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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六章 不遇王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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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桂依旧没得到认可。饶公子原来才是最大的难关。这是之后她从别的歌女处听来的:第一,他身世显赫,是镇北将军的二公子;第二,他文武全才,工画工音律,名震北方四州;第三,他是凌烟童的死忠追求者,无怨无悔等了好几年。除了他不是特别出众的外貌,所谓的完人就是指的他这种人。
态度虽然还是亲切依旧,却没见他点过头,该不是凌烟童暗里故意刁难自己吧?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上官云桂发誓,她这辈子绝不结交这些王侯贵族,既得罪不起又要求多多,实在是累。
最近,欧阳晴南遇上了人生的第一大难题。追捧她的人实在太多,心性单纯的她渐渐应付不得。常常在她们面前诉苦,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对她却也太勉强了。所以欧阳晴南平时就静静地坐在人群中听她弹琵琶,遇上她不喜欢的邀约,她就说她陪着云姐姐。
这下可好,冷眼白眼全朝上官云桂洒来了。唯一的好处是,这些人也坐下来听她弹琵琶曲。
上官云桂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人越多她的干劲越足,弹得倒越轻松了。
等到饶公子饶继安满意地微笑,已近过年贺岁时;
等到她练出一手上得了台面的琵琶,申弦令已和甘庭兰夫唱妇随;
等到虹楼众人对她率性而为的个性默认,已是三年后;
再等到绥安无人不晓“虹楼一曲冲云霄”,五年时光如水流逝。
上官云桂似乎看到自己名满京城那天,离那个记忆中清晰又朦胧的影子越来越近的那天。她无时无刻都没有停止过对少年的思念,那是她内心深处最柔软最美好的一个地方。他还好吗?如果见到她,他还会认得她吗?
“怎么办,我讨厌下面那个人。”欧阳晴南依旧是个有点小任性的孩子,她对不喜欢的客人从来不知如何是好。
“那就别去招呼了。”辛九娘冷若冰霜的姿态对某些贵族子弟来说正投其所好,三天两头有人登门送诗。
“难道又想麻烦可心姐了?”上官云桂嘀咕道,老好人陈可心一定看不过去而去帮欧阳晴南。
“别说我们了,你老和那群粗人混在一起,凌小姐和嵇孟连的恩怨怕又要加深了。”陈可心一付担心的表情。
上官云桂叹气,当年她是年少无知,怎就没看出个中端倪呢?饶公子对凌烟童这样死心塌地,她却从未对他有所承诺,是别人早就欢天喜地了,做妾也是美事一桩。纸包不住火,不久凌烟童和嵇孟连曾相恋的往事便被她知晓了。她也追着嵇孟连证实这个传言的真实性,难怪凌烟童一直对她吹胡子瞪眼,原来,原来是……
旧情难忘!上官云桂很肯定地向嵇孟连作出如此推断,当场就被打了脑瓜子。
“嵇大哥不是粗人。你们别胡说。”对这一点她还是敢拍着胸脯说的,他那个人就是有些习惯不好,和商少言一比较……确实显得粗俗。
“欧阳姑娘!欧阳姑娘!”楼下小厮没命地喊着。欧阳晴南急得直跺脚。
这边又有人嚷着:“辛姑娘,凌姑娘有请!”
