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22、红尘滚滚多烦扰15

　　一眨眼的功夫，小语心已经五岁了。
　　当初，凌丰用养伤的名义将西门周留下。四年过去，西门舟头上那个包，早就好了。在凌家叔侄的默许下，他也会到处走走，只是回西门家一事，他从来没提过；旁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弦歌坊成了未名居众妖/孽的另一个据点，专用作吃喝玩乐。一来二去，这几只和英守镇也算熟悉。除了某只来历不明的，另外几个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彼此的忌讳是什么，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清清楚楚。大家都是知情识趣的，装模作样的本事也不差，做个酒肉朋友，绰绰有余了。
　　近来，西门舟四处躲着凌舒夜——二十岁的未婚青年，激发了凌舒夜的“老妈子”本性；从名门贵女，到小家碧玉，从四大家族的女儿，到无有恶迹的妖族，甚至是隐世的女修，凌舒夜一门心思的给西门舟物色妻子，大有西门舟一点头，就让他们拜天地，入洞房的意思。西门舟不可避免地炸毛了；未名居的那群祸害，还在那儿不时逗上一逗，让西门舟小动物的毛炸得更蓬松。
　　面对此种窘境，十年之前，西门舟会去向“面冷心热”的凝紫姐姐求助。现在么，他担心笑容温婉的凝紫姐姐会让自己穿上新娘子的喜服，把自己送进花轿！西门舟不止一次在心里画圈圈：当初，他怎么就觉得凝紫姐姐是好人呢？听闻凌舒夜在某人的暗示下，将目光转向了未婚雄性之后，西门舟接受了英守镇的邀请，去他的别院休养了。估计短时间内，西门舟是不会出现了，也自然不会知道，若鸿收到英守镇的谢礼这回事。
　　小语心要开始识字了。凌丰送来了上好的文房四宝，字帖无数。这让其他人很是惊讶：这货向来是不在乎女儿的教育的。然后，凌丰露出了真面目：“小语心啊，这要想学好，就不能怕苦怕累。你父皇我当初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你可千万别给我丢脸啊。”所以，你对当初自己受的苦念念不忘，以致要让自己的女儿也享受一遍吗？凌丰表示：区区一遍怎么够！
　　凌舒夜疼爱小语心，却不是溺爱。他完全不反对凌丰对自己女儿严格要求。妖族少有不追求力量的，对人类来说，学识也是力量的一种。未名居的纯种妖怪都不会反对的。小语心只得苦大仇深地盯着字帖，一笔一划地练着字。
　　写字这回事，也是个熟练工种。等小语心能轻松完成自家父皇布置的任务，凌舒夜来插了一脚。西门舟也顶着压力，回来了。凌舒夜要把小语心教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西门舟对英姿飒爽的女侠更感兴趣。考虑到小语心的身份，若鸿让凌舒夜增加礼仪课程，把小语心培养成举止有度，仪态万方的公主。女红持家，毒经药理，由暮染和青冥负责。小语心的的生活，越发的水深火热了。
　　凌舒夜的礼仪课程并不顺利：动不动就变回原形，在草地上打滚的青冥起到了反面榜样的作用。对自己的身份仍旧懵懂的小语心表现出了不服管教的一面。青冥虽是小妖，却是若鸿的手下，又没有直接挑衅凌舒夜，凌舒夜不便贸然出手惩治。万幸，这世上，还有“找家长”一说。听了凌舒夜的抱怨，若鸿素手一挥：在人间行走，哪能不懂人间的礼节？青冥也交给凌皇叔了。于是，青冥和小语心一起，学习林国公主的礼仪。值得一提的是，见了青冥的遭遇，凌家叔侄，西门舟以及暮染，暗地里都在礼仪上下了大功夫。一时间，大家都成了进退得宜，举止有度的公子淑女——着实有趣。
　　不知从几时起，小语心看凌丰不顺眼，每次见着了，都要给他找些不痛快：从味道诡异的茶水，到被做了手脚的椅子；鉴于小语心还有分寸，没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众人也没多理会——哪家小孩不调皮捣蛋的，长大了就懂事了。凌丰是谁？是幼年登基的皇帝。年幼无权时，受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挤兑；凌丰没因此学会逆来顺受，反而把脾气养得越来越大。凌舒夜对他甩脸子也要挑时机，哪有人敢这么明着折腾他！因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恶作剧，和小孩子计较，凌丰自认丢不起这个人。不想忍气吞声，也不想落人话柄，凌丰极尽所能地加重小语心的学习负担，打着为她好的名义。繁重的学业带来了翻腾的怒气，翻腾的怒气滋生了无尽的动力，无尽的动力催生了无穷无尽的恶作剧。在不把对方干掉的前提下，这两只还有的闹。
