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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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速之客
谈无欲双手推着超市的手推车，在食品区长长的走道里慢慢地逛。
初夏的夜晚，超市人流不算很多，各色各样的物品整整齐齐地排在货物架上。油盐酱醋，萝卜白菜，红红绿绿的颜色反射着柔和的灯光，满目琳琅。
谈无欲一路走马观花，虽然漫不经心，挑拣的速度却很快。一条甬道走完，鸡蛋，洋葱，柑橘，番茄，马铃薯，已经堆满了小半辆推车，姹紫嫣红的一片，煞是好看。他抬腕看了眼手表，觉得时间尚早，又踱到冷冻柜前，伸手拿起一盒罐装莲蓉，眯起眼睛，对着一行行小字密麻的商标细细地看。
冰柜的微光下，他穿着的一件墨蓝色衬衫愈显幽蓝，袖口的木制纽扣被解开，卷在肘部，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臂，迎着光晕，指节分明，腕骨突出。
一旁有导购员走上来，笑着介绍：“这是新上的品牌，做莲蓉面包，口感很好。”
他把手里的罐头放进购物车，礼貌地点点头，虽然比起速冻类的食品，他一向更中意新鲜果蔬，但是要做糕点，椰蓉奶油类的食料又往往不可或缺。轻轻吁了口气，他弯腰整理了几下挑好的物件，向结账口走去。
“来找我呀，你要闭上眼睛，先数三下，不许犯规哦。”
收银台前，他刚从口袋里掏出黑色钱夹，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接着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细碎中透着快乐。他回过头，不远处是两个个头一般的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都是粉雕玉琢般的可爱。一个用小胖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个在货架间四处张望着，神情紧张而兴奋，大概正在找寻最好的藏身处。
“是附近的小哥俩，正玩躲猫猫呢。”
收银员是个中年女人，短发微胖，面容喜笑。因为谈无欲常来光顾，而且几乎每次来都会买走一大袋食材，更兼着他人又生得飞眉凤目，清秀俊逸，一来二往倒也彼此面熟。此刻见他望得出神，便笑着解释道。
他点点头，从皮夹中抽出信用卡结账。眼神虽然转过来，思绪却脱了缰，恍惚中再不受控制，回溯向前，如有所牵。
……
“来找我呀，你要闭上眼睛，先数三下，不许犯规哦。”
那个时候，他那素来圆滑的师兄素还真，也不过才六七岁吧。
六七岁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软软糯糯的一团，看上去聪明又乖巧，讨喜无比。而彼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黄衣狡童，虽然不及素还真嘴巴甜，却也出落得眉清目秀，伶俐可人。
素还真从小成绩棒，脾气好，老师前能卖乖，同伴前会耍帅，在幼儿班里就是孩子头，颇受小朋友们拥戴。谈无欲不一样，虽然成绩与素还真不相上下，为人却小小倨傲，不甚合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学习、玩闹，还是上房、打架，鬼精鬼精的素还真却总是喜欢和略显孤僻谈无欲腻在一起。
那时候流行港产的武打片，师兄师弟打打杀杀，侠义江湖恩怨情仇，素还真仗着比他大半岁，一口一个师弟总是唤的亲切无比。虽然谈无欲从来不承认这匪夷所思的师兄弟关系，然而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就这么自幼比邻，一处长大，一处读书，一处游戏。在外人眼里，足可以称得上是两小无猜，起坐不离。
只不过，在谈无欲看来，他与素还真那所谓的竹马竹马濡沫相与，却远比旁人口中的哥俩好感情深，多了那么一层别扭含义。
不是冤家不聚头。从小到大，他赢不过素还真，也不相信素还真。素还真人小鬼大，心思精明，外表循规蹈矩，私底下最大的爱好却是隔三岔五地戏弄一下他，孩子间的小恶作剧虽然无伤大雅，却让他不自觉地心生嫌隙。
……
“素还真，你又想干什么？”
小巷子的尽头，他背上的小书包贴着墙，目光有点怀疑，有点警惕地盯着素还真。
那是多年前的夏天，绿荫摇摇，蝉鸣聒噪。幼儿园放学的路上，两人结伴回家，好端端的，素还真突发奇想，要和他赌一把捉迷藏。