辛九娘与凌烟童走得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某些方面两人还真有些像,所以颇谈得来吧。凌烟童熟识的才子们也对辛九娘赞赏有加,她的地位与其他歌女渐渐不可同日而语了。
对于辛九娘结交凌烟童,上官云桂也没觉得不舒服,人各有志,她选她的路子,并不影响她们的情谊,她有时说话狠得让上官云桂想和她绝交,可事后双方又都跟没事似的。
“好妹妹,别急了,姐姐下去看看。”陈可心的妹妹病死在瘟疫泛滥中,导致她很疼爱欧阳晴南。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选择,谁也无法改变。这样想着,上官云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前途了。
上官云桂时不时会被楼主商少言叫去,不知情的人对她又羡又妒,谁要是知道实情下巴铁定要被吓掉。虹楼楼主的兴趣之一就是考验她这个小小歌女的忠诚心。她真不明白,这么些年,他对自己还是不信任,虽然她确实很不安分。总有一天,她也确实会离开虹楼,去寻找她自己的人生。
辛九娘这一去可就出事了。平时同她吟诗作曲的客人们不在少数,他们也知道她的性情,从不会死缠烂打。可是辛九娘算遇上克星了,饶继安的一个朋友看上了她,随即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接连一个月都送来厚礼,礼礼附诗,送的东西倒还雅致,不是什么珠光宝气的金银首饰,楼主一个不落地收下,还叮嘱她别怠慢了客人。
“看来这个人果真不怕你哟!挺痴心的。”上官云桂很好奇是个怎样的人。
“痴心?”辛九娘直摇头。“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哪个不是在自家家里待腻了才来这儿寻欢作乐。歌女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物品,若是得不到便更觉得好。”
“也不能这么说,饶公子也算专一的人。他的朋友也不会差到哪儿吧?”
“不错,可毕竟是少数。况且这个人……” 辛九娘欲言又止,蛾眉微拢,现出少有的烦恼神色。
上官云桂更加好奇了,能让辛九娘烦恼的人物,全天下还没几个。她左看右看,发现辛九娘手中抓着把纸扇,一把抢过来,展开便念:
“燕归回悬梁,鱼徙栖泉溪,步踌躇,叹年华。华光流转诉衷肠,却是个妄念痴望。望云望枫望明月,月圆人丁零,笑过尔尔。花绽婀娜姿,蝶舞盈盈态,眼迷离,痴心泪。泪洒玉盘烛中影,本是个感恩难定,定山定水定风云,云稀人杳迹,独酎一杯。……”
“别念了,尚桂云!”辛九娘回过神来,立马过来抢,全没了往日的矜持。见她一脸盛怒,女人抓狂果然最可怕。上官云桂只得还给她。
“心口不一了吧!我看你也看上人家了。” 辛九娘发窘的神态真是千年难遇,她上官云桂怎会错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这人词写得极潇洒,人大概也长得俊朗非凡。”看辛九娘一脸通红,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知道什么!” 辛九娘慢慢坐下,情绪渐渐平复。
长时间沉默。既然喜欢,为何又要拒绝……只有一个可能,难道阿九动了真情?以她的个性,的确会做这种选择。上官云桂一个战栗。商少言早就对她们说过,世间真情难觅,除非十分肯定,断不能轻易付出。
“姑娘,饶公子有请。”不出一刻钟,就有人来传话。
“多谢盛情,我身体有些不适……”隔着一层珠帘,辛九娘嗓音柔软而冰凉。 “可是,姑娘,我们家公子一定要见您。”
“真的不去?”上官云桂低声问。
辛九娘一扭头,迟疑了下。“你若想去,便代我可好?”
上官云桂头上直冒冷汗。辛九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敢情想让她当传信使了。
“他要见的是你,阿九,其实你也想见他……”看着辛九娘怔忡的神情,上官云桂笑道:“可别后悔了。”她转身拂袖拨开珠帘,盈盈笑着对那传话的少年道:“你且告诉你家公子,辛姑娘身体不适,上官云桂随后赴宴。”
虽是花间旖旎词,但字里行间透着股清朗之气,饶继安的这位朋友不是普通的寻欢作乐之人。这样想着,上官云桂便来到“海棠春”厅堂前,贵客来方,一般并引至此处好生招待。当然,所谓贵客也必是楼主认同的人。说到底,让上官云桂接受这个可能招受白眼的要求还是缘于她的好奇心,他倒要看看这搅得辛九娘心神不安的男子是何许人物。
怀抱琵琶,待小厮通传,两边自有丫环卷帘,满堂海棠春色尽收眼底。这“海棠春”室内墙面皆绘声绘制海棠春化之景,栩栩如生,满目艳红,间或绿叶,让人如临其境,居中的圆桌边坐着凌烟童工和饶继安。一位青年正负手观看着墙面之画,长身而立,一袭华服,束冠垂带。
上官云桂入厅行礼后便使人摆来竹椅,面向三人而坐。那个男子闻声回头,确是一付气质高贵的面容,俊朗外貌还在其次,那股不似寻常世家子的风流气质才是引人注目的关键。
“咦,不是九娘?”明知故问,带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快。
上官云桂起身再行礼。“小女子尚桂云,代九娘来为两位公子祝兴。”
“洪公子,尚姑娘是和辛姑娘齐名的歌者,一定会让你听过之后回味无穷。对吧,烟童?”
