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童》山一

3、惺惺相惜

　　课间总是最活跃的一段时光。林海燕伸开手臂舒展身体，就看到窗外林海童和晏玺涵抱着一大叠作业本从楼前走过，步伐一致，有说有笑。
　　昨天晚上，林海童的解释让海燕半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在十六岁的林海燕眼里，林海童代表着试卷上的对勾和标准答案，他永远正确，他是满分。他像一个有棱有角的规则正方体，沉稳睿智，礼仪端正。
　　她了解他多过了解自己。她站在他的影子里慢慢成长起来。学习他皱眉的样子，拍拍后脑勺的样子，清晨对着拇指挤牙膏的样子。她希望变成他所熟知的另一个林海童，于是他就会倍感亲切，拍拍身边的草地，温柔地说，一起过来坐啊。
　　可是优秀的林海童，不可能永远都完全属于她一个人。
　　看着放学回家后扎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哥哥，林海燕敲敲脑袋，又在胡思乱想！
　　“这幅新好男人的励志画面，真想拍下来拿到学校论坛上拍卖，会赚很多毛爷爷的。”
　　“你开心就好。”肩膀突然压过来的重量，林海童站在她身后一边抱着她，一边伸长胳膊够着橱柜里的油瓶。
　　哪里能怪她胡思乱想。这个人，完全没有身为兄长的自觉……
　　“怎么才回来？”
　　“你是维护世界和平的蜘蛛侠奥特曼名侦探柯南，那么忙碌的话，就干脆不要约定一起回家啊。”不守信用在先，现在居然理直气壮反问回来。海燕抬脚踩住林海童拖鞋上的小熊鼻子，算作惩罚。抓了一根大葱，叉腰瞪着当事人：“坦白从宽。”
　　“晏玺涵，你不记得了？住在后面的那栋楼里。今天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伤了脚，刚好顺路。”林海童把花生油倒进炒勺里认真测量着。
　　海燕靠着门框。半天不做声的林海童，本以为他已经结束这个话题，却突然听到他低着头说了一句“她也挺可怜”。
　　“我不喜欢她！”看那副可怜相就知道是个善于利用别人恻隐之心的坏女人。
　　林海童拧掉煤气，转过头来盯着正在烦恼的林海燕，“我以为你知道的，她爸爸就是那个司机啊。”
　　半年前的隆冬。随父母连夜赶往临城去接林海童回家，车子在海城边界线的高速公路口撞上另一辆私家车。当时，车里连同司机一共四个人，只有自己幸免于难。
　　当然知道的。所以林海童说的对。晏玺涵，她也挺可怜。
　　林海童和晏玺涵能像现在这样，步伐一致，走在一起。也许只能总结为：惺惺相惜。
　　两周时间，足够女生之间组成搭伴结伙的固定团队，海燕坐在最后一排，周围男生居多，所以就不怎么讲话。不像同桌周天宇，每到下课，总是上蹿下跳。
　　因为“大众情人林海童的妹妹”这个身份，立刻变成了校园里的名人。课间操时经过走廊，总能听见声音洪亮的窃窃私语。
　　海燕的班主任是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叔，自从开学第一天详细询问了家庭情况后，也明显放弃她了。好像在他看来，能乖乖坐在教室里听课就不错了。上课被老师提问，海燕决定塞着耳机把问题少女的戏份演足，反正回家林海童也会检查作业重新讲解一遍的。
　　不过害惨了旁边的周天宇，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回答不出来时，每个老师都有转问同桌的习惯。
　　周天宇同学几天里使出浑身解数。往她笔袋里放蜗牛，上课起立坐下的间隙抽走凳子，或者就像今天这样，自习课钻到桌底下捡橡皮的同时把她的鞋带绑在了桌腿上……
　　海燕低头瞥了一眼，居然还系了死结。“……你有完没完啊。”
　　周天宇握起拳头大喊“yes”，从位子上站起来欢呼着。
　　前面的眼镜男回过头来，安慰着她：“对于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的周天宇来说，身边坐着个大活人，却两星期没有讲一句话，他快要抓狂了。”
　　海燕盯着依然在自我庆祝的周天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镜男一眼，有道理。
　　周天宇凭职务之便，把海燕也推荐进了班委行列。海燕想，这么不着调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靠外貌搏出位才成为班长的。
　　今天放学前要把座次表填好，林海燕咬着笔头，除了坐在周围面熟的几个人，再也想不起其他人的名字。手里班级名单突然被抽走。周天宇盯着密密麻麻的“眉毛粗重的胖子”、“后脑勺像昆虫的男生”、或者“头戴四个蝴蝶结”等等注释小字，看到最后自己名字下面的“钢丝刷”，干笑三声，冲海燕竖起大拇指。
　　放学时果然看到林海童骑车带着晏玺涵穿过校园。晏玺涵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却依然霸占着林海童单车后座的位置。
　　“我倒是希望她好得慢一点。本大爷的坐骑也不赖啊。别发呆，快走啦。”周天宇拿钥匙在她眼前甩了甩。
　　“神经病。”海燕掐着他的腰，引来一阵怪叫。
　　周天宇的坐骑是电动车，他们可以随时加大马力，把林海童和晏玺涵狠狠甩在后面。
　　这是一个叫做海城的海滨小镇。面朝大海的屋顶上晾晒的床单变成一面面欢迎的旗帜，洗漱台上的牙刷插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拉着风筝欢快地冲下青石坡道，道路两边的广播喇叭时时播着防潮信息。
　　她是他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推着车子回到海边的别墅，已经过了十点。周天宇换上拖鞋，走进空无一人的大房子，把灯具全部打开，也不能体会到一丝的温暖。冰箱空空如也，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胃，坐进沙发里，痛苦地咧着嘴。

