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断》寻常巷陌

4、入学

　　4.入学

　　孟春之初，备公子入学之礼。

　　郑伯携世子沐浴更衣，告庙。

　　五官六府有司齐至，共襄典仪。

　　郑公今日鲜冠组缨、衮衣博带，一身王公冕服，绘着日、月、星辰、山水、飞龙，龙取其应变，山取其稳重仰望，三星取其照临光明之意，腰上佩着山玄玉而朱组绶，正是仅次于祭祀天地大衮的礼服，甚是端庄威严，而寤生仍梳着总角，发髻下垂着两根墨玉，上衣下裳，边上密密滚着暗色的花，裳幅下摆彩浪云纹，螭龙交舞，足下丝履系珠，温润亮泽。

　　郑公正位，寤生依礼前行三步，屈膝俯首，祭者捧金盘而前，郑公净手，拿起盘中瑜玉彩绶，朗声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玉。自兹始蒙，春誦夏弦。尊师敬长，以成厥德。”

　　寤生叩首，郑公单手虚扶，微微弯腰将锦带穿过腰上宽幅，瑜玉垂下，熠熠闪光。

　　郑公展臂左右一引，见过太傅少傅。

　　寤生恭恭敬敬向左行了跪拜大礼，长须长者长揖回礼，寤生转向右边，同样大礼，少傅斜身避过，依次还礼。

　　当时是，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立大傅、少傅以養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大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大傅之德行而審喻之。大傅在前，少傅在後；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教喻而德成也。

　　郑公即尊位，赞者司礼，引导世子叩拜了先师画像，侍者再次捧竹盘上，赞者接过盘中竹简，以丝带绕简一周，捧在手中，高声吟诵：“吉月令辰，祀而先师。教以礼乐，审慎尔德。尊尊亲亲，成尔幼仪。”

　　寤生接简叩首，“弟子敢不敬诺。”

　　赞者归位，太傅上前，侍者托盘，太傅长髯飘飘，双目怡然，大有厚重之色，取过盘中酒樽，嘱咐道：“尔既入学，当常自省。春夏干戈，秋冬羽龠，皆於東序。樂正司業，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

　　将酒樽递到寤生手中，世子捧爵以献，“弟子谨遵教诲。”

　　寤生再叩首，至此礼成。

　　寤生规规矩矩踱着步子走路，后面朝臣都得赞一声世子稳重，但新换上的玉佩彩穗却一直绕在小指上，已经微微濡湿。除去他出生的大典不算，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的重要仪式，严谨庄重堪比打仗，怪不得师傅们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经此一役，他不禁心动神摇，确实觉得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相似而不同，周围的一切，都有了一些模糊不可言喻的变化。或者这也就是老村长的激动、朝臣们的殷切、母亲的怨怼背后根本的原因。

　　现在的他还不是很明白，但他总会长大的。

　　总会。

　　第二天清早，寤生收拾整齐，就带着侍从往公府去拜见先生了。

　　倒与他想的有些不同。

　　按说进学不外乎书数礼乐射御六艺，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龠，公父却只说别的无妨，一心听从太傅少傅教诲就是。

　　寤生年幼，对朝廷公卿并不熟悉，自然也并不十分了解此后教导伴随自己的师傅，只知道确是方家大儒，心中难免好奇，并且惴惴不安，不知性情人品如何，是否喜欢自己，又能教给自己什么。

　　见了面，倒没有什么，太傅公叔衍年纪四十许，是个很和善的长者，他问一句好，公叔太傅便笑眯眯点一次头，寒暄完毕，彼此也没什么话说。寤生正待请教日后的学习安排，公叔衍却摆摆手止了他话头，自己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冲对面的新学生招招手，寤生走过去，公叔衍自然而然牵住他手，向外走去。

　　“旁的不说，先带你去见另一外先生。”

　　公叔太傅年纪不轻，已过不惑，但容貌清俊，举止优雅，整个人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萧萧肃肃之气，提袍顿袖的寻常动作被他一作也带出一股天然风流，偏又高冠博带，庄重敦肃，风度慑人。

　　寤生已看得呆了，昨日行礼并未注意，今日当面交谈才觉得先生就如庭中青松一般，不动声色的引人注目，他只觉自己全部心神都飘飘荡荡，如同踩在云上，直到清朗声音一出，才回过神来，讷讷跟着太傅出门，去踩那九曲回廊。

　　到了另一进院子，一童为介，一童为绍，老少二人虽上了西阶，东道主却根本不曾出现，因公叔太傅在，寤生也压根没想到失礼与否的问题，只好奇心愈重。

　　入厅入堂，仍是空荡荡一个人没有，公叔衍毫无异色，径直牵着寤生的手，往后院行去。

　　继续没人，旁边投壶箭靶倒是备的齐全。

　　寤生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小孩儿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家太傅，公叔衍也不看他，顺手抄起身侧的长弓，发力拉到七分满，猛一脱手，箭若流星朝园中老树枝叶茂密处射去，随即传来一声尖锐惨叫。公叔衍低头看寤生，见这孩子竟是面不改色，手都没有颤一下，只稳稳站着，甚至还手打了个凉棚远眺。

　　立刻半个身子随声而出，拨开繁密茂盛的树叶，一手抓着箭簇，立目怒叱，“老公叔扰人清梦端的无礼！”

　　“你在这儿躲懒，倒是谁的不是？”公叔衍并不与他多说，仍懒懒背手站着，丝毫看不出刚刚那能电光火石夺人性命的厉害手段，把寤生轻轻往前一推，“喏，这就是当朝世子，见见吧。”

　　树上人还没有下来，两腿仍搭着树杈，躺在一枝粗树枝上，目光撞向这边，刚才漫步尽心的懒散瞬间敛去，目光如电从寤生身上扫过，让他觉得后背一紧，未待看清便又回复了那种闲适神色，仿佛刚刚的锋利只是幻觉。

　　“很好，很好，以后有事不要找我了，闲来无聊时倒可常来坐坐。”说着顺手从树上折了条树枝，投壶一样砸了下去，一个小孩子嗷呜一声腾地从树下坐起来，还揉着惺忪的睡眼，惊慌地四下探看，半天才抓着树枝，茫然地看着对面两人，“这是我小弟，颖考叔，以后陪你读书。”

　　颖考叔与寤生四目相视，各自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