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失忆症》冷若泉

12、第12章

　　第12章

　　◇

　　“受宠若惊。我以为你怕我在外头坐得无聊了，特地邀请我进来跟你一起洗。”

　　“很遗憾，你猜错了。”冉泽之低垂着视线扔了这么一句，默默地转过身去。

　　他赤着上身，但已经换上了睡裤。宽松的睡裤裹在他浑圆的臀部上，线条还是一样地诱人。蒋轩勉强压抑自己想把他里外两件裤子一起扒下来，将他狠狠按在墙上恣意发泄的冲动，接过冉泽之递给他的毛巾，轻轻替他把背上伤口处的水擦干。

　　“防水胶布没弄湿。”

　　“那就好。”

　　冉泽之回头笑起来，那笑容仍如此美好……蒋轩克制自己的绮思，带着穿上了睡衣的冉泽之离开浴室，进了他自己的房间，“猜猜我刚刚在查什么？”

　　“除了新药以外的？”冉泽之低头，让蒋轩替右手不方便的他把头发擦干，“……不知道。”

　　“自我催眠。”蒋轩替他解释，“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天都生活在暗示之中，电视广告就是一种暗示。只是平常我们接受暗示的程度不会太深，不会有刚刚那样，陷入某个出神的状况一时无法脱身的情形发生。”

　　“刚刚那样就是自我催眠？”

　　“而且算是相当深度的催眠。我跟你的对话都已经进入到传统一问一答的程度，照理说，我刚刚问你什么，你都会反射性地回答我。”

　　打算让他坦承什么吗？冉泽之自己胀红了脸，“……有什么好问的？”

　　“这很值得研究。首先，泽之……你以前没那么容易受到催眠。”

　　冉泽之有些诧异，“是吗？”

　　“是的。我不是专攻精神医学的，但还是可以给你说说……嗯，或许是小时候遭遇过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你的防备心一直很重、也很容易紧张，情绪很尖锐。通常，紧张而不易放松、不够专心或者意志力薄弱的人，感受力都不高，很不容易被催眠。”

　　“我防备心重、容易紧张，情绪还很尖锐？”冉泽之笑了起来，“难以想像。”

　　“认识我之前的事，你也没对我详细说过……”

　　蒋轩抿紧了嘴，冉泽之说过的话又窜进他脑海里，‘你嫌我是别人玩过的破鞋，是不是？’

　　“蒋轩？”

　　“没什么。”蒋轩勉强保持微笑，“通常，我们有所谓的六大特质，是属于容易感受暗示并容易催眠的人。就我的判断，你刚好符合这六种特质。”蒋轩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冉泽之从前是最不容易被催眠的特质……不知道为了什么，失忆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六种特质是：想像力丰富、专注力强、好奇心旺盛、智商高、容易放松，最后一点是……愿意信任催眠者。”

　　“你明明说我是被自己催眠的。”

　　“因为你进入催眠状态的时候，我们正好保持着一问一答的状况，你听见我问问题，就把主导权交给我了，可见你够信任我。我只诱导你回答问题，可不曾给你下过任何暗示……你知道我试图叫醒你，还失败了。”

　　想起那个缠绵的吻，冉泽之又胀红了脸，半真半假地生气，“吃我豆腐。”

　　“别生气。我下次一定……”蒋轩笑起来，“做得更好。”

　　冉泽之别扭地强行改变了话题，“我的催眠状况，跟我刚刚那种……幻觉，有关系吗？”

　　“有。”蒋轩很直接地给出结论，“你的深层意识明明就确信世上没有鬼，却又固执地相信那就是鬼，足以支撑你‘相信那是鬼’的理论在哪里？”

　　“催眠中说出的话也这么符合逻辑？”

　　“要看人。你逻辑性很强，那么你在催眠中的主意识也是富有逻辑性的理性思维。”

　　冉泽之皱着眉头思索，“明明确定没有鬼，却相信看见的是鬼。这种逻辑上的悖论，就是因为我不断告诉自己，说我即将见到的就是鬼……”

　　“看来我把你绕晕了。”蒋轩笑起来，“简单说，就是你催眠你自己，告诉自己会见到鬼，所以看见那些幻觉……这是目前我的看法。”

　　“我知道了。”冉泽之笃定地点点头，“解决方法就是……我别去胡思乱想。”

　　“这是最容易做到的自我治疗。但如果你觉得害怕，或是仍感觉到精神不安……泽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进我房间吗？”

　　冉泽之别开了视线，脸上又透出了淡淡的红潮，却在此时抿起了嘴。原先就很微妙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带着生硬，“我们先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吗？”

　　“你明知道我不想。”

　　“……蒋轩，如果我睡不着的话，我会再过来找你。”

　　他叹了口气，“随时欢迎。”

　　◇

　　“蒋轩？”

　　蒋轩挺身坐起，“泽之？”他伸手揉着眼睛，“睡不着吗？”

　　“我、我在你房间打地铺好吗？”

　　“……上床来睡。”

