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开学 ...
-
海城一中。
阳光被树叶过滤成金绿色，投射在被汗水浸湿的入学登记表上。
林海童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很符合兄长身份的鼓励笑容，一边把一叠乱七八糟入学须知、成绩单、校园地图之类的资料交到林海燕手上。
林、海、燕。工整的方块字慢慢被汗水晕染开，自己名字的每个笔画延伸出毛刺刺的边。好像蔷薇，十六岁的林海燕愉快地想。
“海城一中都是这样AB栋的双子建筑。你的教室在B栋二层第一间，刚好在我们班对面。”
2005年的夏末，距离开学已经过了两个星期。递交上去的退学申请，被林海童变成了新生入学登记。
需要拿出熨烫整齐的校服重新开始过十六岁花季雨季的校园生活。
林海燕抬眼望着站得笔直的干净男生，浅浅一笑。穿一条裤子长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在她前面了。
林海童给自己灌输了什么样思想以至于迅速振奋起来，担负起当爹又当妈的责任，就连入学登记这些跑腿的无聊手续也全部包办，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毕竟“父母双亡”在谁看来都算得上一件值得悲痛的事情。
半年的课程再念一遍就算是重新开始了吗？
“也就是说从过道就可以看见你的座位，所以要认真听讲啊。”
冷不丁被弹脑崩儿，海燕抬手摸着额头。
林海童跑到拐角突然想起什么又倒退了两步回来，说：“放学后一起回家吧，去车库等我。”
海城的夏日依旧潮湿的过分，大块的云朵好像吸水饱和的海绵，轻轻一捏就可以挤出大摊的雨水来。家里的拖把在新番的潮气里茁壮地挺出一棵大大的蘑菇。放学后需要催林海童去买新的拖把了，可以一心一意的操心这些柴米油盐的小事总是令人愉快。
林海燕深吸一口气，顺着标识牌向教室走去。每一步都记得清清楚楚。楼梯每个转角间有十三级台阶，从楼梯口走到教室需要三十二步，这样细微的事情都会注意起来。
海燕踮着脚，从后门望进去。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最为惹眼，头发根根朝天竖起的火爆小子，正从凳子上站起来弓着身子，卷在手里的课本重重地拍到前面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头上。
被打的男生跳起来嗷嗷乱叫，两个人在教室后面迅速扭打在一起。
暗暗佩服这一屋子的人，居然能修炼到对这样的场面视而不见。
老师来了！
戴眼镜的男生大喊一声，扭打中的两个人迅速休战，溜回自己座位。
一时间只有林海燕一个人还站着，显得突兀，于是也找了空位坐下来。
大大的手掌放在眼前晃了晃。忽然暗下来的视野里，看到干净的蓝格子衬衫，肥大的破洞牛仔裤，白色耳机扣在脖子上，浑身散发着痞子少年的不良气息。
“我叫周天宇，宇宙的宇。”
海燕抬头，笑得好看的男生边说着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比划出名字，“你终于来了啊。”
原来真的有自来熟这回事啊。
“老师根本就没来。臭小子，谎报军情。”
说完卷起课本冲着前面男生的后脑勺又是一下。
一直，都不擅长自我介绍。
林海燕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入耳朵，名字写到一半，被汗水浸湿的上衣粘腻得难受，忍不住举起胳膊蹭了一下耳朵，才继续写下去。
转校生？
林、海、燕……咦？难道是林海童的妹妹？
兄妹？模样倒是一样出众，不过看起来不太好招惹的样子，性格差太大了吧？啊~林海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存在呢。立刻双手合十，变成星星眼。
经历过那种事情，也难怪。
欸？
你居然不知道？就是一年前的那次车祸啊……刻意压低的声音。
叭！粉笔断成两截。海燕没有说话，低头走回到自己座位。所以才不想来上学。海城这种小地方，永远藏不住秘密。那些闲言碎语仿佛变成细小的银针贯通到四肢百骸里。
凉鞋勾着凳子慢慢坐下。
“这首歌很好听哦。”嘻嘻哈哈地热情推荐，同桌周天宇把大大的耳机扣到她头上。
海燕皱眉，哪有这样不客气的人。
撑起胳膊看着窗外轻飘飘地的白色浮云汇聚到一起。唔，真的很好听，世界都安静了。
林海燕马上发现坐在靠窗位置的好处不止这一点点。正对面的教室里，林海童出现在讲台上，后背挺得笔直，干净的白衬衣仿佛要发出光来。
林海童跑回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宣布完班委选举的注意事项了。教室里舒爽的冷气冲进毛孔里，重点班才有的空调待遇。
