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以为期》安嘉平

2、Chapter 2

　　春寒料峭的三月夜里，苏青圆到家时已经冻得面颊发紫，哆嗦着去洗了个热水澡，洗完就钻进被子里。

　　暖气片烘得整屋暖融融，除了昏黄的床头灯光，就只剩下一室的安静。苏青圆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出神。

　　凭空蒸发了四年的顾燎，今天兀地冒出来了！

　　他轻轻淡淡地现了身，她却懵懵懂懂地，道了别？苏青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被自己滞钝的反应虐到。

　　那句“再见”是怎么回事！难道不该死死地站在他身边，等那些人消散再追问他，“你过的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你有没有女朋友？

　　苏青圆懊恼地翻过身，四年过去了，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可停在原地的只有她自己，顾燎已经不是当年沉静拉琴的大男孩了。四年的时间把他打磨得更加出色，这些蜕变让苏青圆觉得陌生，却又不自觉地被吸引。

　　又是一阵浓重的心塞后悔：早知道会碰见他，好歹穿得体面点。

　　不过，误打误撞和他进了同一行，真好。

　　想起什么，苏青圆猛地起身，急急忙忙去翻笔记本电脑。开了机，飞速点开发给Liske的资料。

　　既然是来参展的，就应该有他公司的资料。

　　很长的名单，附着密密麻麻发的介绍，苏青圆一排排仔细地找，直到看见一行：Xiu Yuan。

　　再往下扫视，作为中国最早涉足光伏领域的首批上市企业，如今已发展成拥有多家子公司、集研发生产销售和自建电站为一体的能源集团……

　　下一段中写道：公司现任董事顾华修……

　　苏青圆瞬间愣住：信息量这么大。

　　顾华修，顾燎，吴蔓叫他小名——小远！

　　竟然是修远！

　　房间温度好像骤然攀升了，身体都不自觉发热，她这会儿被上天的这份善意砸得有点晕。

　　这算不算是注定的缘分。要不要争取，要不要踏出这一步？

　　敢不敢离得再近一些？

　　她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母，生生地看了一个多小时，起初的狂喜没有持续太久，四年前的记忆倏地重现时喜悦被削得褪半，真切的失落感让苏青圆犹豫了。

　　要不要踏出这一步呢……

　　**

　　凌晨一点多，她拿起手机，电话接通时声音抑不住地抖：“妈，是我。”

　　“宝宝，你怎么突然打回来了，你那边……不是半夜吗？是不是出事了！”电话那头是沈秋惶急的声音。

　　“没有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你别担心。”顿了顿，“妈，我就是想问你，我四月份毕了业就回国，好不好？”

　　突然那头没了动静，“妈，你在听吗？”

　　“你没骗我吧！你真要回国？”语调陡增，“好好好，当然好，我天天盼着呢！”

　　苏青圆想严肃地解释下原因，沈秋的声音却忽然变远：“知怀，女儿要回来了，啧，把你那破盆栽放放，你听见没，青圆要回国啦！”

　　听沈秋报喜似的在叫喊，苏青圆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总算下了个决心，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苏青圆诧异地发现，家门口的花竟然开得那么好看！楼下面包房卖的面包，也没那么干硬难嚼了。就连坐在土耳其超市门口吐烟圈的大叔们，也不再面目可憎。

　　她开始慢慢注销火车卡、网络、保险、电话卡……

　　三月的最后一天，全城天晴乍暖，苏青圆踩着满地的阳光去公司，办理了实习证明。

　　那一天，平日里刻板严肃的Liske不解地问她：“Gu，既然实习期满，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公司。是嫌我对你太严厉了吗？”言语里难掩一丝愧疚。

　　“不是的，我要回去见一个人。”

　　Liske听完这句一脸呆萌的那个表情，苏青圆直到现在还记得。

　　半个月后，苏青圆去学校办理了毕业手续，坐在洒满阳光的食堂里，吃了最后一顿嫌弃了三年多的饭菜。然后去外管局注销了户籍，当晚，她定了三天后的回国机票。

　　四月的德国，春暖花开，只是最可惜的是，和阮筱泉柯研在Bonn相聚的约定，今年又要食言了。

　　飞机起飞前，苏青圆最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这个占据了她四年多回忆的国家。

　　此刻的机舱外，天朗气清……

　　**
　　五月，C市

　　透过熟悉的白底青花窗帘，隐约可见晨光熹微。回来近半个月，苏青圆还是悲催地一大早就醒了，翻身下了床。

　　沈秋已经做好早餐，半个月来她每天一早起床，变着花样给苏青圆做早餐，恨不得把这几年缺的早餐全补回来。

　　“起这么早，那过来吃早饭吧，今天都是你爱吃的。”沈秋拿起碗来盛粥。

　　苏青圆低头默默地看看，快堆满了半个长桌的各式早餐。

　　她，真有这么多爱吃的么？

　　坐下端了碗红豆粥安安静静地喝，沈秋在给她剥鸡蛋：“宝宝，妈今天不能陪你了，公司一堆事等着处理，待会得去上班。”