　　一转眼又平静度过两个星期。海燕觉得，日子被分割成一块一块儿的，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海城入秋，雨水充沛。今天的课间操取消。
　　隔着窗外的毛毛细雨，视线可以到达的篮球场一角，周天宇穿着白色的连帽衫，扶着膝盖站在微微湿润地面上，特别显眼。他肥大的连帽衫，在骑车的时候总是鼓起来。
　　林海燕趴在课桌上想，真羡慕周天宇这样潇洒的一个人。喜欢张开嘴笑得很大声，擅长讨所有人欢心，跟老师也是勾肩搭背跟好哥们儿一样。
　　讨人喜欢，自己好像永远做不到，
　　篮球拍到地面上，咚的一声。林海燕闻声转头，抱着篮球回到座位的周天宇，头发根根竖直。他眼神古怪，一句话加了三个重音，说：“有个拿着情书的女生找你。”
　　即使过了许多年后，每次想起初次见到余浅浅的模样，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林海燕朝教室门口望去。
　　校服穿得规规矩矩，不长不短的娃娃头，笑起来可以看到一个显眼的酒窝，大大方方地站在教室门口。第一眼见到余浅浅就不会觉得讨厌。跟装模作样的晏玺涵不同。
　　“我叫余浅浅。”
　　林海燕倚靠在过道的栏杆上，微风撩起额前的碎发。对方伸出来的手，没有去握。
　　刚入学，听到最多的两个名字。
　　林海童，学生会长，年级第一，大众情人。
　　余浅浅，校长的女儿，绰号余沉沉。体重的沉。
　　“名字能有机会跟林海童相提并论，我感觉很幸福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存在呢，好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擦肩而过的样子，抬头听讲的样子，低头看书的样子，跳起来打羽毛球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呀！！！”
　　“为什么我要在这大好春光，听一个花痴女做告白陈述啊。”
　　“海燕，现在是秋天啊，而且下着雨呢。”她无辜地眨巴眼，“幸亏今天下雨，我才腾时间过来找你。不然我要去广播站放音乐的。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广播还在用那种原始的磁带，一面写着广播体操，一面写着眼保健操。如果放错了，我会被骂得很惨的。”
　　“快上课了吧。”海燕揉着额头。
　　“哪能啊。课间操时间可长了，有五十多分钟吧。海城一中这么多班级，哪有那么快能集合起来的。我第一次注意到林海童，就是高一课间操的时候。当时我们还没分到同一班，他逆着移动的人流，刚好站在阳光与树阴交叉的地方。我以前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呢。”
　　“你们广播站的人都是这么滔滔不绝的吗？你走吧。”亏她能把话题转回来，林海燕摆摆手，转身只迈出了一步，校服袖子被扯住。
　　“那天，晏玺涵的腿受伤，是我推下楼梯的。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吧？像你那么喜欢林海童的话。”余浅浅露出自信的笑容。
　　晏玺涵两周之内迅速被“霸占林海童的单车后座的女生”这个话题推上学校论坛的风口浪尖。某种意义上来说，站在林海童身边，意味着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本打算视而不见的。
　　海燕笑了，转回身来拉起对方的手轻轻握了握。“当然理解。”

作者有话说

　　要不要勤奋地冲新晋。。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