每周一的下午最后两节课是例行的班会。被学生私下里封为海城一中三大灭绝师太之首的班主任走到林海童的座位旁边，把刚才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唯独对好学生才有的耐心。
林海童只觉得空气里的香水味道太浓了，低下头在纸条上写着中意的人选。
刚刚成为学生会长的林海童，班长连任已经毫无悬念。
“林海童，上来唱票吧。”班主任吩咐着走下讲台，粉笔递给了坐在第一排的晏玺涵。
团支书候选人。晏玺涵。余浅浅。余浅浅。晏玺涵。
两个名字交替出现，一个刚占优势，马上被追平。
最后一张，晏玺涵。林海童念完，把纸条揉了起来。
“一票之差，呵呵，团支书就定晏玺涵了。接着，学习委员，念吧。”班主任抱着胳膊站在墙边。
再普通不过的一次班委选举，程序固定，公平公正。一个唱票，一个画“正”，像工厂的流水线一样，配合默契，有条不紊。
改变一下眼球的曝光时间，调整焦距，放大像素，或许能微妙的发现晏玺涵有些得意的背影，林海童攥在手心的纸团，还有座位上的余浅浅红透的耳朵。
如果存在字迹跟自己相似或者选择的人都与自己品位相同的侥幸。由于迟到的关系自己的纸条放到了最上面的位置，念过一轮班长人选之后便出现在最后，那么没有第二种可能，逃不掉了。
晏玺涵面对着黑板在林海童身后来回移动着，经过时轻声问出：“林海童，你选我了吗？”
粗糙的黑板上，白色粉笔末堆砌起来的晏玺涵和余浅浅的名字下面都是六个“正”字，台下有五十九双眼睛注视着。
“最后一张，晏玺涵。”
皆大欢喜。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总是过得很快的。
海燕从教师办公楼回到教室，值日生已经回家了。为了方便拖地，凳子全都被倒扣在课桌上，凳子腿四仰八叉的，因此整个教室在黄昏里看起来就跟那个奇怪同桌的发型一样，欣欣向荣的。
在一根根的凳子腿后面，周天宇把书包挂在肩膀的一边，整个人跨坐在课桌上。被他抱在怀里的帆布包，已经破旧到无法分辨原来的颜色。
“我看你被老师叫走一直没回来，担心值日生把门锁了，就留下来等你。”讲话的时候一只手抓着那堆朝天长的乱发。
海燕红了红脸，抢过书包夺门而出。
冲到楼道里身后传来周天宇的声音，好像说了什么，被风吹散，没听清。
傍晚的空气开始变得冷飕飕的，林海燕走出楼道的时候冷不丁地打了个颤。教学楼后面的车库已经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已经晚了很多，大概是等急了。
放学后的校园，静得让人发毛。
海燕拾级而上，一直走到最高的艺术楼。
海城一中是直接劈开了一座山建成的，从校门、食堂、宿舍、教学楼呈阶梯状一直延伸到最高处的艺术活动中心。从这里望下去一清二楚。
站在喷水池台面上，张开双臂海风就吹过来。海燕不禁想，自己就像一个小零件，被编制安插进海城一中这个巨大的机械里。卡啦，卡啦。机器运转，稀松平常的高中生活就开始了。
“燕子，下来，危险。”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她。海燕不禁偷笑，继续张着手臂，闭上眼睛。
“别闹了，快下来。”有些尴尬的催促着。
“你妹妹蛮可爱的嘛。”婉转的女声。
转过头去的时候，也许表情都来不及变化。若不是张开的手臂维持着平衡，大概已经掉进水里了。海燕像一个稻草人，僵立在水池边。
林海童一只脚踏在单车上，一只脚撑着地面。晏玺涵穿着碎花裙子，小腿缠着绷带，侧坐在林海童的单车后座——不像她总是两根腿叉开豪放地跨上去。
夕阳下，鸽子觅食回来降落在寂静的广场上，单车上穿着白色衬衣的白皙少年，载着明显害羞的娇小少女，从高处看下去是一副泛着青春活力的清新画面，仿佛要发出光来。
晏玺涵真是娇小啊，海燕牙痛一样抽了一口气。这个半路杀出的晏玺涵，安安静静坐在林海童单车后座上，让海燕忽然意识到，这个灿烂的夏天终于结束了。
她不用做出任何解释，甚至不需要摆出趾高气昂的表情，单单是乖巧的一言不发的她，就完全把自己打败了。
夕阳终于落下，傍晚代替黄昏，海风徐徐吹来。
周天宇单脚靠着墙，仰望着广阔的黄昏里迅速燃烧的云朵轻笑起来。
从开学与林海燕分到同一个班级的雀跃，到后面一天一天守着空位子的焦急等待。她终于出现了。眼睛应该是好了吧，只是完全不认得他，也难怪。
林海童和晏玺涵离开很久之后，周天宇轻轻走到她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海燕，以后我陪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开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