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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章 不遇王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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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桂脑中“嗡”得一响,琵琶的铿锵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响起。
原来他就是那个少年!
她可以肯定!只是这一场不期而遇随后带给她的不过是深深的失望。
“哦?云妹妹的歌喉可是虹楼中数一数二的,楼主可是极为赏识,只不知洪公子在何处听过这般嗓音?”凌烟童半讥半赞,上官云桂只得苦笑。
“要我细说,一时半会儿也忆不起来了。不过这位姑娘的歌喉确实了得。”他的笑容再没有先前的不快,如春水流淌。
他与上官云桂印象中的少年已有些许不同。当年的他清秀精致,如今的他年及弱冠,眉目长开,更添男子气概,唯那神色,唯那眼眸,她永远不会错认!
“九娘与尚姑娘情同姐妹,还望你多美言几名。我对九娘一见倾心,绝无戏言。”他轻轻松松地吐出这一句话,直言不讳的态度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曾多么渴望再见他一面,真的相见了,当初那股淡淡的甜味却不曾如期笠临。她不再喜欢他了吗?是因为他不再是那个少年?还是因为亲耳听见他对辛九娘的许诺?她弄不清自己的感觉了。
“尚姑娘?”惊得上官云桂忙好整以瑕地露出笑容。
饶继安向小厮示意在凌烟童身边再添一张檀木凳。“尚姑娘请坐。”他总是如此彬彬有礼,对她们尊敬有加,从不摆架子。她真不明白他怎就只对凌烟童这种怪人死心塌地呢?听说最近才和他家老爷子因此些闹得沸沸扬扬。
待她坐定,饶继安已倒上一杯酒,向她敬来。“烟童已跟我说过,九娘向来谨慎小心,她有所顾虑也是情有可原。洪公子不是寻常客人,他既诚心相待,也请九娘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否则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何必再劳烦楼主呢?”
上官云桂很是吃了一惊,想不到一向温和的饶继安也说出这样一番藏玄机的话语来,看他那面有所难的神色,就明白真正属意的应是容公子。她早料到他是京城某家贵公子,想来也娇生惯养惯了,得不到便誓不罢休!不过以饶继安的身份还要为他做这种事实在令人不解。
“这个,桂云不敢应承。九娘的意愿还需她自己作主。我当把话传到。只想提醒公子一句,九娘不比他人,强求不得。”在不得罪客人的范围内,她忍不住加强了语气。
阿九啊阿九,你让我怎么办?上官云桂犹如吃了一把黄莲,少有的难过万分。他中意九娘也就罢了,却还这样变相施压,哪里还是那个趋势直率的少年。
悲从心来,当真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她等候的又算什么,不过是一场绮丽的美梦罢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俊朗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波动。
凌烟童见状添酒举杯反敬洪公子。“九娘的脾性我最清楚,公子不可操之过急。我代她先赔个不是。”言罢仰头一钦而尽。
连清高的凌烟童都对他如此,上官云桂更加迷惑了。
饶继安陪洪公子离去后,凌烟童喊住上官云桂。“我的话九娘怕也听不进去。我也看得出她的态度,所以才应了洪公子之请。”上官云桂有一搭没一搭载地胡乱拨拉着琵琶,心想,凌烟童肯这样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看来是真担心阿九了。
“对九娘来说,这可以是一次机会,也可以是一场灾难。”
“凌姐姐,你说的太严重了吧?阿九可没得罪他。”
凌烟童看了她一眼,开始叹气。“你们这几年才刚有了些名气,一丝一毫都不可疏忽。”
上官云桂接口道:“这样小心,你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王侯将相,可遇不可求,一旦遇上,是福是祸,全凭个人造化。”凌烟童说得平淡,上官云桂听得心潮澎湃。
“即便阿九有意,也不能仗势欺人……”
“住口!”凌烟童一声长喝,冷冰冰地看着她。“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吗?这样迟早要吃苦头。”
这是什么话,她就不该有自己的尊严,那凌烟童平日的作法又算什么?上官云桂也豁出去了。“我是什么人?我与凌姐姐同处虹楼,有何不同?自视甚高之人大有人在,原来其实连自己也看不起!”
凌烟童气得浑身发抖,闻声而来的丫头小厮忙拉住处在爆发边缘的她。上官云桂弹着琵琶晃悠悠地走出厅堂。心里出了一口恶气,舒畅多了。
不遇王侯,不遇王侯,她偏偏还是遇上了,并且是处在如此一个尴尬的境地。老天爷为何总要跟她开这种玩笑?
偏偏是他,她曾经喜欢和想望的人。
心情很好地去西市口找嵇孟连,没想到他一见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这丫头也大了!怎么这样不明事理!”
上官云桂一脸茫然。少见嵇孟迦生这么大的气,她作什么了?
