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54、沉睡的猎鹰

　　明祁旬走了之后，穆瑞也再没有来看过我了，他去了西北，为父奔丧，然后镇守西北。
　　穆瑞出自将门穆氏，三代皆出名将，爹爹当年在世时也曾赞过穆氏一门忠烈，穆老将军便是英勇地死在战场上的，这一回，穆瑞的父亲穆严山病逝西北军中，也算全了穆氏忠烈之节。
　　我未曾来得及向穆瑞告别他便已远赴西北，今生亦不知是否有缘再见到他，但我知道，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或许代替父亲镇守西北远远比深陷这个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更适合他。
　　也许未曾道别也是好事吧，只愿今生永远也不会有道别的那一天。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多年以后，竟是一语成箴。
　　屋外的雪停了，我有些茫然地望着屋外的那片银装素裹，宫中喜气昂扬，春联已经贴上了，那一红一白，果真分外妖娆。
　　入宫已是一年，今年，我错过了自己的生辰。
　　穆瑞走了，我知道没有穆瑞，不会有人再愿意冒险将我带入天牢，这几日杜兰也时常来看我，替我抹药，但我背上的伤却好得极其的慢，走路时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面色煞白，风寒加身，甚是狼狈，饶是杜兰盯着我吃了好些汤药也不见好转。
　　“承欢姐姐，哎，冷死了冷死了。”杜兰从外走来，抖了抖落在斗篷上的积雪，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搭在手上。
　　杜兰长高了许多，甚至比我还要高些了，这些日子，她虽喊我姐姐，却分明是将我当作小孩来照顾。
　　我见杜兰来了，便立即摆出了一脸苦相，不知道她今天又要要求我吃些什么。
　　杜兰一见我这表情，倒有些羞恼地瞪了我一眼，但那样俏皮的神色却是转瞬即逝，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敢看我。
　　“承欢姐姐，主子...在清思殿......”
　　杜兰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我连斗篷都未穿上就已经下意识地往外奔去，脚步踉跄，但却容不得一刻半刻的等待，我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我想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我想知道他的腿疼吗，我想知道那样步步谨慎的他为何会走这一步棋，我想知道，那天他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我想要见到他，立刻，马上！
　　清思殿我只去过两回，一次是我刚入宫之时，一次是他大婚之日，但这条路径我却再熟悉不过了，是身体的本能奔向了它，我甚至来不及思考，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清思殿外，走的是他曾让我铭记于心的暗道，一路上即使遇到了侍卫，那也是他的心腹，他们都像没有看到我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从我面前走过。
　　“明夕阳！”我迫不及待地闯入，屋内没有点灯，好闻的熏香扑鼻而来，淡淡的，暖暖的，直到他寝殿内暖暖的温度将我身上的落雪融化，冰凉的水嘀嗒嘀嗒地顺着裙摆往下滴，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可以就这么一身寝衣就跑出了冰天雪地，果真是疯得不轻。
　　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应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将身后的门带上，踩着已经湿透的鞋子往里走，镂空的珊瑚屏风上是一幅干劲淋漓的狂草，出自明夕阳之手，青花红底的玉瓶极其罕见，足足有一个八岁孩童的身量那么高大，里面竖着不少卷好的字画，卷卷奇珍......
　　我忽然顿住了脚步，因为他的榻上被褥隆起，深浅规律的呼吸声在这个安静得过分的空间里响起，他躺在床上睡着了，以前我便一直觉得他眼睛的形状带了些邪气，如今他闭着目由着我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果真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了，他的眼睛闭成狭长的一条线，有些邪戾地微微上挑，难怪平日里我觉得他的眼睛深，深不可测的深，他的眉骨很高，五官轮廓深邃，与儒雅一点也搭不上边，或许连我也被他骗过去了。
　　明夕阳是何其谨慎的人啊，即使是睡着了，他也依然警觉着，今日却连我都走到他榻前了依旧未醒，我不由得有些担心他的伤势了。
　　“你来了......”
　　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我一慌张，就像行窃被主人当场揪住一般，待我回过神来想伸手去扶他，他已经自己撑着一只手坐起身来了，被褥滑下他的胸膛，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衫，隐藏在衣衫下的肤色犹可见似的，胸膛前的衣襟因刚起身有些松垮，几乎是衣衫半敞，露出结实的肌理，我面色一红，立即收敛好自己的目光，只敢落在他的颈部以上，不敢轻易乱砍，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窘迫。
　　他刚睡醒，英俊的容颜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慵懒懈怠，那双总是莫测或者冷酷的眼睛此时竟还带了些睡眼惺忪的意味，他太疲惫了，此时反而只见一股致命的轻慵疏朗，危险的邪懒之气内敛着，就像危险的猎鹰之眸，只是沉睡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