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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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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阳光洒入法兰克福的某高层办公楼内,给格子间安静工作的男男女女悄无声息地镀上温柔的光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响,打印机里出来几张印满德语的A4纸,高跟鞋踩击地面的清脆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一身通勤装的金发女子手抓一沓资料纸,往玻璃窗边一间格子走近后停住,朝埋首在电脑屏幕后的人吩咐:“Frau Su,这是这次展会上所有能源公司的名单,你核实后把详细资料给我。”
“好的Frau Liske,我十点前整理好,邮件传给您。”被点名的苏青圆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回她。
实则暗自腹诽着:这都快四个月了,还先生女士的叫来叫去,矫情!
苏青圆在她手下实习了三个多月,也算摸透了这个处女座上司的性子,所以每次她交代任务,都会给她个准确的完成时间。
这套很管用!三个月下来,虽然苏青圆没从她那感受过如沐春风的上级温暖,但也没被找过茬。
九点四十三分,苏青圆把整理好的资料传出去,整个人虚脱地摊在散乱一桌的资料上。
趴了没多久,她在抽屉里一阵乱翻,摸出两包可可粉,去茶水间泡开了端来喝。
办公椅后是整片落地窗,苏青圆站在窗边垂眼看着整片商务区林林总总的写字楼,最后视线凝滞在青草丛间残留的雪色上,手里杯子泛起的袅袅热气分散了思绪。
她在心里算了下:预科毕业,孤身求学,如今辗转到法兰实习……
距离那年的柏林大雪,都过去快四年了。
还有一个月就又到四月,四月,Bonn的樱花就开了。
她和阮筱泉、柯研分别前晚,仨人聊侃着过去的一年预科,谈未来诉理想,还约定了再见。可后来的三年多时间里,Bonn的樱花开了又开,“待到重聚时,还来就樱花”的约定却未曾兑现,转而就食言了三年。
眼前出现了当晚澄静素洁的一地月光,就连会议室里的朗笑声仍恍若在耳,想起昔日的同伴,苏青圆不禁扬起嘴角。
既念故人,另一个名字,猝不及防地涌入心尖。这个怀想了四年、默念了千万回的名字啊,从始至终,都会让她心一滞。
顾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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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Marriott酒店的宴会厅内,正举办着一场商务酒会。在场的全是这次光伏展的参展商和赞助商。
选在这里,一是因为离法兰国际会展中心很近,走五六分钟就能到;其次是看中了这个全法兰最大的酒店宴会厅。
放眼望去,其空间宽敞不言而喻。除此以外,酒店还别出心裁地把一侧打造成了全落地式玻璃窗,一下子看尽厅外湖蓝的夜色,玻璃大楼和葱郁的树木做衬。
随着天色渐黑,厅里的人多起来,他们互相礼貌地打招呼、攀谈。四下是或业内精英或光鲜亮丽的装扮,一个清丽的身影湮没其中,毫不起眼。
“Su,你怎么还穿这身,没带衣服来换吗?”Estela晃荡着一头栗色的卷发,走到苏青圆身边。
和她一袭石榴红长裙相比,苏青圆的这身白衬衫配黑裙,确实显得保守又无趣。
苏青圆白天在展会现场站了一天,忙得焦头烂额,到了酒店直接把参展时穿的西服外套托了寄存在前台,然后就进场了。
“我快累瘫了,不想换。”打量了面前人一眼,“不就一个商务酒会?你怎么穿得跟要斗牛似的。”
Estela是个西班牙姑娘,是苏青圆同期实习的同事,平时总是穿得风情万种,却没想她今晚仍挑了这么个吸睛的颜色。
对苏青圆的调侃完全不以为意,Estela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说:“傻姑娘,没看到那边一群男人吗,今晚,他们就是牛。”
苏青圆听了失笑出声:“那期待你今晚艳惊四座了!”
“听你的,先不陪你了,我去那边。”Estela从身边的长桌上端起一杯鸡尾酒,对着苏青圆眨眨眼,婀娜地转身。
馥郁的香气拂过苏青圆的鼻尖,她目送这个摇曳生姿的背影,十分赞叹:同样站了一天,人家怎么就还能精神抖擞地去勾搭,她却脚疼得一步都不想迈?
苏青圆平时很少穿高跟鞋,今天一整天穿下来,脚上简直酸涩难忍。刚才在前台,她真是很不得把高跟鞋也给寄存了。
她轻轻地倚靠着身边的长桌,想分散点重量。这条长桌上铺着白色丝绸,摆满了色彩斑斓的鸡尾酒,比厅顶的三层环形水晶吊灯还晃眼。
不过苏青圆对这些、乃至这场酒会,都是完全没兴致的。吃东西吧,都是些冷餐,看了都胃寒;结识商业伙伴?拉倒吧,她还只是个实习生呢!
她安静老实地站定在桌边,等着待会能上点热盘和甜点,或者能有一个人先离场。
视线无聊地四处晃悠时,一个身形猝不及防地乱入。
苏青圆暗自苦笑:最近看到像他的人有点多。昨晚在街边咖啡厅,她还把一个欧洲男子错认成他,看清正面后她郁闷又失望:外国人染什么黑头发!