“你觉得没错?”他盯住她一阵怒瞪。她也爽快地点头,她猜着七八分,可没料到他气成这样。
“凌小姐惹着你哪了?说那种伤人的话。”
“你还真神通广大!难不成楼里有你的眼线?楼主竟然不知道,你又安的什么心?”心里陡地又升起一股恶气,想不到莫名就受气,不禁反唇相讥。
“趁你还没闯祸,商少言要我好好教训你!”嵇孟连没形象地大吼一声,震得木桌山响。
上官云桂堵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楼主让他教训我?
嵇孟连双手抱胸。“你把凌小姐气得不吃不喝,还在穷高兴个啥?”
“她先说了过分的话我才还击的。她平时不是很反感自毁身誉的事吗?可这回又生怕阿九不答应。”她也不示弱。
嵇孟连狠吐了一口气出来。语气放缓。“凌小姐真心告诫。你知不知道,这个洪公子不可开罪。虽说商少言爱惜你们,但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不就因为他是个贵族吗?贵族就可以无法无天、随意行事?”上官云桂气得眼泪哗哗直流,她本就性子急,经不起一番争吵。这下可让身边的男子手忙脚乱了。
“哎哎,小云儿,我嗓门儿大,你可别哭了!”
“哇哇——”上官云桂索性扯足了嗓子哭开了。附近都是熟识的人,她也不顾忌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
“哎哎,小云儿,是我太激动了,向你赔不是行了吧!”
上官云桂止不住心中那股股奔涌而出的悲伤情感。她伤心,一提到他,她果然还是会伤心,她难过,一想起他,她依旧是难过的。
嵇孟连在旁边蹲了一刻钟,见她慢慢冷静下来,才递上一张棉巾。
“说起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凌小姐也是好意。”她用力咳了一声,转头想回他,却对上他严肃的眉目。
“商少言该与你说过罢。歌楼吴馆,喝酒调笑是常有的事,太认真,只会让自己难受。”
她沉默了。当初在商少言面前信誓旦旦,说些决不反悔的话。如今问题来了,她却自己去推翻了。
“楼主……他为什么让你来……你和他不是水火不容吗?”
“那是我气糊涂了。”嵇孟连笑得别扭。
“被我气的是她,你干嘛气得糊涂?”上官云桂侧身不怀好意地瞟着他。“借口,还想着她?”
冷不防脑门上着了一下。“别胡说。”
末了,他又望着天空,无奈地耸了耸肩。“人间总是复杂的,人算不如天算,我倒想有个理由来忘记。”
上官云桂顺着他的目光望着遥远不知名的一处。复杂?也许吧!她的心情这样混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反正上官云桂对辛九娘是照实相告。
“我可再不领这份苦差了。阿九,你若属意志于他也就别兜圈子了,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辛九娘低头写着唱词。
“他是个怎样的人,你自己去判定。”上官云桂既不想把凌烟童那番理论拿来刺激她,她不想凭自己的看法来影响她。
“呵,我大概让楼主极为伤脑筋了。” 辛九娘一直以来对不喜欢的客人向来委婉拒绝,可追捧她的人越来越多,她偏好了任何一方,都会让另外一些人不满,而这是歌楼最忌讳的。
“桂云,我十分清楚。他虽风流倜傥,但既生于王侯之家,什么样的美人没机会见过。而我们只不过是他闲瑕时刻消遣的对象罢了。”
上官云桂心中一颤,辛九娘竟然想了这么多。
“我会去见他,但绝不会爱上他。”
“阿九,你这是在逼迫自己,你明明……”不知不觉间,辛九娘怕是已交出自己的真心。
辛九娘起身离去,再不说一句。
洪氏公子成了辛九娘的座上宾,在虹楼掀起一阵旋风,不明就里的人纷纷打探这洪公子的来路。而上官云桂则又成了一大闲人。
“云姐姐,云姐姐。”一见欧阳晴南那张焦急的小圆脸,上官云桂知道她又来搬救兵了。
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他带着一把好凶的大刀,哪里是来听曲的,分明是来捣乱的。”
上官云桂探头往廊外一看。果然又是那个彪悍的楚怀南。此人长得也算浓眉大眼,气宇非凡,是绥安有名的“追鹤镖局”的少东家,别号“小阿蛮”。一手“追鹤刀”耍得名震四海。
本来也相安无事,不料他有一日突然跑到楼主跟前,说要把欧阳晴南娶进家门,并且立誓绝不纳妾。更要命的是,他的双亲不但不反对,连拜礼都准备好了,个中原因,一言难尽。他越认真,欧阳晴南越担惊受怕,一时懵了,连躲了他许久。
“小阿蛮”消失了几天,欧阳晴南才放下心出来接客,不料他终未死心。
“这可怎么办?楼主让我自己应付,可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呀!”
上官云桂拍拍她颤抖的手背。“真这么可怕?”此时的欧阳晴南也许没发觉,她简直就是个初坠情网的少女,有一点慌乱和不知所措,见到他时却又止不住地兴奋的关注。
甜蜜又苦涩,莫非这便是情爱的滋味?