　　这“父女相残”的戏码，在小语心十岁的时候落下帷幕。十岁，已经是大孩子了，即使不明事理，也该明白，父亲和玩具，是不同的。
　　小语心十三岁——半大孩子，已经不适合用“小”字称呼了——在凌丰的催促下，若鸿接手了凌语心的教育。若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免除了凌语心繁重的课业负担——凌丰万分不满，却无可奈何。若鸿将凌语心从繁重的功课中拯救出来，一下子就获得了她的好感。凌语心万分期待若鸿安排的课程。所以，当若鸿将几本话本递给凌语心的时候，后者的脸色，相当好看。
　　看着自家女儿礼仪周全，神情恍惚地接过话本，凌丰幸灾乐祸地说：“凝紫姐姐安排的课程，马虎不得，略略通读，自然是不够的。”
　　“敢问父皇有何指教？”回过神来的凌语心警惕地问。
　　“怎么也得先读上一百遍，背上一百遍，再抄上一百遍，默写一百遍，最后嘛，再写个万八千字的感想。如此，才能初窥凝紫姐姐的深意。”凌丰一本正经地说。
　　闻言，凌语心瞪大了眼睛；暮染别开了头；西门舟倒抽一口冷气；青冥缩缩脖子，生怕若鸿要他和凌语心同甘共苦；凌舒夜嘴角抽搐，说：“当年王太傅也没这么狠。”
　　“这、这只是话本啊……”凌语心反驳道。
　　“这可是你的凝紫姑姑给你的话本呢。”凌丰笑着纠正道。
　　若鸿轻轻一笑，说：“难得瑾之愿意亲身演示这话本应该如何研读，语心怎可推拒？”
　　“什么？我没——”凌丰大惊。
　　“多谢父皇指点，语心受教了。”凌语心轻快地说。当初的经史子集，也是这么学的，如果能把自家那个无良的父皇拖下水，抄话本，她也是愿意的。
　　瞪着若鸿推过来的话本，抬头看见若鸿温婉的笑容，环视四周，见到了众人漂移的目光，大势已去的凌丰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说：“多谢凝紫姐姐指教。”
　　那几天，平日里贤良淑德的后妃，频频犯错，惩罚嘛，不是抄宫规，也不是禁足，更不是扣俸禄——清一色的，大家一起抄话本吧。后妃犯错抄话本，真是怪事。
　　未名居的水镜全天开着，谁都可以看。凌丰找枪手的事，大家都知道。
　　布置了作业，自然是要检查的。若鸿翻了翻凌家父女上交的作业：凌语心的字迹，起初还算工整，越到后面，越是潦草，总体上来说，是一个人的笔迹；凌丰的那份，字迹工整娟秀，笔迹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若鸿笑着对另外几人说：“你们觉得如何？”
　　人微言轻的暮染和青冥低头不语。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凌舒夜专心望天。在凌丰手下吃了不少亏的西门舟给出建议：“抄了也不一定用心，要考考他们，看他们记没记住。”这东西，写上两百遍，即使不用心，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了。
　　“那只是话本！”凌丰反对的原因不言而喻。
　　“西门先生所言极是。”凌语心快速回答。
　　“近来日子无趣，便由二位演上一段吧。”若鸿浅笑着点了点凌丰上交的作业，说，“还从没有谁，和我玩过这种把戏呢。”
　　皇家贵人，怎可做伶人戏子的行当——面对若鸿的笑脸，凌丰没胆儿把这句话扔过去。他求助地看向自家叔叔。凌舒夜默默扭头：本就是这小子自己找事，我才不去陪他自讨苦吃呢。
　　…………
　　被一群损友折腾了半天，凌丰虚弱地坐在了凉亭里，摆出“我很生气”的造型。
　　唯一还有良心的青冥送来了一杯茶。他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请息怒。”
　　本来，凌丰是想骗点儿好处，或是干脆扳回一局的。可是，来的是开不起玩笑的青冥。欺负一条虫子，实在太掉价了。凌丰叹了口气，说：“我没生气。我是人间帝王，与普通凡人不同。若我真的不愿意，他们也勉强不了我。”哄孩子，不是凌丰的爱好；把大虫子调/教好了，就又有一个可以欺负的对象了。
　　青冥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那、那怎么……”
　　“怎么任他们胡闹？”凌丰扯了扯嘴角，说，“大概是因为，只有他们肯和我胡闹吧。”
　　“哦。”青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凌丰伸手揉了揉青冥的头，说：“我对妖族之事，了解不多，却也看得出来，你将大部分精力，花在了修行上，是也不是？”
　　青冥点了点头，说：“外面很危险，难得有个安稳的地方，我自然要好好修行。”