苏青圆对着眼前又一个“非主流老外”,直了身平息着心跳,却在那人转身的下一秒,连同呼吸被夺去。
真的……是顾燎啊。
四年后的顾燎,头发短了些,眉目清隽如初,气质较四年前更沉静内敛。他今天穿了套黑色西服,中间一颗扣子扣起,翻领处是光滑的缎面拼贴,清贵而儒雅。
顾燎被几人松散地围拥着,笑容得体地在交谈。他在人群中依旧出众,这样的场景,让苏青圆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音乐厅。
她一如当年安静仔细地看着他,从乍见的心悸中慢慢缓和过来。重逢相见的戏码她也是设想过,却没有预料到自己此刻的心境,竟然是平静祥和,还有,庆幸。
因为每天都在想,所以乍见之喜后,她平静,因为那晚没说口的话,所以她庆幸。
顾燎的视线也是不期而遇地撞过来的,他敛了笑意,沉黑的眼眸里有光漾过,对身边人快速低语几句就朝这个方向走来。
“苏青圆。”顾燎走到她身前,修长的身影挡去了吊灯洒下的大片光。
清冷的嗓音唤着她的名,久违的,悦耳好听。
“真是巧啊,顾燎。”苏青圆迎着对面的目光,刻意出一个明朗舒心的笑。
短暂的静默。
“我们四年没见了吧,那年除夕后就没你消息了。”苏青圆用客套的攀谈打破沉默。
“嗯,那年除夕后,我就回国了。”顾燎神色平和又漠然,没什么叙旧的喜悦。
但这个回答却叫苏青圆愣怔了一下:原来他这四年是在国内。要是她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应该,也没什么不同吧。还是暗自想念罢了。
顾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上你。”笑容在他唇边沁开,“看来,我们成同行了。”
苏青圆蓦地被他的笑晃了眼,脑里在想着,他笑是因为“遇上你”,还是“成同行”呢?
很快摸回了理智,“我就一小实习生,哪比您啊。”她示意刚才围着他的几人,又继续打趣:“看你穿得人模人样还被那么多人围,想你这几年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吧。”
顾燎笑容不减,“凑合吧,都是为了生活。”
虽然没聊几句,他周身的气场却与刚才截然不同,言谈中变得像四年前那样:和煦的笑,温柔有礼。
正当苏青圆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后边又来了几个西装笔挺的精英,是来找顾燎的。
苏青圆没想加入他们的闲聊,就在他们开口前先说:“你们慢聊,我先失陪。”
她最后看了眼顾燎,尽量轻松地道别:“再见,顾燎。”
顾燎侧过身来,面容沉静,眼里有难懂的情绪在氤氲。深深回看了苏青圆一眼,他不明所以地绽笑:“好,再见。”
这声再见,谁是在道别,谁又是在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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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酒店的出口,四月的晚风卷携着寒意,铺天盖地地把苏青圆抱住。她记不得自己是不是第一个离席,也想不起怎么拿的外套,直到站在了冷风里才拣回思考能力。
就这么告别了?简短仓促,没更多的追问。联系方式?近况?能不能再见……对四年后的顾燎,她还一无所知呢!
苏青圆沮丧又懊恼,脑子里,心里,都是乱糟糟的。揉了揉头发,她失魂落魄地往地铁站走。
这一路上,她思维被两个身影满满地占据着,一个是四年后的顾燎。
另一个,是四年前的!
四年前的顾燎,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灿烂耀眼得像晨曦,苏青圆一下记牢了这个名字。
那年十二月的一天,Zrowotke带着班上的三个中国学生,去听他口中“全柏林最好听的交响乐”。
Zrowotke是预科负责人,在中国呆了八年,对那怀揣着深重的情感。这种中国情结连带着他对这三个中国学生格外亲近,时不时地和他们一起吃饭,带他们逛逛柏林。
下了地铁,走过宪兵广场,他领着苏青圆等人进了柏林音乐厅。穿行在高耸的浮雕白柱间,他边走边说:“忘了告诉你们,我哥哥是这个乐团的大提琴首席。我先带你们去见见他,他叫Unger。”
似乎想到什么,他冲苏青圆和阮筱泉神秘一笑:“他徒弟是个中国小伙,也是乐团最年轻的大提琴手,特别帅!”
阮筱泉是苏青圆室友,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二货,尤其花痴。听了这话,立马喜笑颜开,拉着苏青圆装娇羞。
走到了乐团的专用练习室,看到了慈眉善目的Unger先生,五十岁左右,和Zrowotke一样,有一双漂亮的浅蓝色瞳孔。
Unger会的中文不多,只用中文问了个好,就开始说德语,没讲几句就激动地提到:“我有个很厉害的徒弟,他叫Gu,也是中国人,长得真是特别帅,”说完还迷人一笑,“只比我差一点点,
你看,就是他!”
来人修长清瘦,却不瘦弱,因为透过几贴身型的演出白衬衫,隐隐能感觉到年轻身体的肌力,他眉眼沉黑如墨画,白净如玉的脸上噙着惑人心魄的暖笑。
“各位好,我是顾燎。”
这一声,没有落在地上,也没有散入空气,而是径直地撞上了苏青圆的心里……
坐进音乐厅里,音乐响起,是培尔金特组曲中的第一乐章——晨曲,柔和婉转的旋律。
虽然隔了那么远,虽然那么多同样穿黑白色系的乐手,苏青圆还是一眼看向了顾燎。他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左手按弦,右手持弓,清雅从容的身姿就像一道明媚的光华,照进苏青圆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