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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登仙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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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位于金乌城边缘的一间茶肆。金乌城不过是鞠丽边陲小城,却因其奇崛瑰秀的地形吸引了不少修仙门派驻扎。这年头,但凡沾染上“神仙”二字,无不备受推崇。最近正值逍遥山庄一年一度的寻仙会,这间普普通通的客栈也沾了些光,不少江湖中人往来歇脚于此,借一杯茶水打探点儿小道消息。
茶肆大堂坐的多是江湖草莽,小菜摆得满满一桌。也有零星几个气质出众的,看着便与众不同。这些人举止收敛些,只自顾自品茗,偶尔三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凑过去听说的什么内容,却又听不清了。那些便是半只脚踏入仙门的游仙散仙,用的密语传音,仙人之语,哪能叫凡人轻易听了去。
靠里的位置圈出一小块空地,中间摆了张茶案,说书的老头坐在茶案后面,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威严。老头新泡完一壶茶,左手朝上一指,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上回说到,这振泉长老偶然得了‘登仙缘’的机缘。
登仙缘一入体,振泉长老顿觉身轻如燕,经脉瞬通,天地灵气都有了形状一般,朝他汇聚而来。振泉长老若有所悟,立即席地而坐,手掌摊开置于双膝之上,两腿盘坐,吐息合目,引气入体,不过半日,阻碍了振泉数年的屏障竟然有所松动。
振泉长老被屏障所困多年,苦苦寻不到通关之法,本以为仙缘到此为止,这下看到破关希望,便一鼓作气,原地打坐三日,居然真叫他一举突破一重境界,平添二十年寿命。
此后振泉长老闭关修炼,又一举突破三个小境界,成了小青峰掌门之下名副其实的第二大能,可就在振泉想一鼓作气继续修行之时,这登仙缘终于循着标记找上门来。一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闪电惊雷将午夜照得亮如白昼,霎时间,振泉的寝房被一道白光笼罩。”
说书老头卖了个关子,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口中发出夸张的啧啧声。周围有性子急的,大着嗓门儿催促老头儿要听下文。
老头儿阖上眼,故作高深地左右晃荡着脑袋,非吊足了胃口才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接着往下说。
“伴随着光芒大盛,还有阵阵念诵声自振泉的卧房之中传来,当夜不少小青峰弟子都听到了。那念诵有几分像是诵经,细听内容却不是经文,听者只觉得全身被仙气笼罩,不久便头晕目眩,飘飘然睡倒过去,正所谓是凡人听不得的真仙之音。
第二日弟子上门求见振泉长老,却得不到回应,惊疑之下叫了掌门过来确认,才发现振泉已经仙去,尸身还盘坐在原地,面色一如生前。
这便是‘登仙缘’的功力,一旦被登仙缘上了身,那就是被神仙选中了,迟早要脱离肉体凡胎,得道升仙。”
醒木一敲,说书人话音落下,这回就算是说完了。大堂里一时间议论纷纷,不少人对“登仙缘”一说起了兴趣,再细问那老头儿又只道不可说。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登仙缘”不过是说书的编出来故弄玄虚,多卖几壶茶的手段罢了。
众说纷纭之时,角桌上一名黑衣男子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端坐在原地自顾自喝茶。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相貌端直,回想起来却又让人记不起长相,只忆得起周身白杨般挺拔刚正的气派,端的一副仙家风度。
男子不紧不慢饮尽最后一盏茶,放了茶钱在桌上,背起一把入鞘的剑,闪身跟进后厨。
说书老头儿果然在这儿,刚收拾包袱准备去下家,转身却被拦住了去路,疑惑道:“你是?”
男人颔首:“晚辈方听了先生说的书,有几点疑问想向先生请教。”
见对方又要推拒,男人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上面印着个衡字:“晚辈太衡殿弟子,此次奉师门所托前来参加寻仙会。师门与振泉长老有些私交,晚辈想向先生打听一些关于他的事。”
听了这话,老头倒抽了口冷气。但凡行走江湖,谁人不知太衡殿?太衡殿乃当今仙盟之首,百家修仙门派之典范,太衡殿掌门齐宗盛更是活了上千年,半只脚踏入仙界的大能修士。想入太衡殿难如登天,甭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修仙世家,若非天赋超绝,连太衡的门槛都摸不到,因此传说太衡殿中人修为各个高深莫测,能执殿中令牌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思及此,老头看眼前这年轻男人顿时像看活神仙一般。他眼尾的皱纹挤作一朵菊花,连连拱手:“老朽有眼无珠,仙君如此气度竟看不出来。仙君有什么想问的,老朽定知无不言。”
厉怀珏虚扶一把:“先生所说的这个‘登仙缘’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曾有人亲眼见过?”
