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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殷殷赠君己亥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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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既然习武,想必认得这些吧?”刘廷钊取来了一只笨重的木盒,足有一尺多高。上下分两层,像是两个改变了形制的小抽屉。
“里面是什么?”贺兰雪问。
刘廷钊拉开第一层,里面装的尽是些各式各样的暗器。中有袖箭一套、飞刀两柄、芙蓉金针五只凑成了一小簇,还有两枚带着倒钩的点穴针,细如发丝。
他从盒中不显眼的角落里拿出一颗铁蒺藜,道:“这是什么?”
“铁蒺藜,也是种暗器。”贺兰雪道,“你喜欢收藏这些?”
“才不是,这些玩意儿我认都认不全,都是旁人送的。”刘廷钊道,“这小物如此之轻,要掷出去恐怕不易吧?”
贺兰雪道:“不是那么用的。应该是将它们撒在地上,来牵绊人马的行动。”
“中间的小孔呢?”刘廷钊的求知欲自是极强。
“穿绳子用的。”贺兰雪没多解释,她料想刘廷钊也想象不来战场上短兵相接的场面。
“此物甚小,当真有用吗?怕是只会让马蹄子给踏扁吧……”刘廷钊玩弄着手中的铁蒺藜,笑道。
“真家伙要比这个大得多呢。”贺兰雪道,“这几件做得这么小,想来只是为了收藏。”
“原来如此……”他应道。
紧接着,刘廷钊又拉开了第二层。
第二层之中,只有三样东西——两把未开锋的匕首,一个单刃,一个双刃;还有一把别致的弯刀,尚在鞘中。
“会用这个吗?”他指着那弯刀道。
“没用过。”贺兰雪诚实地回答。
这把刀不长,刀身约摸是一个成年人小臂的长度。它有着精雕细琢的银质刀柄,上面镶有一大两小三颗红石。大的那颗如同一只深夜中的猫眼,有一种黯淡的光泽,也抹不去那夺目的鲜艳。小的两颗好似变透明了的相思豆,伴在“猫眼”左右。
雪白的银和耀眼的红两相映衬,有一种妖冶的美丽。
银柄尾部悬着一小股金色的流苏,又细又碎。
弯刀的刀鞘乃是深色皮革所制,上面的纹饰状若图腾。
刀刃的线条流畅,有一种极其和谐的美感。那弯曲的弧度像极了檐牙高啄,向上弯曲着,挑起的不止是锋刃,更有它不屈的骄傲。
“可以拔开来看看吗?”贺兰雪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刘廷钊拿起弯刀,将刀尖对着自己,刀柄对着贺兰雪。
贺兰雪感激地一笑,握住了刀柄。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触碰到那冰肌玉骨的银柄的那一刹,她的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缓缓一抽,弯刀从皮鞘中滑出……
“真美……”她赞道。
刀像一道狭长的明镜,反射着屋里的灯烛光,将红烛的暖光亦变得清冷而凛冽。
贺兰雪看到了自己映在刀背上的双眼……
“喜欢吗?”刘廷钊道。
贺兰雪情难自禁地点了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这种蒙古弯刀,这使得此物除去本身的美之外,更增添了几分厚重的神秘感——它不只是一把刀,更是边塞的牛羊与骆驼成群结队,是大漠上杳远的狼烟直擎云天,是马背上的淋漓快意从耳畔如风般呼啸而过,将世间烦忧悉数吹走……
不,她怎地对这种生活产生了向往?她的家乡分明应该是蜀地的青山秀水,峰峦奇绝。她不是个胡人,更不是什么鲜卑人!
贺兰雪的心思突然乱了起来,一不留神手松了一下,弯刀落下。
好在刘廷钊反应够快,迅速地一伸手,将它接住。
“喜欢还不拿好?”他眼含笑意调侃道。
“对不起,我……”
“打住打住。”刘廷钊道,“看上去那么孤高一个人,怎么有这种动不动就跟别人道歉的毛病?”
