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伤》斐曲

5、第五章 宓蚌狐妖

　　这一日，已修成人形的囚火鸟净罗格外不顺，送走了一尊大佛又迎来个摸不清底细的厉害家伙。

　　他面带防备地看着那依旧坐在地上的“古希卓”，道：“你是什么人？究竟知道些什么？”

　　那人看着他笑着，答非所问：“西姬方漪依死了一百多年，你还守着她，可当真是深情。”

　　净罗愣住，一百年来西姬已逐渐被世人遗忘，更不要说方漪依这个名字了，如今听到心下百感交集。

　　那人看着他复杂的表情又是一笑，“若是她知道，你最终还是动了她的子民会是什么反应？”

　　“那不是我……他们……没死……”他机械地作答。

　　“那圣火可不是随便个谁都能放出的，若是死了是托的谁的福？没死又是托的谁的福？”那人缓缓站起，掸了掸衣服，毫不在意地发问。

　　净罗痛苦地闭上眼睛，的确，他食言了，尽管那时的自己神志不清。

　　方漪依曾经万般请求他不要伤害那些凡人，她与他解释错的不是他们，那只是命运的进程，皇族腐朽百姓凄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心中没有怨恨，因为无论如何那些是她的子民。

　　烛光下，她缓缓地说给他听，柔柔的声音似涓涓细流入了他的心，尽管这位旧时的公主已隐居于山中，她依然神色柔和。他看着她目光如水，咬咬牙点头应下，心中全是她的柔和与美好。

　　后来叛军搜山，再后来她离世，她都反复劝他。他一次次答应，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事。

　　他目睹她所谓的“子民”对她苦苦相逼时的丑态，目睹她的屡屡退让，心中无比愤恨，曾无数次在梦中将那些恶人化为灰烬，可是他答应了她，便要做到。

　　于是她死后，他自愿被结印于寺中，陪伴她，守护她的子民。

　　他无需对任何人解释，做了就是做了。只是，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背叛了对她的誓言。无论那城人最终是否幸存。他引来了圣火，若不是绣神与丝乐神，那些人连那城都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终是背叛了。这悔恨便是要终生背负直到死亡的。

　　只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放过那引得他丧失心智被仇恨蒙蔽之人。

　　他睁开眼睛，两眼清明了些，“是你……那恐怖的力量。”

　　那人“扑哧”笑出声，“倒是小瞧了你，刚化成人形，心智却也不弱。”

　　“你……”净罗冲上去扣住他的脖子，“到底是谁？”

　　那人被掐住也毫不慌张，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平庸的容貌也掩不住妖孽的神色。然后大声笑出声，净罗被这笑一激也是沉不住气来，手中使上劲。笑声突然戛然而止，那人眼睛阖上浑身无力。

　　净罗一惊，手一松，那人软绵绵地倒地。

　　“又高看了你，莽撞，莽撞……”耳边响起柔柔的男声，近到甚至还能感到吐息。

　　净罗如临大敌，迅速向前一步想转身迎敌，那人却一个手刀毫不费力地劈在了净罗的后颈之上，净罗赫然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那人的容貌，只是逆着光，他只能隐隐地看到那向上勾着的嘴角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倒地不起。

　　“再不出手那呆鸟可就真完啦……”脆生生的声音凭空响起，却不见人影。

　　正要蹲下的那人身形一顿道，“谁？”

　　“雀儿大人英勇无双，想要英雄救“美”了，肯定不是因为窝在树上太累……”带着笑意的柔和男声响起。

　　那人回身，院中空旷旷的一个人影都没。

　　“你你……那呆鸟哪里美了！”绿衣女子再次从天而降，待看到那殿中的男子，眼中登时一亮，“不过这有只狐妖倒是好美。”

　　欢榆也随着青伞从树上跳下，手上的伤已经被治好了但是青伞还留着一根云丝，一头绕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头牵在自己手里。她心中微微动容，就像是青漓还在的时候一样。

　　然后她也看到了那个美丽的狐妖，朱红色镶金丝的华丽衣袍，一头银色长发，配上脸上的艳色，眉细而挺直，丹凤眼上挑，鼻挺而秀气，红润的薄唇带上一抹笑。一时让人一不开视线。

　　青伞左右看了看沉迷美色的二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小雀儿，你该不会从没见过狐仙狐妖之类的吧？”

　　“没，我家大人说我太小，应该远离魅惑之物，省的魂儿被勾去。”一提她家大人，小雀儿逐渐回魂。暗道这魅惑之功可真厉害。

　　“那你应该感谢人家了，看你太小连魅惑之功都没对你使。”青伞好笑看着小雀儿脸上一会痴迷一会清醒又一会目瞪口呆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样就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那狐妖笑容更盛，倒如看戏一般看着面前这三人，实在是有意思的紧。他虽没想到对方不但没走还就潜在附近，心中吃了一惊，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青伞这才抬头看向那狐妖，“还是只九尾的，不过应该少了一尾才是。”

　　狐妖大惊，不自禁地摸了下贴着胸口的宝石，“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下意识的动作自然被青伞收进眼底，缓缓向那狐妖走去，“该是什么宝贝呢？让我猜猜，藏匿气息与本体，融合气息……嗯，可是宓蚌石？”青伞胸有成竹地看着面前惊慌的狐狸。

