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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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华
寤生并不那么乐意来重华宫。眼下站在这里也非他所愿。只不过父亲一句“可去见过你母后了”给逼的不得不来。
公父原话是“入学是大好事，也叫你母亲高兴高兴，她必有话叮嘱的”，可那笑里的意思，倒更像是为了给人找不痛快。
通了名号，自有宫人来请，寤生整好皮弁，手指一捋抹平玉缨，稚气的脸上显出不合年纪的老成稳重来，他不到冲龄，光洁的脸上淡淡的茸毛还没有褪尽，眉眼已透出英气来，酷似乃父。
提起袍角踏入内殿，规规矩矩低敛了眉眼行礼，“孩儿拜见母后。”
眼中倒没有寻常儿童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反而陌生人一般。
郑国正宫嫡妻姜氏乃是申侯幼女，当今天子嫡亲的表妹，当年幽王无道，惹下褒姒之祸，太子宜臼出奔，依靠外公申侯向犬戎借兵攻周，才能建立新朝，定都洛阳，申侯与郑侯正是新朝得立两大功臣，一时比肩无人可及，联姻自然水到渠成。姜氏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母仪容止无可挑剔，眼看着却少几分女人柔媚之色，浑身上下透着股漠然冷淡味道。此刻正独自对着棋盘，专心把玩棋子，入手冰凉，余光仍然扫到面前众星拱月般簇拥而来的孩子，难免带出厌恶戾气来，一时没有答话，良久才冷冷的应了一句，“不记得我的话了？”
寤生一滞，瞬间失了少有一点欢喜之色，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正对上一双冷沁沁眸子，心惊之下险些失色，又迅速垂下头去，眼角却已经红了，左手握紧，指甲掐进肉里，却只僵了一瞬，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终于重新吐出一句话来，“寤生拜见夫人。因即将开蒙，稚子不通世故，特来聆听夫人教诲。”
“平日里倒不见你这样孝顺。”姜氏目光并不看他，只漫不经心的应着，冷笑连连，“妇人无甚见识，教诲云云却是说不上的，你还是多想着些正事，本宫这里也不必多劳烦你惦记了。”
“儿……臣只是想着束发读书，夫人也是欢喜的。”寤生垂着头，依礼不再直视，一腔一板地回话。
“这于你自是天大的好事，以后有了师傅臣佐，自成一脉，与本宫又有什么相干。”
她每说一句，寤生心里便冷了一分，一字一字，都像一支支冷箭一样朝他射来，不带锋芒，却钝痛如割，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寤生却还是又一次心寒而失望，不，这般年纪，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心寒和失望，不自觉这失望里又生出些可笑来，却连自己都不甚清楚笑的是什么。只每次面对母亲，他都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止一岁。
“回禀夫人，是公父特意吩咐孩儿来拜见的。”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座上庄严肃穆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眼中藏着恶意的光彩……母亲，这就是母亲吗……果然，那张温柔娴静的面孔上瞬间迸发出不可遏制的怒意，却又努力压住却生生扭出狰狞的色彩。
“他……！”
“夫人好生休息，寤生告退。”
待到径直转身退下的时候，薄薄的嘴唇已经微挑起一角，三分委屈三分不屑的冷笑迎着太阳照得发白的日影，显出一袭不合年纪身份的萧索来。
可见“母子”二字上，也是有缘法的。
从礼法上论，寤生乃是真真的正宫嫡子，正是这位姜氏亲生，可自打落地，便母子失和，简直成了仇家。
一切皆由“寤生”而起。
寤生者，逆生也。据说他出生时，夫人惨厉的叫声响了一天一夜，太医们已经跪在公父脚边战战兢兢地等待这位沉雄勇略的君王血流成河的怒意，毕竟，巫祝口中祈祷着的是他的正室夫人与姗姗来迟的嫡长子。
据说那天夫人流了很多的血，吃了很多的苦，据说讣闻已经写好，可是，他却终于不甘的活了下来，连同他的母亲。
但是夫人因此恨他，甚至他越长大，恨得越深。
宫中的说法是夫人受了惊吓对他心生不喜，不加亲近。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倒也无妨。
不过他的位置却并没有因夫人的态度有所动摇，生为嫡长，落地便是世子，郑公三十岁上得的头胎，就算没有太过逾礼的疼爱，但自然也不会其他心意，况且世袭制几百年，内有国人外有同侪，也无人敢轻易开此越礼之端。
倒是他年纪虽小，却早已觉察到公父与母后关系奇妙，并不见多么恩爱，却不知为何铆定了主意要长子落在正宫，许是怕将来嫡长之争，要不为何在他之后，公子吕几个庶弟便接连蒂落，不过本来嘛，公侯之家，身系一国，婚姻本是手段，哪里谈得上什么儿女之情，而这些也并不能证明母后没有母仪天下之风，毕竟她对一众庶子表面上都算亲慈，对三年前新添的这个嫡亲弟弟更是疼爱入骨，如此以来，对他，这寤生之子的冷淡也只能被归于寤生二字，毕竟，喜恶这种事也是机缘巧合更要紧些，谁也无法过于责备夫人，顶多，对这位小世子，添几分廉价的同情罢了。
同情同情，同于心而拘于礼。
罢罢罢，谁又稀罕这些。
今日她扔下的那些话却是正理。于一国储君而言，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出阁读书、成家立业。这入学倒是一等一的大事，究其根本，无非是那些道理规矩，太子出阁，交付公卿老臣之手，习礼乐之教，识治国之道，是接触外朝和国事的第一步，而通过这些名宿重臣，会自然而然树立威望，得到拥护，根基自正。
这也是一国稳定的根本。自后，重天理伦常的放下心来，有些许别的想头的也能偃旗息鼓，国野安定。
朝廷上下，难免看得重些。
母亲的话在寤生心中再三滤过，旁的气话不算，这一句倒真是让他想得通透，一时豁然开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重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