“它真的很美,我这才失了神。”贺兰雪牵起嘴角笑道。
“既然你那么喜欢,我就将它赠与你,如何?”刘廷钊道。
“不成,太贵重了。”贺兰雪忙推辞道。
“不拿我当朋友么?”刘廷钊笑道。
“可是……”
刘廷钊看出了她的拘谨,便提议:“是了,廷某乃商人,商人素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送是自然不能白送。不若这样,我们以一物易一物吧!”
“我身上有什么能换得来这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贺兰雪觉得他这说法有趣。
“谁说没有?”
正当她不明所以,仍在竭力思索之际,刘廷钊身子向前倾,凑得越来越近了……
“我要这个。”说罢,他将手探到她脑后。
贺兰雪本习惯性地将头发束成普通男子的模样,可被他这么一弄,一头略显杂乱的长发须臾散落了开来。而始作俑者只是一脸坏笑望着她,手里还捏着那条贺兰雪随便扯了条布做成的“发带”。
她向后退了一步:“这下你,你……你可要赔大了。”
刘廷钊却颇不以为然,反倒还帮她理了理额间的乱发:“是不是跟夏审言待久了都会变得跟他一般结巴?贺兰姑娘,你该不会是太宝贝这条发带才故意这么说,不愿同我换的吧?”
“怎么会?”贺兰雪有些无言以对,心中更是不安的——一条破布发带换一柄宝刀?便宜简直占得没边儿了。刘廷钊都愿意,她又有什么不愿意?可是……
“你知道吗?这把刀还有个名字。”
“什么?”关于这弯刀的一切她都有兴趣。
刘廷钊捏了捏下巴,道:“叫‘己亥’。”他那副神情,直让贺兰雪觉得这名字是被临时随口诌出来的。实际上,也的确是。
“己亥?这听起来像是某个特殊的年份。”贺兰雪掰着手指算了算,“今年是己未,最近的一个己亥年也应该是二十年前了……”
“是啊,那是个特殊的年份呢,因为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事。”刘廷钊故弄玄虚道。
“是什么重大的事?”
刘廷钊指了指自己,道:“这个人出生了。”
贺兰雪忙道:“原来是你的生辰礼物……这么特别的宝贝我就更不能收了!”
刘廷钊将弯刀放入鞘中,递到贺兰雪手上:“我拿你一件特别之物,你拿我一件特别之物,我们两个扯平了。”
他的手无意间碰上了贺兰雪的手,贺兰雪猛地朝回一缩。刘廷钊的手是暖的,而贺兰雪的手是凉的。
“己亥”这个名字的确是他信口取的,不过“己亥刀”这三个字可不是。那三个字,是悠悠众民之口“封赏”给他三皇子的。那曲针砭时弊的小调他也听过,只不过听了之后跟夏审言的反应截然不同。
不管夏审言怎样劝他居安思危,反正刘廷钊自己是从不把这些负面风评放在心上的。毕竟他自认是个混吃等死的清闲皇子,只要这一身血是天子给的,旁人谁还能因为他太无所事事就罢免了他不成?
在刘廷钊心里,世井小民们倒也有些意思,居然将他和他那目中无人的太子兄长并列起来谈论。那位至高无上的国储向来瞧他们其他人不起,也不知这些话传到刘廷钰耳朵里,会不会让他感到备受污蔑而抓了所有传唱此曲之人。
两人聊到很晚方才散去,各自歇息。
当刘廷钊离开的那一刻,他脑中不禁浮现起自己与府中探子的对话——
“都打听清楚了?”
“回殿下,清楚了。两年前端本宫里是进了这么一个人,一年前逃跑,只不过……死在塞北了。”
“死了?那她生前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都做些什么?”
“据咱们在端本宫里的人说……说那人是个……是个娈童……”
“娈童么?”
刘廷钊不敢去想贺兰雪在端本宫的那一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正如他不敢想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她二度以身犯险,来找南公瑾。
“贺兰雪,你真苦……”他感受着暗夜里看不见的雨丝风片,轻声叹道。
刘廷钊心中又泛起一阵酸,只愿这无端的风雨不要再被卷入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