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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勉为其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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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勉为其难
“素还真!”谈无欲用力甩脱了拉在一起的手,飞眉倒竖,“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夕阳渐渐收拢了余晖,黯色悄然上涨。窄窄的一条小弄堂,红砖墙上爬着绿萝草,曲折幽深地向前延伸着,好像一直没有尽头。
只说是去捉迷藏,哪知道素还真七拐八拐,绕了无数个圈子,把他领到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越是往前一步,他越是怀疑素还真的叵测居心。
“耶,”素还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师弟,你这么着急,该不是怕了吧。”
“笑话!”他瞪着素还真,小小的孩子,像是要急于证明什么似的,大声道,“素还真能,谈无欲也能!”
***
清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跃过摆着仙人掌的窗台,温柔地照拂着屋内的每个角落。
谈无欲躺在印着月亮图案的床单上,慢慢睁开眼,任晨光在眉睫上轻盈跳动,明明暗暗,掩住眸子里那一抹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有关于素还真的梦,也不是他第一次在梦中倏然惊醒,然而,却是他第一次在醒后、如此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旧日心境。
梦境里,素还真总是那么逆光而立,他明明站得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素还真的表情,心里已然急躁如火,口中偏偏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一遍遍、近乎执拗地重复着那句有如蛊咒的宣言。
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话里到底有几分骄傲,几分不甘,几分争强好胜,几分念念不忘。
他坐直身子,揉揉眼睛,似梦似醒间,那阵萦绕周身的清雅莲香似乎还未曾散去,幽幽地在毛孔间舒张,似乎冲淡了晨起的低气压。
五感渐渐明晰,床头柜上的双铃闹钟嘀哒走着秒,房门外,传来杯底轻磕在桌面上的声音。他入耳一怔,乍然间,像被按下了DVD的倒回键,一个闪回,昨夜的种种终于悉数浮现到眼前。
……窗外暮色深沉,浅绿色的纸罩台灯下,安然坐着的,是与他竹马相戏却又陌路数年的同门、师兄、宿敌,素还真。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几步之遥的距离,间隔着年少轻狂的时光和无法释然的过往,沟壑深深。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与素还真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时过境迁是消弭一切的最佳良药——再见到素还真的这一刻,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暗潮汹涌。
他面无波澜地直视着素还真,而素还真也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神定气闲地与他招呼:“师弟,好久不见。”
哪里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不过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和他的师兄,都真正改变了太多。
尽管,还是那样从容温雅的面庞,还是那样深沉清朗的目光,还是那样对着旁人不吝赞美、对着自己别有促狭的嘴角……甚至没有瘦一点——他不禁带着一丝恶毒地想。
“……”
“师弟,”素还真的语调一如往常,眼中微微有笑意,“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守约对于你素还真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他冷哼一声,停了一下,又板着脸说,“再者,我虽不问,你既然来了,总归要告诉我原因。”
“知我者,师弟也。”素还真笑着合上手边的书,颇良善地眨了眨眼,“果然,一直以来,能与我合拍同我对局的,也只有你谈无欲。”
瞳孔深处微微一动,他迅速闪过脸:“不敢当,有什么话直说,何必绕圈子。”
“也好,”素还真点点头,“那么,我来借宿几宿,不知师弟能否收留?”
“……借宿?”他脑中神经一绷,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怀疑神色。
“怎么,原来师弟不敢收留我吗?”
久违的挑衅激起心湖狂澜,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少年意气冲上眉梢:“有什么不敢!”明知是陷阱,也大而无畏地跳了。
于是,素氏激将法,第一百零N次成功。
仿佛能看见素还真头顶上的小恶魔在乌拉拉吹动着胜利号角,他心知又中了素还真的奸计,既恼怒,又无从反驳,只忿忿转过身去,用力拧住门把手,作势便要离开。
“师弟,你要去哪里?”身后,素还真似乎在忍着笑问。
“不劳素大闲人多动,”他沉着脸,咬牙道:“你不走,我走。”
冰凉凉的金属把手上全无暖意,尖锐的触感划过肌肤。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往与素还真相处的模式——太过熟悉,太过清晰,太过亲切,以至于让他慌张无措——他一脚急急迈出门外,仿佛是再多留一刻,那些粉饰的太平就会剥落一地。
“谈无欲,”轻轻的一声叹息后,素还真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只是混杂了无明的情绪,听起来有一丝异样的淡漠与严肃——
“以你我的性格和纠葛,你难道真的以为,能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难捱的沉默随着话音落地,在空气中冰冻凝滞。是了,老死不相往来,那正是他在素还真面前拂袖而去时的谶言,原来,这么多年来的隔阂与伤害,于他,于素还真,到底都是无法轻易抹去——他站在原地,抿起唇角,手指渐渐攥紧,关节隐隐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响动,素还真从沙发里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温声道:“我去书房。”
带着暖意的修长手指缓缓覆上他的,轻柔地把他的指尖从门把手上一一掰开。
素还真再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走出卧室,反身轻带房门。
“咔嚓”锁落,门外,脚步声却一时未曾响起,他不出声地看着面前被阖上的门扉,目光仿佛越过咫尺的距离,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
昨夜素还真睡在了书房里。
无欲天里多了一个人,却一夜安安静静的没有声息,好像完全不曾有变化一样。
其实,还是不同的。
深深吐出一口气,谈无欲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会没有发觉——声响,气味,波动,甚至是空气的流送,呼吸的频率,都有了悄然而微妙的改动。
不过,是刻意忽视罢了。
垂眼掩过眸底黯然,他换上衣架上日常的白色工作服,走下楼,出乎意料的,食物的香气已盈满一室。
一楼的餐厅里,素还真穿着昨夜的那件白色衬衫,脚上踏着他的蓝色条纹拖鞋,手中托着一只正冒着热气的骨瓷咖啡杯,一副闲适悠哉的模样。餐桌上,夹着火腿的三明治,煎得七分熟的鸡蛋,拌着蜂蜜的蔬菜色拉,色泽醇厚的新鲜豆浆一并排开,中西结合,丰盛诱人。手肘下,新送来的L城早报被平摊开来,正翻在社会新闻的版块上。
他站在餐桌的那一头,盯着这满桌的琳琅声色,不由得微微一愣。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像是没觉出他的异样,素还真抬眼看他,笑着招呼道。
回过神,他拉开木质餐椅坐下来,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无欲天不用做生意的吗?”
“不用担心,”素还真把豆浆倒进玻璃杯里推给他,“我给冷水心和寒山意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今天无欲天休息。”
“素还真!”他不由怒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耶,每天开业劳作于身体无益,我是关心师弟你的健康啊。”
“谁用你关心!”
“唉,师弟,不要动辄发火嘛,肝火太盛有损身心啊。”
“素还真!”
……
一日之计在于晨。
和着温煦的阳光,结束掉毫无营养的对话,吃完其实味道很不错的早餐,默许了作为房客的素还真的存在,谈无欲拧着眉头站起身。
虽然被某人反客为主的决定导致歇业一天,于无欲天倒也算不得损失。一旁的素还真将功折罪,颇勤快地将收拢的杯盘送回厨房,他则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细细地擦拭餐桌,擦到素还真坐的位置,无意中一瞥眼,手上动作戛然顿住。
早报的版头,一行鲜红的大字标题赫然入目——
《素还真的大危机:传播不实新闻,琉璃周刊面临停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