欧阳晴南瞪着杏眼渐渐平静下来。“可……可我还是不想与他单独相处。”
上官云桂回身拿起架上的琵琶。“我就陪你走一遭,我弹曲,你们好生说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官云桂在虹楼中成了个和事佬的角色,真正来找她的人没几个,真有事相求,就都认识她了。虹楼确实是个避风港,其它地方的烟花舞馆绝不会有如此轻松的氛围,来捣乱的人不少,楼主庞大的关系网这时便发挥作用了。这里依旧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却又是最安全的地方。
离开这里,欧阳晴南大概一天也活不下去。可是楼主明白她的魅力,也绝不会放她走。上官云桂突然想起商少言对自己说的话。“若要走,只需支会一声。”半真半假,他到底是在挽留还是在告诫?
“南怀公子久等了。”她盈盈笑着拉着欧阳晴南走下楼梯。
楚南怀背上挂着那把祖传大刀,正兀自喝着闷酒。闻声转头,眉开眼笑。“姑娘出马,晴南就肯见我了。”
“桂云只怕心直口快,扰了你们的清静。”笑着走大厅正中的歌台。每日她都要登台献唱一曲,她的歌声如愿得到了认可,众人皆知“一曲上云霄”的尚桂云,众人也知道这个尚桂云性格豪爽,与市井之人颇有来往,自然不肯轻易结识。
她与凌烟童的矛盾众人皆知,凌烟童在虹楼的地位无人可比,连带她也遭人非议和怨恨了。好在虹楼有一特有的行事原则,没有因此而勾心斗角。
看着台下隔着老远坐着的楚南怀和欧阳晴南,她不禁感从心来,右手一弹拨,那沉寂多年的曲子便从指间溢出,这曲子她唱了无数遍,词也改动多次,每每唱起,心境又是一重。
“扶鬓对镜贴花黄,临窗醉卧看橙云。与君别时折桂枝,风华不落赛重阳。秋风舞谢花满地,踏尘而来是谁人?只待卿来共邀月,千里婵娟诉衷肠……”
曲未完,已有人叫好,她微抬头,人群耸动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翘首顾盼的少年,四目相接,她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诧异。
他认出她了吗?他还记得这首《折丹桂》?他还没忘记宁河歌台?
他们在那个桂香馥郁的秋日里错过彼此,失去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如今他沉迷在辛九娘清冷如莲的绝世容颜里,还会想起宁河歌台边的那个少女吗?
一曲罢,只见楚南怀“啪”地解下背上的大刀,放在欧阳晴南面前的桌上,“今日我把此刀寄放在姑娘处,我不懂什么风雅之事,读书也不多,唯有对姑娘的情谊堪比对此刀。”他的嗓门极大,惹来旁人侧目,欧阳晴南立时飞红了双颊。“各位作证,倘若他日楚某有对不起欧阳姑娘的地方,任凭处置。”待他收回扫向四周的目光,欧阳晴南早羞得躲到楼上去了。
哎呀,这痴心人直率得过头,全不分时间场合,恐怕又要招来笑柄了。众人沉默一阵,便开始哄笑起来。
一个衣着奢华的胖男子笑得前仰后合。“老弟你何必这样认真?她们倒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只要有钱,还怕她不答应你?再说,比她长得好的到处都是,何必为这种不解风情的女子花尽心思?”这个人据说是绥安首富,经常出言不逊,让人厌恶。
“住口!我不许你这样污辱晴南!”楚南怀双目喷火,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极为吓人。
“好,好,我不说。等你后悔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哼!”胖男子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自寻乐子去了。虹楼中卖身的人不在少数,贪慕虚荣、生活所迫本也无可厚非,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商少言也给了她们选择的机会,可也无形中助长了这号金主的气焰,仗着有一堆用不完的银子,时不时出语伤人。
生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也尽量不去得罪这类人。可拒绝一、二次还说得过去,次数多了这些人便会明里暗里生事,商少言有时也装作没看见。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我只是个商人,你们也是知道分寸的。要长留虹楼,不能太自以为是。”他丢下这句话倒是精明的打算,难题全留给她们。平时他都是一副和善的面孔,再加上他那光华夺目的容颜,实难让人讨厌。可经营这样大一间歌楼,没有心计和手段,他就不用混了。商少言不近人情的一面是十分可怕的,上官云桂深有体会,他懂得人的价值,如果没有价值他就会弃之不顾。那些懒惰不习歌舞的女孩全被他赶出歌楼。他不出面,并不代表他不注意。哪天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牺牲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不会皱一下眉头,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所以,她已经学会不再抱怨,甚至是不再动心。可是,再遇洪氏公子,还是牵动了她心中的种种。
楚南怀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去。“楚公子,您的刀!”上官云桂在台上站起来喊道。他又折回来,向她拱拱手,无言地提刀而行。
“尚小姐。”回头被人叫住。孩子将捆着信笺的桂枝双手捧到她的眼前。
上官云桂迟疑着接过。她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