廷镇埋着头,一瘸一拐地赶着路,似乎并没有看到站在湖边注视着他的长宁公主。
太子和长宁公主的母亲姓郑,四皇子的母亲也姓郑。可这二人,确然是同姓不同命。大郑氏即就是现在的郑皇后,她身份尊贵,是郑家嫡长女,在皇上还未登基之时就已经成为他的正妻并且诞下了刘廷钰。而四皇子的生母小郑氏乃是郑皇后的庶妹,年轻时貌美却无才,比郑皇后晚入宫好些年,生下了四皇子后才受封妃位,这些年也因色相渐衰而不再承宠。
一个后宫里的女人,失了皇帝的宠爱,所能寄托的也就唯有膝下子女了。可惜造化弄人,老天似乎并不眷顾小郑氏,非让郑皇后诞下的是同辈之中能力最出挑的太子和那娇俏灵动、惹人怜爱的长宁公主,而小郑氏郑淑妃却偏偏生下了不中用的四皇子刘廷镇。四皇子性情胆小孤僻,没能继承半点皇帝的谋略与果决。
刘廷钰、刘楚嫣兄妹俩本就有着高不可攀的出身,再加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傲性子,就更不可能瞧得上其他皇子兄弟了。只不过刘楚嫣的张扬跋扈要更不知掩饰些。
刘廷镇目不斜视,愁眉紧锁地快速挪动着,身上所穿还是那身来不及换下的朝服。
皇子的朝服是一身朱红,样子虽庄重好看,穿在身上却是啰哩啰嗦,一身累赘。
刘廷镇面容俊朗,身材高大健壮,倒是很适合这种装扮。朱红的锦袍配着白色的腰带,显出他的虎背蜂腰来。按照礼制,束腰上的挂饰繁多。前有两条飘逸的绿边垂带,身后悬有黄,白,玄,赤,缥,绿六色稍粗的绶带。两侧分别各有两组玉佩。刘廷镇不是亲王或太子,玉佩的数目能少些。不过还是有珩、琚、珠、瑀一大串。不久前他练习骑射时摔伤了一条腿,故而在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当中,身侧的玉佩来回晃动,被撞得叮咚作响。
刘楚嫣觉得这一切滑稽极了。她原以为刘廷镇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没想到他的四肢居然也不怎么发达,骑个马竟能将自己摔瘸。
看见那一脸呆相,刘楚嫣就想捉弄捉弄他。
她拾起一颗小石块,不偏不倚地朝刘廷镇脸上掷去。
刘廷镇下巴上一吃痛,这才看见了长宁公主。
“这呆子也忒笨拙了些,都不知道躲开来……”刘楚嫣心道。她向来不屑称刘廷镇为她的“四哥”。
刘廷镇看了她一眼,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低下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唯有双拳微微握紧,藏在宽大的广袖中,没有人能看得到。
“你要去哪儿?”刘楚嫣不依不饶走了过来。
“父皇召见。”他头也不抬,更没有停下步履匆匆的脚步。
她跟上了他,似乎对方才言简意赅的回答很是不满。
“呵……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刘廷镇脸上一下子火辣辣的。
刘楚嫣从侧面看着他的脸,只见汗水顺着双颊流下,浸湿了和朝服同样颜色的朱缨。
皇帝平日里不大单独召见刘廷镇、刘廷钊这种身无要职的皇子,除非他们犯下什么错,要受责难。看刘廷镇这副狼狈样,定是在为此事而担心烦忧。
不知怎么地,看见刘廷镇狼狈,她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感和满足,一时忘记了方才南公瑾这个名字给她带来的左猜右想,心神不定。
“当然是在笑你,因为你好笑!”刘楚嫣以衣袖轻掩朱唇。
刘廷镇喘着粗气,拖着那条受了伤的腿越走越快。
走出好远,又蓦然回过头来,道:“南大人是不会瞧上一个顽劣之人的!”
“你,你!”刘楚嫣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镜,愣是回不出一个字。
她气得浑身颤抖了起来:“好大,好大的胆子!我……我不要活了,呜呜……”
团扇被摔在地上踩来踩去,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