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正堂桌上供奉的是木时新的黑白相片,表情肃穆,笑也未笑,再不复她记忆中慈爱的外公形象。
岳青宝喉咙剧痛,“哇”得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耳边的哭声骤然停止,有人急匆匆地走到她面前,眼前是旧式旗袍的下摆,黑底白牡丹,入眼是一双纯白缎面绣鞋。
青宝抬起头来,“娘。”
木慧然满面泪痕,抬手就给了青宝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用了大力气,青宝偏也不躲,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满室寂然,木慧然的双眼布满血丝,近乎恶狠狠地注视着青宝,见她脸颊红肿,闪过几许不忍。
岳于连从一旁走了出来,他也穿着丧服,脸色黯淡,也像是熬过夜的,他一把扶起青宝,“阿姊。”
青宝一听见于连的声音,眼泪就落了下来。
整个大厅复又听见断断续续,不绝于耳的哭声。
木时新走得匆忙,三日前他被捕入狱时,已是感染了多日风寒,原不是大病,只是狱中环境实在艰难,又逢人有心刁难,小病熬成了肺炎。木时新身体虽然素来硬朗,可毕竟年近七旬,昨天晚上肺炎发作,死在了狱中。
今早发现之时,身体已经凉透了。
木时新屈死狱中,木家的参天大树就这么倒了。
贪\污风波未平,就连岳秉国都自身难保,深受牵连。故此,没有现身在木公馆。
青宝听于连说完事情始末,犹不敢相信,她的嗓音已经哭到沙哑,“那牢狱中的人如何能这么对待外公……”说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
于连轻轻拍着青宝的后背,以作劝慰,其实,他的心里此刻也乱极了,不知道木公馆以后该如何自处。
他默默环视了一周,大舅,二舅二人共同掌管银行和票行,可是眼下,政\府查得紧,也没个主意;三姨是个太太,三姨夫是个票友,都无作为,而自己母亲……自己母亲因为父亲的关系怕是立场更加尴尬。
木家贪\污是坐实的证据,因在海外投资屡屡失败,有了亏空,才不得已想出别的法子填补亏空,木时新做事谨慎,也有余地,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不然,岳秉国甫一高升,两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无所顾忌。才造成了木家今天的悲剧。
丧礼摆了三日,上门吊唁的客人不多,全是亲朋好友,因为木家身陷调查之中,倒没在丧礼期间闹出分家争夺财产的闹剧。
木公馆没有钱了,被政府冻结了。
这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人人都忙着去木家的银行,票行折现。
木家本就亏空,眼下是真要弹尽粮绝了。
在木慧然的主张下,木家变卖了北方的百亩祖产,填上了票号的空缺,使得来折现的人都能拿到现钱,不至于闹出更大的风波。
恰逢这个困难时期,老三木慧珠见家中祖产不保,心里着急,带头闹起了分家,“父亲去世了,母亲早就不在,我看,这个大家庭就没有必要了,不如我们各过各的小家庭。”
木慧然一口回绝,“不行。”
没料到大哥木慧章竟也复合木慧珠的意见道:“小妹,分家势在必行,咱们公馆里已经养不起多余的下人了,这栋白玉楼若是折现也是好大一笔银子,我们分作四股,若不大手大脚,可以用好些时候。”
二哥木慧年历来听大哥,也点头道:“咱们家可是再养不起闲人了。”说着,眼风飘向三妹和三妹夫,家里的两个玩家。
木慧然震惊地看着自家哥哥,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大家一致团结,怎么会闹分家呢……她心里想到木时新,顿时酸楚难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在家中论长幼是最小,可是论老规矩,只有我是嫡出,正当家。”她抬头环视了一周众人,沉下脸孔道:“要分家我也同意大家的意见,可是必须得把旧账清算,现在家中生意处处需要钱,等判决下来,又要面临罚款。真金白银眼下谁都不许动!”
木慧然是木家的嫡长女,她平时不轻易发脾气,也不摆架子,可是一旦做了决定,就要说到做到。
木慧珠素来对于木慧然有些畏惧,便不敢开腔,大哥木慧章争辩道:“家中生意若要真补上亏空,任由那些人提钱,我们的款子又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非得赔光家当不可!”他眼珠一转,“不如……不如我们就学租借里的公司,实在不济,宣告破产,那么这些债务我们也不必再管了。”
木慧然气得发抖,“你说得是什么话,老百姓的钱不是钱吗,祖辈的家业岂能让你说没就没了,我们又不是没钱,没有现金有的是地产……咱们木家做不出来缺德的事情……”
二哥木慧年出声劝道:“小妹,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木慧然怒道:“不管你们说什么,分家的事情等过了这一阵风波再谈!”说罢,她便离开了客厅,独自走回卧房。
刚坐下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没好气地问:“谁?”