　　睡到一半被叫醒，蒋轩的语气比平常生硬了一些，听起来有些严厉。冉泽之也没有违拗，就顺着他的意思，在空着的左铺躺下来。

　　口头上说要打地铺，但冉泽之确实是空着手进来的，没带着被褥。蒋轩掀起毯子把冉泽之的身子盖住，克制自己别去碰他。

　　“好好睡一觉？”

　　“……好。”

　　冉泽之的语气有些迟疑。

　　蒋轩追问，“想先跟我说说话？”

　　“不，先睡吧，”冉泽之小心翼翼地把手举起来，放在蒋轩的脸上，“你看起来累了。”

　　“嗯，天亮再说。”

　　蒋轩不再顾虑他是不是会想避开自己的触碰，很自然地把手也覆在冉泽之朝上的右肩上，轻轻地揽着。冉泽之也没再说什么，静静闭上了眼睛。

　　偷瞄了床头的夜光时钟一眼，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分。蒋轩默默地等了十几分钟，冉泽之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顺利入眠了。

　　蒋轩倒清醒了。

　　他的自我治疗显然失败了……蒋轩默默地想。进门时冉泽之的表情藏不住惊恐，这点瞒不过蒋轩的眼睛。不知道冉泽之又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幻觉。

　　或许刚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刚进门时冉泽之的脸色比较苍白，睡了一会，或许是睡眠中的体温升高一些，冉泽之的脸上透着红润的色泽，在薄窗帘掩映下的夜色里显得很诱人。蒋轩专注地注视着怀里人的睡脸，越看越是入神，表情变得更加柔和。

　　“泽之，”他用他最低微的声音偷偷开口，“你知道，我一直最喜欢你。”

　　发生车祸前一天的下午，他也曾对冉泽之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冉泽之冷漠地推开他，用带着怨恨的口吻冷冰冰地对他说，‘骗子。我知道你已经讨厌我了……你看不起我。’几个小时后，他们的车从高架道路开进了湖里，他又对着冉泽之说这句话。那时冉泽之正努力把被锁死的中控锁打开，听见这句话，便用直率而近乎卑微的语气要求他，‘蒋轩，说你爱我。’

　　与冉泽之相恋了两年，那天在湖底的车里，蒋轩才第一次对冉泽之开口说我爱你。

　　都怪他，他说得太晚。

　　蒋轩面前这张睡熟了的脸十分平静，睡着的样子非常放松，刚才惊恐的神情已经看不见了。失忆之后的冉泽之是如此信任他……明明怕跟他有深入的接触，却这么安心地在自己的枕边睡着。冉泽之的信任，对蒋轩来说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明明生怕吵醒冉泽之，却偏又忍不住想倾诉……

　　“泽之，”蒋轩低声对睡着的人开口，“我爱你。”

　　‘骗子。’

　　蒋轩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

　　冉泽之仍在睡，一只手缩在身前、另一只手抓住了蒋轩睡衣的下摆，呼吸非常规律。蒋轩再度地眨了眨眼睛，伸了伸腿，觉得右手有些发麻、揽在冉泽之右肩上的左手却有点凉。

　　房间里的窗户开着，风有些凉。蒋轩轻轻地把他们身上盖的春秋薄毯往上拉，把冉泽之的肩头也盖住，顺势舒了舒身子，换了个姿势。

　　眼角好像瞥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蒋轩猛然抬头。

　　全身湿漉漉的冉泽之一脸怨毒地站在床边，白衬衫跟蓝色牛仔裤都紧贴在他身上，冷冰冰的眼睛紧盯着他。

　　‘你这骗子。’

　　蒋轩吃了一惊，一挺腰就坐起身来。坐起来的蒋轩与床边的冉泽之距离比刚刚更接近，他甚至能闻到冉泽之身上湖水的味道。

　　“蒋轩？”

　　蒋轩反射性地转头望过去，躺在他身边的冉泽之一脸错愕地望着他。

　　“怎么了？”

　　他再度抬头，床边没有人。

　　“怎、怎么了？”冉泽之又追问了一声，声音却突然变得惊恐。

　　“没事，我做恶梦了。”

　　冉泽之坐起身，“你也看到了？”

　　蒋轩抑制住心里的震惊，“没那回事，我想我只是单纯做恶梦了。”他翻身下床，点亮了房间里的灯，走回床边察看。

　　“你也符合容易被催眠的六大特点……刚才你可能太专注听我叙述，不小心被我催眠了？”

　　“我不符合想像力那一条。”蒋轩否认了冉泽之理性的推测，“从小我就不相信有鬼神……否则我怎么会去攻读法医，等着在现场、太平间、殡仪馆天天撞鬼吗？这是幻觉。”

　　“蒋轩，我觉得不是幻觉。”

　　“是幻觉。”蒋轩伸手一指，“地毯上是干的。”

　　冉泽之脸色苍白地低声自语，“那就是鬼……”

　　“泽之？”

　　“鬼是不会给你物理证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