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童》山一

4、爱慕者

　　人不是用零件简单拼装起来的机械。把感情装在胸腔里，就开始控制着所有的思维和行动。被牵扯进一场阴谋的时候，于是谁也没有办法客观的判断对与错。
　　是细心的女生才会有的讲究。粉色的信封，花花绿绿的信纸。
　　林海燕摊开情书扫了一眼，重新对折，撕开，对折，再撕开。直到变成不能再粉碎的小片，像雪花一样撒入马桶里。然后放水冲掉，无影无踪。
　　打开门时，传来一阵闷响，林海童捂着鼻子，委屈地瞪着肇事者。
　　“躲在门后面干嘛？”
　　“想提醒某人是不是洗澡又忘记带睡衣……”林海童开始研究起那件印满小兔子的吊带睡衣，翻来覆去，甚至尝试把脑袋钻进去，“你们女生的衣服都是这么麻烦的吗？”
　　“色老头。”林海燕不赞同地撇撇嘴。
　　“英汉辞典？难得。”
　　海燕拿在手里的书。课间操时差点抵挡不住好奇宝宝周天宇，就顺手把信塞进书页里。现在还在后悔，偏偏是最厚重的一本。
　　林海童抬起手，放到海燕发迹又故意微微倾斜移到自己下巴，不赞同地撇撇嘴，“矮了不少。加把劲！”
　　自大狂！在眼睛看不见的几个月里，偷偷拔高到这样让人羡慕的个子。海燕抬头，好像皮肤白皙的人，头发颜色也要淡一些，即使不在阳光下也是天生的巧克力色。“头发有点太长了吧？”
　　“不好看？”林海童抬起眼皮，纠结地吹着额前的刘海。
　　好看啊，所以……“剪掉吧。”
　　“陪我去嘛。顺便买拖把。”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完美少年，居然也会撒娇。
　　“还以为你忘记了。”
　　“关于你的，我都记得。”而且肉麻。
　　一到周末总会熙熙攘攘的集市，林海童举着崭新的拖把怡然自得：“就这个吧。好看又便宜。”
　　询问时低下头来，刚刚理过的头发，可以闻到洗发水的清香。
　　一起走在路上会突然刻意地跑到左手边。如果是骑车会先把包包抢过来放到前筐里，坐车更要命，会绕到后面给女生开门的。听说同桌齐大海生病请假，放学后会主动跑到人家家里去补习功课。晏玺涵腿受伤了，就必须尽职尽责送到家。保护欲，事必躬亲，给自己规定了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执着于各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善良，体贴，绅士，无微不至，当然会吸引无数少女芳心。
　　——靠老爹才能进理科实验班这种传言相信你也听到过。校长的女儿就一定能享受到福利吗？可是升入高二，那些复杂的物理定律和什么离子价就是很复杂啊，成绩一落千里，更加百口莫辩了。在那些流言蜚语像雪片一样吹进耳朵的时候，只有林海童说，他羡慕我，有这样的老爹。能跟林海童分到同一个班级里，我感到十分幸福。有点矫情吧，可就是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在意啊。然后慢慢会把林海童当作特别的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想起后来余浅浅把她当知心姐姐，滔滔不绝，真是可笑。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不要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人。”聪明如他，当然都知道。
　　“哥，你赶紧找个女朋友娶过门，好为林家添新丁。”
　　“燕子，那你找到男朋友了没？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考虑我？”林海童立刻在下巴底下比了个“八”，一副得逞模样，露出好看的牙齿。
　　“你怎么就长不大呀？笑起来还跟小孩子一样。”
　　“你怎么就不能像个孩子一样说话？装什么大人？”