凌烟童一见是她,脸色就变了,方才还是面若春花,这刻却虽笑犹怒。
“云妹妹何须亲自奏曲,唤一乐师前来不更可全心投入。”
唉,这不存心找茬吗?上官云桂心里直叹气,都怪嵇孟连,他把冷美人惹恼了,帐却被一骨脑儿算到了她的头上。
“凌姐姐所言极是。只是桂云新得了一首曲子,还来不及与乐师们相说。”
那青年公子已移身坐在两人间的上座,漫不经心地与饶继安低声说着什么。饶继安为他酎上了一杯洒,态度极为恭敬。上官云桂不禁纳闷,说是朋友,可也不必如此必恭必敬,客气间少了股亲密。
此人为着辛九娘而来,见着是她,心思难免飘忽。以他这种才貌,想来很少遭致拒绝,却遭辛九娘一口回绝,大概而子上挂不住了。
不过又是一自负之人。上官云桂抿嘴轻轻拨动琴弦。
上官云桂今日一如既往打扮地花枝招展、浓妆艳抹。为了与歌楼中众歌伶打成一片,成为她们中的一份子,上官云桂没少花心思。她一直记得秋醉情在晚宴上对她说的那句话,“一副好皮囊”是爹娘生的,她不愿将此生依托于此,她只想让人记住她的歌声而不是容貌,便已足够。虹楼中什么的女孩子都有,天真烂漫如欧阳晴南,清冷如辛九娘,妩媚如燕飞飞……她在其中顶多是添了一朵花,多多少少并不长久,待年老色衰结局都一样。
所以,青年从转身时看了她一眼后便不再正眼瞧她,上官云桂倒也坦然,十指拨动,弹起一首《追风色》。这首曲子新得,是昨儿中午从西市口玩耍的小孩儿们处听来的,七、八个小孩子边拉着风筝跑边齐声唱着,清亮的嗓音仿佛真就追上了色彩斑斓的春风,助着纸鸳直上云霄。
词还未想好,上官云桂却决定照着原曲唱给这位洪公子听。辛九娘对他心存疑虑,才扭捏着让她来探口风。细思之下,这《追风色》虽是童谣,在这烟花处却有着另一番意味。
“山青青,水遥遥,山青水淼淼;绿水流,绥水长,流尽平安城;春日晴,水载风,风过色斑斓;水不尽,风不停,只看追风色。”
不用抬头也知道,凌烟童一定目瞪口呆外加七窍生烟了。不过,洪公子若真有情,便不会错过她想传递的讯息吧!
右手回抚,再向上一拨,奏出一串颤音,上官云桂结束了歌唱。
最先拍掌的却是饶继安,“不愧是桂云,把这首小曲唱得有声有色!”他的热情很快就被凌烟童的眼神泼了一桶冷水。
“这样寻常的曲子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上官云桂心里嘀咕,都叫“海棠春”了,怎么也够不上大雅之堂之个词,唱什么气势宏大的曲子岂不是小题大做了。
“桂云寻思公子想必也听过不少好曲,俗话说的好,再好的菜也有吃腻的一天。不如就尝尝这道小菜。”她抬首笑着说。
“这曲子我确是第一次听,反倒是姑娘的嗓音让在下似曾相识……”青年公子终于开口,话题却一转转至她的身上。与她本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世上的音色有千万种,难免有相似之音,公子无须诧异。”
容公子也正带着一张迷惑人的华丽笑容看着她。上官云桂愣住了,不是因为他的笑容,却被他嘴角的一个小动作吸引。
缓缓上翘的嘴角牵动出颊边一侧酒窝,似笑非笑的戏谲神色,如一汪春水的剪水长眼,点点眸光中一枝摇曳生姿的丹桂缓缓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