岳青宝轻声叫道:“妈妈。”
木慧然拉开房门,见青宝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站在门前,忙把她拉进屋来,复又把门合上。
这些天下来,木慧然的气早消了,只是心底始终伤心,对谁都没有笑脸。
青宝坐在她身旁,见母亲的面目憔悴不少,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劝道:“我听见方才你和大舅,二舅,三姨讲话,我想他们也是一时没主意,才这么说罢,母亲不必放进心里,等家里难关过去,真分了家,他们就明白母亲的苦心了。”
木慧然抬头摸了摸青宝的长发,她的头发上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木慧然看了一阵,一声长叹,“我也不想同他们闹,只是……每每想到你外公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就难受,他体面了一辈子,到最后一个亲近的人都没在身旁……”
岳青宝听得鼻头一酸,又听木慧然道:“咱们木家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情,古人说盛极必衰是有道理的,可是我……我还是想替你外公留下些东西,我记得小的时候,每逢过年,你外公总不在家,那会儿不比现在,做生意更不容易,他天南地北地跑,为了那点家业。人人都说木家过得体面,可是那也是你外公一手一脚挣来的,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没了……”
青宝垂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家母亲。
恰在这时候,房门又被敲响了,于连的声音在外面叫道:“母亲。”
青宝刚拉开门,于连便急急说道:“父亲打电话来说,外公的判决已经下来,要赔不少银子。”说着,把手中一张纸片递给了木慧然。
木慧然一看那纸片上的数字险些晕过去,“怎么会这么多的钱?”
于连皱眉道:“判决说要补上军饷差额,又要追究借钱给外商的责任,并且好十几个县城里的小官都招认说是从木家买的官,这钱数也要算上,又另算了八十万作为罚金,本要押送大舅,二舅进监狱,可算卖了个人情给我们,就另收了二十万的保释金。”
这摆明是有意拿捏木家,想尽办法榨出点钱来。木慧然的手不禁覆上额头,帐房的帐她看过,金银不够,若是要卖掉所有的房产才能填上,那之后银行里就再没有钱了。
不出半日,整个木公馆开始人心恍恍。
这罚款不能不给,不给就要抓人封银行,抓的还是木慧章和木慧年,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木慧年险些就要打包行李,连夜逃跑了,可是太太不许,才算没有离开这栋白玉楼。
木家人开始在宗亲里四处筹钱,往日里木时新风光,宗亲当然给面子,眼下落了难,人人都避之不及。
岳公馆三公子岳勤的太太木氏也是木家一族,这一家与木慧然大有关系,所以借到了五万的款子。岳勤的太太木氏听说了借款的事情,便多嘴告诉了岳勤。
岳勤是个大嘴巴,告诉了二哥岳聪。
岳聪是什么人,乃是岳家一朵驰名的交际花,捅娄子大王。他在打□□的时候,把这事情顺口告诉了黄大公子。
黄大公子听后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隔天,大银行家黄以哲和黄大公子乘车便去了南城。
他们先找到的是木家大公子,木慧章。黄以哲约木慧章在城中一间西餐厅见面,开门见山地说:“黄某可以解慧章兄的燃眉之急。”
两人之前也交际过好几次,木慧然知道他有钱,便立刻来了兴致:“如何解,黄兄难道愿意慷慨解囊,借资于我?”
黄以哲笑得眼眯成一条缝,“黄家愿意出资购买木家所有的银行,票行,债务一并承接。”
木慧章断然没想到他竟然想收购产业,当下也是愣了。
耳旁只听黄以哲劝道:“你们现在有了巨额的罚款要付,生意成了累赘,两头受累,若是真要填上亏空,应付折现,怕是要赔上所有身家,木老爷奋斗了一生,到最后家中子女皆无所依。”说罢,幽幽一叹。
这一叹何尝不是叹进了木慧章的心里,他目光闪烁,慢慢说:“此事怕是小妹必不同意。”
黄以哲笑了一声,“岳太太是个明大义的人,你若是同意,慧年兄必会赞成。”木慧珠估计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木慧章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容我回去细想几日,同二弟商量商量。”
木慧年听说此事以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大哥,这事是好事!保全了银行,也多了银子,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木慧章一听他这么说,也问道:“真的?”
木慧年点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木慧章眼中燃起了希望,复又熄灭,“可是……小妹……会同意吗?”
木慧年垂首在房中踱了几圈,抬头道:“我知道银行的章子在何处,这生意事务本就是你我在打理,若是……若是我们先斩后奏,小妹也不能说些什么了。”
木慧章摇头道:“这嫡庶有别,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