　　喜欢你的人，怎么会是无聊的人呢。
　　林海童拖把倒杵着，这个造型好像瘦身成功的猪八戒，林海燕又笑，哪有这么好看的猪八戒，天蓬元帅还差不多。
　　好看的猪八戒指着街对面新开张的麦当劳。“饿了？想不想吃汉堡。最近很多人都去呢。”
　　“还是回家吧，我爱吃你做的。”海城这样的小地方，唯一一家，生意火爆，但是价格贵的。海燕跟着望过去。
　　对面的明亮的玻璃墙内，依然是惹眼的装束，隔着玻璃，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即使距离这么远，也仿佛能听到兴奋地呼喊。
　　“天天送你回家的那个？”倒是被海童认出来了。
　　“唔。”
　　“很熟？”林海童皱眉。
　　“很吵。”也跟着皱眉，是实话。
　　今天阳光有些刺眼，海燕眯起眼睛，周天宇旁边，坐在高脚凳上的女生，穿着蓬蓬裙，悠闲地晃着腿，有些眼熟。对方也明显注意到这边，放下可乐，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奇怪的组合，晏玺涵和周天宇。他们，认识？
　　“进去？”林海童低头询问身边有些呆呆的人。
　　海燕有些慌神，脑海里构思的画面其实是英勇无畏的猪八戒举着拖把，吼一声：呔，妖精！
　　一个是认真乖巧的好学生，一个是玩心过剩的阳光男孩，一个是明目皓齿的萌妹子，一个是性格孤僻的问题学生。
　　这样的四个人聚在一起，场面注定尴尬。
　　海燕低头咬着吸管。
　　“发什么呆？”林海童蹭蹭海燕的胳膊肘。
　　“难喝。”海燕皱眉。擅自做主的周天宇，点了三份怪异的新品，说要尝尝鲜。若是林海童的话，他永远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比如坐在麦当劳里悠闲地喝着热牛奶。
　　“我觉得还不错。”晏玺涵搭了话，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问，“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剪头发。”
　　“买拖把。”
　　常常同步，这次却是不一样的答案。林海童笑笑，“就顺便剪了剪。”
　　“海燕，听说余浅浅拜托你递情书了？”晏玺涵问。
　　“我跟你好像不熟吧。”眼前胸有成竹的晏玺涵让海燕微微不爽。听说？听谁说，眼光不由得瞟向对面的人。周天宇就在这时吸着早已喝空掉的可乐杯，发出好大的声音。
　　“慢慢就熟了啊，你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吧。”晏玺涵理直气壮。
　　“假惺惺。”周天宇铁青着脸，“你差不多得了。”
　　海燕有些奇怪。今天的周天宇似乎格外安静，从点餐到现在，也没说过几句话。平时见他都是看破红尘的和善模样，对每个人都热情奔放的。没想到也会这样皱眉呵斥别人。能这样吵吵闹闹的话，应该是很熟了。
　　“我们初中就认识了。”晏玺涵歪着头，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
　　如果自己没有对她那么大的偏见，看到这样歪头微笑的女孩子，也一定会觉得很可爱的。海燕觉得心里竟有些酸酸的，自己跟林海童打娘胎里就认识了，也没能像她这样，以一个爱慕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连余浅浅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心思，怎么他本人就看不到呢。
　　“学弟？”林海童摇晃着杯子，饶有兴致地问。
　　唔，果然是看不到的。
　　“没有啊，他高中晚上一年。跟你妹妹一样。”晏玺涵冲林海童乖巧地笑了笑。
　　海燕抬头，对上周天宇热切的眸子，脸就跟着烧起来。
　　任谁被这样一个星光灿烂的美少年直勾勾盯着，都会脸红的。
　　比如坐在海燕身旁的林海童，在海燕的视线外，紧紧攥起拳头，涨红了脸。

　　秋季运动会近在眼前。周天宇到体育中心领取了号码牌，想起今天要调座位，加快脚步朝教学区跑了起来。
　　经过林荫道时看见了晏玺涵，白色的校服上衣被染了一大块墨水痕迹，她仰着头闭起眼睛，刚好站在阳光与树阴交叉的地方。
　　周天宇停住脚步，挠着脖子思考了好一会儿，朝那个呆呆的身影走过去。“这次又是谁？你就那么喜欢林海童？！”
　　晏玺涵认清来人，苦笑：“把你助人为乐的良好品德发挥在林海燕一个人身上就好了。我连最好的朋友都背弃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不识好人心。看你凶巴巴的样子。你哪里比得上海燕的十分之一。”
　　“你哪里比得上林海童的十分之一。”
　　“靠……”
　　林海燕所在的高一十七班惯例，为了公平起见，并且保护视力，每两个星期调一次座位，全班大挪移。
　　离开视线开阔的窗户，跨到教室的另一边，还好依然是不起眼的位子。
　　旁边的同学已经把桌子搬了过来，最后一节课上课前要调完位子才行。偏偏今天周天宇不在。若是往常，即便不怎么想搭理，他也都会在眼前晃的。海燕叹了口气，站起来收拾一下课本，连同周天宇的桌子，向旁边推开来。桌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就不能抬吗？”前面一个高个子的女生抗议了一句。
　　海燕没言语，但也不敢再拖动桌子，教室最后面一下子拥堵起来。
　　周天宇回到教室，就看到明亮的窗子前，林海燕一个人站在错乱的桌子凳子中间，逆光里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好像胸腔里一下子堵塞起来。有些后悔刚才的见义勇为，双手撑着一张桌子就翻了过去。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天宇急着把口袋里鼓鼓的号码牌拿出来，解释：“刚才去领这个的……”
　　一直在发呆的人慢慢抬头，笑，“你终于来了啊。”
　　直到全班已经重新安静下来上自习，周天宇依然有些呆愣。掀起上衣的帽子兜住脑袋，泄气一般趴在桌子上。
　　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冲他微笑了呢？如果犯下的错都可以得到原谅的话……
　　——你不要指望她知道真相之后还会这么对你。
　　想起方才晏玺涵讲过的话。周天宇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同桌的距离近一点，还是前后座？”
　　周末的时候，你跟林海童相邻坐着，我在你对面坐着，你说，哪个离你近一点？
　　海燕抬头，“同桌吧。”
　　“不不不，果然还是前后吧。”眼镜男转过身来插了话，隔着桌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周天宇，舔了舔嘴唇，十分饥渴的样子。
　　周天宇攥起拳头，骨头咔咔响，站起来一把拎起面前已经做好防卫姿势的人。
　　又开始了。
　　林海燕伸出两根食指塞住耳朵，打开书乖乖温习起来。这个举止怪异的同桌，没来由的给她亲切感。
　　同桌的距离，胳膊碰着胳膊，轻易就闻得到洗发水的香气，阳光下能看到手背投在纸张上细细的汗毛。很近的啊。
　　可是，他却看不见她。可是，她却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