　　“荷曜也真大方，放你走了连这石头也送你了。”青伞羡慕得直叹气，“你的目标是这呆鸟？”他突然一转话题，手指了指那地上躺尸的男人。

　　“嗯。”饶是巧舌如簧的狐妖被揭了老底除了应声也无话可说。

　　可见，无论是妖是仙，道行深才是真。

　　青伞掠过他蹲下查看净罗的情况，只是昏了过去。

　　“你倒是也耐性极佳，从荷曜那逃出这一百多年里每十年都过来注入一次法力。”青伞站起，看着那狐妖的眼睛，“为什么呢，羽饶？”

　　狐妖羽饶这时敛了笑，他并没有与面前这个男人直接交过手，但他知道就是这个人将那满城的圣火肃清，他在那里以自己的一尾埋伏下了羽箭，他可以感觉到哪羽箭的的确确射出而又被损坏，可是面前这个人却是毫发无损地收复了圣火出现在他面前。

　　羽饶的视线在面前这三人身上一扫，面前这个看似清浅实则深不可测，还有一个侍神一个人类，以自己之力定然是敌不过的。且不说那俩人，面前这个神知道他是谁，知道荷曜，知道宓蚌石，说到囚火鸟与荷曜的口吻也不似一般的神……他莫不是……

　　羽饶没有说话，只细细地打量着青伞的如玉面容。随即定下心来，那个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是何人竟然知道我？”羽饶掠过他的问题。

　　“游世散仙一枚。只不过精通这青荒的仙人传说和飘渺事迹而已。”青伞笑眯眯地看着羽饶也露出笑容的妖娆脸庞，“城中的那些人并无伤损。”

　　“唔……”羽饶点点头，饶有兴趣道，“仙人您必定有通天本领。”

　　“谬赞谬赞，乃朋友所为。”青伞一向“谦虚”，“那些人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你需要的只不过是利用他们让净罗悔恨至极吧？”

　　羽饶的笑僵住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危机，似乎自己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都被那个人纳入眼底。他必须立刻离开。

　　“为什么呢？让我猜猜……与你那特殊的力量有关吧？”青伞询问地看向他。

　　他竟然知道那力量……羽饶觉得自己一秒钟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那是什么力量？嗯……”

　　羽饶突然出手，本体出现，那八尾同时向欢榆攻去，他看着那女子脸上的惊恐，那八尾依旧指向了她的要害之处，但是在还未接触到她之时，两人之间涌起一丝薄薄的云雾。八尾撞上薄薄的雾，可是那雾竟然没有丝毫破损，反而是羽饶感到巨大的力量反弹到他自身。

　　不能后退，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用了“那”力量。

　　欢榆看见那这向她攻过来的狐妖被云雾隔开，然后借力踏上主殿的屋檐之后瞬间消失。惊险至极，若不是那云雾替她阻挡，她恐怕已难存于世。

　　那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过后，她退后了两步，然后转过身去，因为不知何时泪水从她眼眶奔涌而出，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后慢慢地走出那寺。

　　青伞看着她除了寺门，本想跟出去，抿抿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作罢。小雀儿奇异地盯着他。

　　“放走了那狐妖，又做出这副犹豫姿态，你真的是青伞大人？”

　　“嘘。”绣神大人示意他不要说话，寺中陷入安静以后，一点点的啜泣声传入两人的耳朵。他静静的听着。

　　泪如泉涌，欢榆停不下来，她双手掩住脸颊，哭的像是心要坠到了胃里。

　　那濒临死亡的危险让她彻底清醒地看到她的现实。

　　她明白，自从知道青漓不是青伞并且再也无法回来之时到刚才自己都是云里雾里，似乎看清了事实，又似乎看那青伞还若青漓一般。

　　她走入幽静的树林，脑中纷繁地闪过，青漓的脸，他叫她欢榆的神情，他手指的温度，他白衣的背影，他两鬓的碎发，他锁骨上的一颗小痣。

　　她伸出手，似乎在空中抚摸青漓的五官，划过额头，手指附在眼睛上，然后挺直的鼻梁。

　　她回味起两人相依为命后的很多个夜晚，一同想念逝去的亲人，坐在屋外的石头上，静静的不说话，周围是知了声，偶尔有山风吹过。那些静谧的日夜，他们相伴，他的每一次笑都让她觉得回到了过去，她什么都没有失去的时候。月光下，山雨中，池塘边，山顶上，她抱住她生命中的唯一所有，希望时光可以静止。

　　青漓是她的喜欢，是她的依靠，是她的亲人。

　　她也曾经执着，难过的时候不吃饭不喝水折磨自己，她闭上眼那些逝去的人便会生动地出现在她面前，怎么就会再也见不到，说不上话呢？

　　撒娇、任性、哭闹，命运都不会理，它带走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归还。

　　青漓总是神色柔和地安慰她，轻吻她的额头，擦干她的泪水。她用光了力气便睡了过去，青漓就坐在她床边伴她整夜。

　　她现在才明白，他不是不伤心。而是他不让那执着折磨自己，他长大了，他试着不去回忆那令他无法释怀的记忆。只有那时的她固执地将命运伤害自己的疤一次次地划开。

　　眼泪绵绵不绝的奔腾，欢榆无法停止不去触碰那些伤的她体无完肤的片段。

　　她再也找不回来青漓，永永远远失去了她生命中仅剩的依靠。她把那执念在怀中抱紧，甚至放在心间可是无力、无法狠狠地将之夺取粉碎。她什么都做不了。曾经就在身边的人，如今连一个字都无法再说。

　　青漓……

　　青伞站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浑然啊不觉，他动了动唇，似是要吐出个什么音节，但是又克制住了，转而摸了摸欢榆的头。

　　当她抬头看向这个“人”时，只觉得双眼发疼。

　　青伞看着她的脸，愣住了。那透明的泪水纵横的脸上，两行血泪缓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