两个豆丁大小的孩子，什么都比，什么都争。虽然他的年龄、个头都要比素还真小那么一点点，气势上却从来不肯示弱。在班级里，每每素还真想出个什么新奇主意，他虽不至于针锋相对，也不愿简单地随声附和。更何况平日里被素还真忽悠多了，此时两人独处，由不得要严阵以待。
素还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巷子口的夕阳照着他小小的身影，他就那么看着他，黑黑的眼睛亮亮的，嘴角慢慢露出笑意，圆润的下巴也微微挑起来：“怎么了，不敢吗？”
“哼！”
虽然被坑过无数次的谈无欲曾经暗暗发誓，要永远对素还真不理不睬，永远不与素还真拉帮结派，永远不为素还真的糖衣炮弹所动。只是，意志坚定的谈无欲，从来抵挡不了素还真的激将法。
“有什么不敢！”他扬眉怒道。
“好！”素还真的眼睛一亮，向他伸出手，“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向前，拉住了素还真的手。
温暖，柔软，坚定。
那一刻的触感，如同那个傍晚温柔的夕阳，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
“呃……谈老板？谈老板？”
他猛地回过神，面前是收银员微露诧异的脸。掩饰掉神色里的尴尬，他匆忙接过收银员早已递过来的记账单，三两笔签上名，笔画末尾的一捺短促有力，如回忆般戛然而止。
推开超市玻璃门的一瞬间，他隐约听见超市广播里播放的音乐，那是首经年的老歌，温柔的、带着一丝淡淡忧伤的女低音，顺着晚风，在夜色里悠缓蔓延开来。
“……
多少的往事，已难追忆。
多少的恩怨，已随风而逝。
两个世界，几许痴迷。
几载的离分，欲诉相思。
……”
他抿住唇，一言不发，攥紧了手中沉甸甸的购物袋。
***
回到平安路的时候，夜色已然浓重。
云稀月明，和风习习，耳边传来不知谁家的风铃声，叮叮淙淙，让平安路的巷口显得安宁又祥和。他微低着头，一路不紧不慢地走，淡淡的月色笼在他的银发上，明暗间莹润如玉，路旁，铁灰色的英国式街灯抹开一团团鹅黄色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斜长。
两百米的小路走到尽头，重重树影掩映下，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
坚实的仿古木门上漆着深褐色的油漆，钉着木质的门牌号，平安路109。绿色的藤蔓打着弯儿，从墙头探出戴着零星小花的脑袋，径直垂到写着“无欲天西点屋”的招牌上，模样娇俏，憨态可掬。
他把购物袋换到左手，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咔嚓”锁动声后，他眼中蓦然一动，悬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在刹那间如闻咒语，怔怔顿住。
门前的树叶沙沙作响，有什么香气被微风暗送，在静夜里似有似无，缭绕周身，消弭不去。
只一瞬间，他心中朗朗如月。
不知默立了多久，也不知有多少念头百转千回倏忽而过，他终于平复了呼吸，心定思沉，抬手推开门去。
穿过玄关，走过一层布置清雅的西点房，再一步步踏上木板楼梯。拐角处，卧室的门半敞着，里面透出落地灯浅浅的灯光。
他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迎面便看见有人正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白衣散发，一副平常的家居模样，面前摊着一本书，手中还悠悠然捧着一杯茶，茶烟袅袅，散着清香。
一眼之下，岁月时光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当前。他这才想起放下手中购物袋，重重的一堆东西触到地面，发出一声“砰”的轻响。
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温煦无害的微笑。
“师弟。”
抬眸处，眉眼依稀是旧模样。
“素还真，”他板着脸念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声音出奇地平静：“原来这么多年，你不请自来破门而入的作风还真是没有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速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