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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龟甲灼卜测前路 前尘今生两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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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台黎明
“着火啦!”这一声尖叫惊醒梦中人无数,不消片刻,圣女殿便嘈杂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惊呼声,求救声,救火声,声声传入耳中,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众人涌至落月台前,奈何火势太大,令人无法逼近,眼看着深陷大火中的巫女姐妹,众人心中凄然焦急,不顾火光几次冲了进去,然无功而返。
硕王爷推开渊和殿楠木重莲飞天门,一瞬间飞雪卷入渊和殿,身上的大麾也被朔风扬起,高高盘旋肆虐一阵才垂坠下来。这时正好有来报的巫女,那巫女面色惊慌,形容惊恐,却犹自不忘礼数,上前福了一福,便回禀道,“禀王爷……巫奴…巫奴,方才奉命……”想来着巫女是怕极了,声音都颤抖起来,硕王爷安抚的拍拍巫女的肩膀,巫女身子剧烈一抖,继而渐渐平复起来,又接着说道,“奉命清理落月台……就见那,见那火焰鸟全都燃起来……”
火焰鸟自高空坠下,哀鸣即止,却是一个个朝圣般前赴后继以身殉死,触底而亡,身体冷却僵硬之后便会燃烧起来,原是火焰一族天葬之法,即使身死,亦不可被蝼蚁所辱。整个虹霞山纷落火焰鸟之处皆燃烧起来,远远观去似整个虹霞山沐浴在火焰之中,虹霞山冰雪积厚,火焰鸟燃尽后便化为一堆黑灰,唯落月台不同。
落月台本属木质高台,高台之上又有楠木立柱七根,便生生被火焰鸟引燃,清扫的巫女逃跑不及,眼看就要被烈火吞噬,整个圣女殿都哀诉悲鸣起来。
硕王爷几个纵越,便停到落月台之前,抬眼便看到那大火中尚有几个巫女缩瑟发抖,团作一团,惊恐的表情很快在大火中扭曲。
眼前大火尽在眉梢,四周皆是一片火海肆虐,那巫女们不知何处去逃,便任命般的闭上双眼,等着烈火吞噬化为灰烬,只是,预想中的炙热滚烫之感并没有到来,反倒觉得自己凌空而起,耳边是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横亘在雪国终年不散的北风声。心想,原来死亡的感觉居然是这样,强忍着恐惧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然身离火海。
那救下自己的男子虽衣衫尽湿,头发沾湿贴在前额,却挡不住这男子浑身散发的风流之气,男子放下女子,微微温柔一笑,立时便是一股飞扬之气,那巫女立刻心内荡漾,毁了一世修行,有道是,俊王爷一笑倾城,憨姑子痴心付流水。男子不做停留,又立时投身火海,不多时,那困于火海中的巫女便被全数救出。
这巫女眼盯着出入火海仿如谪仙的男子,不禁有些呆滞,这男子她却是识得的,正是当今十九王爷。那一年她刚进入圣女殿,却是没有侍奉祭祀资格的。闭上眼,似乎还能想起那一日的繁华热闹,鼓乐升平。她躲在廊庭的立柱旁,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十九王爷,那是的十九王爷神态恣意,眼眸微微眯着,逗弄着肩上的雪狐,慵懒的样子像极了沉睡中的猛兽印天。只是轻轻一笑,仿佛连日的阴霾都消散殆尽,烈日照着雪原,银光点滴闪烁。
这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是那么一瞬不瞬的望着大火中那个潇洒不羁的身影,因此,她没有听到旁边巫女惊恐的声音,“阿青姑子,你,你怎么了?”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苦涩的想着,哈,我为什么不是那只雪狐?
阿青捧起双手放在眼前,手背的皮肤细腻光滑,手指纤细漂亮,反过来,拇指摩挲着手掌的茧子,力道越来愈大,心里恼怒的想,怎么就是抹不掉了,像是与生俱来剥离不掉与灵魂勾连的东西,那是什么,茧子?不,那是身份,是差别,是距离,是不可接近,是深刻在骨子里的灵魂!这么多年在圣女殿潜心修生养性,识字明理,焚香学琴,到头来却发现始终摆脱不掉,她突然对自己生出怨恨,哈。阿青颓然的坐在地上,她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手脚四肢全身开始疯狂的窜出白色的毛发,她静静蜷成一团,像一只雪白的狐狸。
落月台大火熄灭之时,已是清晨,天光大亮。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很久以后硕王爷再回想起来,仿佛是今后所有发生事情的预兆。
渊和殿清晨
尚存余温的龟甲静静躺在渊和殿内一方矮几上,炭盆中的木炭早已熄灭,泛着死寂的灰白,龟甲裂缝无穷玄妙,竖兆横坼,疏密有异,勾连纵横,字之结构回环照应,首尾呼应参差起伏,所现之象,所隐之情亦是如这裂缝般玄妙瑰丽,“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缪。东南隐然异象昭示,此去东南,定有收获。然龟甲所示,变换无极,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洞悉,世事诸多异变,你我所见不过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天意最讲时机,急不得,慢不得。轰隆演进,车马辚辚,便在那一刻。王爷承天福佑,这冰魄该现自现,汲汲不得。这一路,还望王爷多留心思,自由贵人相助。”圣女顿了一顿,秋水眼看向一旁侍奉的巫女,那巫女会意,立刻上前将手里的银盘恭敬托至齐眉处,圣女接着说道,“这一块玄玉,遇冰魄则瑰艳如血石,王爷可凭此玄玉辨真伪。”
硕王爷拿起银盘中的玄玉,但见这玄玉通体漆黑,晶莹光润,大小如琉璃珠子,一见之下便似被一股力吸引着眼睛无法离开,心下大惊,这玄玉,竟然有慑人心魄的能力!