　　“嗯，我知道，妖族强者为尊。”凌丰说，“可这强者，不只是法术厉害。你看，我的皇叔是妖族有数的强者，平时我们也没少整他；凝紫姐姐身手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我们甚至不会对她撒谎。再说吧，论武力，我也就能欺负欺负语心；即使没有帝王的身份，我也能让西门舟好看。多看看我们的事吧，妖族寿数绵长，修行不急于一时；如今这样的机遇，可是鲜少碰到呢。”
　　青冥皱着眉头，说：“多谢陛下提点，我会好好想想的。”
　　凌丰微微颔首，道：“现在的你，纯良得不像是未名居的人，想欺负都下不了手，真是，太无趣了。”
　　“……多谢陛下手下留情。”青冥诺诺地说。
　　“不客气，真乖。”凌丰笑眯眯地说。
　　青冥状似羞怯地低下了头，背景是群魔乱舞。
　　事实证明，危难时刻，某人找不到盟友，是有原因的。
　　…………
　　捣乱的受到了教训，凌语心的学习正式开始。也不知道若鸿对凌语心说了什么，后者由原本的怨念不耐，变成了兴致勃勃；原本花大气力学的的东西，都成了消遣，彻底地荒废，也只是时间问题。老师们不敢去找若鸿算账，只好私下里规劝凌语心。好在，小公主是懂事的，纵然不在深入研究，也会隔三差五地复习一下。就如此吧——众老师虽有不满，也不再诸多计较了。
　　过了一段时间，若鸿让凌语心参加他们的聚会，发表见解，出主意；有的时候，甚至压着凌家叔侄，让他们按凌语心的法子去做，然后总结得失，记住教训。凌语心毕竟年幼，想问题不周全，出了不少岔子。凌家叔侄为了给她收拾烂摊子，累了个半死。凌语心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动手实践和纸上谈兵毕竟不同；当有人因为她的决定或生或死，那样的冲击，绝不是干巴巴的告诫警示能比拟的。再后来，若鸿不再干涉凌家叔侄的决定。凌语心要自己去说服他们，让自己的主张得以实施。在最初的忐忑之后，凌语心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
　　看着自家女儿的成长，凌丰的心情十分复杂。终于，他单独找上了若鸿。
　　凉亭外，百花盛开。凉亭内，男子俊俏，女子冷艳，端的是“春/光明媚”。
　　“最近，语心变化很大。”凌丰神情复杂地说。
　　素手拂过娇艳的花朵，若鸿轻笑：“怎么，瑾之不喜欢？”
　　“我想要一个特别点儿的公主，凝紫姐姐却把她教成了一名帝王。”凌丰叹息道。
　　“公主如何？帝王又如何？只要你能掌控她，她就是你最得用的利刃，”若鸿微微敛目，说，“若是不能，她噬主之后，也能给林国带来繁华。”
　　凌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若鸿的说法。他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凝紫姐姐可是看着语心长大的。我还以为，语心会不同呢。”
　　“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我，已经习惯了不将心放在短暂的事物上。”若鸿这下一枝牡丹，递给凌丰，说，“花开花谢，来年，总能找到旧时的影子。人呢？轮回之后，余下的，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凝紫姐姐嫌弃凡人寿数短暂，却混迹红尘。这，算不算是口是心非？”凌丰调笑道。
　　“红尘凡世，深山老林，于我，并无不同。”若鸿轻笑着说。
　　“如此说来，世间万物，在凝紫姐姐心中，都是一样的？不会寂寞吗？”凌丰挑眉，语气略有几分尖刻。
　　“想要活得长久，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怎么能不习惯寂寞，爱上寂寞呢？”若鸿反问道。
　　“凝紫姐姐高见，方才，是瑾之失礼了。”凌丰躬身行礼，掩去复杂的神思。
　　凌丰身为皇帝，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说完了要说的，凌丰和若鸿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又吹了一会儿风，采了些花瓣，若鸿往花丛中的某处扫了一眼，悠悠然地离开了。
　　在百花齐放的季节，身体一向很好的凌语心竟然受了风寒。等她痊愈，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病愈之后的凌语心沉默了许多，处事的手段，愈发凌厉了。
　　心灵的成长很奇妙，有时候，好久都没什么变化，有时候，一瞬间，就已经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