　　苏青圆回国，沈秋大手一挥请了七天假，自告奋勇地担起陪女儿的任务，可离职一周，公司积了一大堆事急等她去处理。

　　“嗯，不用管我，工作要紧。”苏青圆把手从碗边撤开，思量是时候开口问了，她正正神色：“妈，你还记得余叔叔吗？”

　　“你说余盛年啊。”

　　“对，就是他。”

　　余盛年是修远的国内市场部经理，和沈秋有七八年的合作往来，私下里两家也交好。除了互相作陪，逛逛景点、吃吃饭什么的，儿女们也一起参加过夏令营和游学。

　　“怎么突然提他？”沈秋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小碟中，送到苏青圆手边。

　　“我记得他是修远的国内市场部经理，对吧。”

　　沈秋一脸的不可置信：“当初见你们这群小孩顾自玩手机，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可你找他干什么？”

　　不再绕圈子：“妈，我想进修远！”

　　沈秋抬头看她，难掩惊讶，欣慰地慨叹：“你回来没休息几天就想着去上班，在外几年真是懂事了。”

　　后知后觉地问：“不过为什么指明是修远？妈的公司不好吗？在我身边，我还能照应你。”

　　苏青圆开始厚着脸皮瞎掰，“三月法兰有场展会，修远的展台设得最大！我事后查它资料觉得实力很强，然后就想到余叔叔了。”

　　“知道了，你是在嫌弃我们公司要不起你这尊大佛啊！”

　　“妈……”无奈的语气。

　　其实一直以来沈秋支持着苏青圆的每个决定，这次苏青圆主动要去修远，她虽意外却喜闻乐见，毕竟修远这座庙更大，又有熟人照应着。

　　演完了玻璃心，也就不再继续逗她：“放心吧，这个忙余叔叔会帮的，那要不要妈和他说说，把你调去国际部。”

　　“不用不用不用！”听到是顾燎手下的部门，苏青圆忙不迭地拒绝，意识到刚才反常又放慢了语速：“还是先在国内部呆着，才回国得熟悉下人情世故，也别让叔叔为难。”

　　沈秋听了觉得有道理，再次感叹，自己女儿真是长大懂事了不少。

　　“那我这几天就去和他说一下。可是，这样一来你又不能在我身边了。”

　　“妈，C市到S市，高铁才一小时，我每周末回来还不行吗？”

　　“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吃呀，都是你爱吃的！”沈秋往苏青圆已经摞成小山的碗里又添了一筷。

　　看着沈秋笑成花的脸，苏青圆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妈，在你脑海里，我有不爱吃的吗？”

　　“嘿嘿嘿，我就是希望你多吃些！”

　　苏青圆不出意外地把早餐吃成了早午餐双拼……

　　**

　　沈秋虽在家欢脱，在外却是判若两人。既待人大方得体，工作上又精明能干，办事也是饶有效率，几天后就敲定了苏青圆去修远的事。

　　余盛年这人也办事靠谱，不仅落实了工作，还帮着租了个单身公寓。上班前两天，沈秋陪着苏青圆到S市，想提前买点东西，帮忙整理布置一下。

　　到了S市，余盛年已经特意赶来带她们去看房。房子在一小片居民区内，小区里高层低层兼有，环境宜人。公寓在三楼，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七十多平米，装修简单温馨。

　　余盛年一如当年直爽大方，走前嘱咐了苏青圆“后天到了公司直接找人事部经理，我都和他说好了。”

　　送走余盛年，母女二人打扫整理了公寓又出去简单吃了一顿晚餐。经了一天的开车整理劳累，俩人早早地睡下……

　　第二天早上，沈秋该回C市了。虽然两市离得近，临别前沈秋还是红了眼眶，苏青圆故意打趣道：“妈，你现在可真腻歪啊！”沈秋被惹得破涕为笑，千叮万嘱后开车走了。

　　沈秋走后，苏青圆还真的挺不适应，就走出门散散心，走了没到十五分钟就来到修远的楼下。

　　面前的玻璃写字楼有二十多层，苏青圆仰着头，有恍若隔梦的感觉。

　　自己真的就这么回国了！还来到离顾燎这么近的地方！四年后，她从讳莫如深的想念走到如今义无反顾的壮举，想来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徐徐呼出一口气，苏青圆默默告诉自己：既然来了，那就给自己一年时间，二十四岁为期，彼时若不能离顾燎更近一步，她就彻底断了念想，安安心心呆在爸妈身边，重觅良人，相夫教子。

　　立夏后的S市，穿透过绿树的荫庇，青阳刺眼，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站在修远楼下，笑得一脸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