硕王爷深深望一眼圣女,女子白衣素缟,神情淡漠。殿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纷纷扬扬,廊前石阶又停下薄薄一层雪,像披上的鲛绡白纱。火焰鸟的黑灰很快便被落下的白雪遮住,仿佛昨夜那场血噬只是一场渗人的梦。怎么会又有些失落,心下寂然,也罢,毕竟是过去的事了!踌躇不前,弥恋过往,从来就不是他硕王爷该做的事。
殿外被大雪映的白亮,渊和殿内竟显得有些黯淡,硕王爷大步迎着白亮而去,衣袂生莲,张扬飞舞,在风雪中肆意鼓荡,黑色大麾被风扬起,雪花趁机飞入那人麾下。寂寂白雪间,之见那人一袭黑影渐行渐远,终是将纷乱的大雪留在身后。
沈府
平安坐在大槐树下剥莲子,对面的沈笑不知道是在帮忙还是捣乱。知了在树上叫的欢快,精力旺盛,永不倦怠。阳光从树枝间隙投下来,点滴细碎。四周人声浅淡,仿佛除了知了这种生物,万物的精力都会被夏日耗尽,知了反倒像是从这强大的光亮中汲取到无尽能量一般。偶尔吹过来一缕热风,树叶轻轻摇晃,像沉重的叹息。院子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闭上眼细细听,似乎能听到青石板被烤裂掉的噼啪声,水缸里的小金鱼躲在阴影下,啊啊,都是蔫蔫的感觉……
几步之外的厨房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众人热火朝天的准备晚饭,蒸笼里冒着腾腾的雾气,白面馒头的香甜气息逸散的整个厨房都是,混杂着鱼虾的腥味,牛羊肉的膻味。果然夏天更适合清淡的蔬菜呢,单就气味来说也清爽而香甜。灶膛里炭火噼里啪啦,雄纠纠气昂昂烧得旺盛,似乎要跟天上挂的太阳斗一番……
平安一会儿子功夫热的又出了一身汗,头发贴在前额脸颊上,衣服湿乎乎贴在背后,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涔涔只想下池子里泡着,然而这想法真称得上是异想天开了!从几时起自己的身子竟然虚到这个地步,啊,不,是这具身体!还真是虚呐,白日里稍有动作就大汗淋漓,晚间却偶尔冻到指尖发凉。
平安到这边不长不短也快有三个月,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各种不适又隐隐夹杂着略微的兴奋,到现在惶恐兴奋褪尽,像幼兽般出睁开眼,对这个世界充满惊奇,小心翼翼的试探触碰,生涩谨慎的表达情感,这是未知的全新的开始,充满了原是的诱惑,却看不到或者说是忽略掉了那些潜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而又疯狂滋长的危险。
也曾惧怕于未知,也曾感慨于新奇。
一碗莲子剥尽,只余一半,另外一半自是进了沈笑肚子。沈笑趴在平安对面,小脸热的通红,不时伸手拈一粒莲子塞进嘴里,抬眼飞快扫一下平安的表情。平安装作没有发现,沈笑便乐的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大眼睛滴溜溜转的灵动,小脸蛋粉嫩嫩透着诱人,平安一把抱过沈笑脑袋“吧唧”一口,没料到沈笑却透出羞涩的表情,“那等笑笑长大了,平安姐做笑笑的娘子好不好?”阿咧,平安笑到快要抽筋,心想,这小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啊!大灰狼本性不由得就暴露出来了,“为什么要让平安姐做你娘子呢?”
沈笑眨着滴溜溜的眼睛,“小狗子说了,只有相公和娘子才可以亲亲。”然后又露出羞涩的表情,瓮声瓮气的说,“平安姐刚才亲了我啊!”
过堂口吹来一阵风,槐树叶子哗啦啦作响,风吹走身上的燥热之气,带来一阵沁凉,平安突然心情大好,之前的烦闷焦躁全都一扫而空。
初到这里那几日,恍如风中落叶,无牵无系,随风飘荡,亲人朋友,举目孑立,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总觉得这一缕幽魂飘飘荡荡,不晓得下一个清醒,又会身处何方。因为无所归属而焦躁,因为惶恐失去而悲伤。只是这个时候的平安并不知道,胆小也罢,懦弱也罢,或许还有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傻兮兮的以为所有一切皆是可以期待的,这些秉性,终将被岁月饰于华彩,呈现出勇敢而坚强的一面。
平安曾暗自庆幸,幸而遇到沈央,幸而!
平安回过神来,做出遗憾的表情,“啧啧,可惜呐,笑笑才四岁,等笑笑长大了,平安姐就变成刘大娘那样了,笑笑会介意么?”刘大娘是沈府的厨娘,胖乎乎笑呵呵的老大娘。
“啊,那还真是麻烦呢!”沈笑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能跟刘大娘一样做出甜甜的糯米团子吗?”
“大概不会吧。”平安皱眉,露出苦恼的表情。
“翡翠糕呢?”沈笑眨眼,长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忽闪闪。
“这个有点难。”平安瘪嘴,无奈。
“啊哈!”沈笑一咬牙,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主意,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没关系,我们还有刘大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