老头摆手道:“‘登仙缘’这东西没人亲眼见过,可它也不是杜撰。”老头叹了口气,“不瞒仙君,我们这儿近几年不太平。从三年前,就有修仙大能接连暴毙,其中修为最高的就是振泉长老,我们这些普通人本不该知晓,只是老朽有些门路,正巧结识几个小青峰外门弟子,他们说与我的。”
厉怀珏沉吟了片刻,又问:“别派还有哪些修士因为这个‘登仙缘’去了,先生知道吗?”
老头摇了摇头:“惭愧,老朽只是个普通说书人,只偶然得知前几日振泉长老仙去的消息,才跟着传闻编了个话本子,仙君还是找别人问问吧。”
厉怀珏拜别了说书人,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正好离寻仙会还有两日,出了茶肆便径直朝小青峰的方位去了。
小青峰恰如其名,坐落在绵延群山之中。这片山本是荒山,不受管辖,后来被划到金乌城范围内,常年未被开采,山间草木因此长得郁郁葱葱,又因为鲜少沾染人气,还长出不少灵草灵药,吸引许多灵兽来此驻扎。小青峰的老祖宗本是个修行颇高的散仙,偶然游历到此便驻扎下来,广招弟子,后来便演变成了小青峰。
仙家范围内一般设有灵界,御剑是行不通的,厉怀珏靠着轻功在山间转了一圈,没找见宗门入口,两根手指在眼前抹过,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大不一样。
只见阵法套着阵法,目光所及之处灵光错落,森严密布如大敌当前。降魔阵,迷心阵……光是他面前这段路便布下了五六种不同的阵法。厉怀珏顿觉蹊跷,小青峰算得上金乌城数一数二的宗门,元教虽势大,离金乌城也有数万里,按说一切太平,小青峰又何故布此迷阵?
思及此,厉怀珏后撤一步,鞋底陷入土地半寸,下一秒脚下凭空生出残影,转眼间已贴着峭壁绕开三个大阵。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才循着生门破阵,尽量不惊动他人。
饶是他脚程快,到了宗门口也已暮色西沉。
厉怀绝让宗门口洒扫的外门弟子去通知,不一会儿,小青峰掌门佘凡心亲自下来迎他。
佘凡心看他全须全尾地上山,先是大吃一惊:“世侄这是怎么上来的?”
厉怀珏笑道:“掌门布下的阵法玄妙,若非晚辈运气好,只怕要被困在阵中数日了。”他正色,冲佘凡心做了一揖:“晚辈代表师门来参加寻仙会,想着上次修仙大会承蒙佘掌门和振泉长老关照,未曾知会一声就擅自上门拜访,唐突了。”
“哪里哪里,世侄快请起。”佘凡心两手把厉怀珏扶住,由衷叹道,“阵法虽非我小青峰所长,可要想破除全部迷阵也绝非易事,看来上次修仙大会一别,世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啊。”
两人寒暄片刻,佘凡心眉间难掩愁云:“只是这次怕要让世侄失望了,振泉他……已经去了。”
佘凡心和振泉同为一门师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厉怀珏晓得其中分寸,只能道一句节哀。
佘凡心摆了摆手:“罢了,振泉故去不久,尸身还未下葬,我先带你去灵堂祭拜。”
小青峰的范围遍布两座山,宗门口离灵堂还有一段距离,佘凡心问候了交好的几位长老,一路上也不算没有话聊。
“晚辈这一路过来,倒是听说了不少奇闻。”厉怀珏不着痕迹地提起。
“哦?”佘凡心提起些兴趣,“说来听听。”
“听说金乌城有个了不得的‘登仙缘’,被它点到,迟早要羽化登仙,跟我说的那人言之凿凿,莫非真有此事?”
“哼,那人是不是还说,振泉也是死于这所谓‘登仙缘’?” 佘凡心冷哼一声,像是全然不信这些东西,“这些日子城中流言四起,不过都是些坊间谣传,世侄修炼了这许多年,怎么也信这些传闻?振泉他是修炼出了岔子,死于真气爆体。”
厉怀珏点头称是,心下却不以为然。宗门外那严阵以待的架势,若说佘凡心没想防着些什么,他是半点儿不信的。
灵堂里烛火通明,棺椁周围跪了几个弟子,衣衫比门口的洒扫弟子精致些,均是云锦织就,各个掩面哭泣,看样子应该是振泉的徒弟。佘凡心挥挥手屏退他们,厉怀珏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世叔,晚辈能上前看一眼振泉长老吗?”
佘凡心站在一旁眼框已泛红,闻言叹了口气:“难得你有这份心,去吧,让你振泉世叔看看你。”
厉怀珏迈步上前。棺盖还没有合上,尸身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棺椁之中,露出的领子用金丝绣线勾了祥云花纹,颇为繁奢,不是振泉往日的穿衣风格,想来是死后换过衣服。振泉面色平静,并不见痛苦之色,尸体被真气养得很好,不见腐败,青白的面色甚至带了几分红润。
真气爆体极为痛苦,死前经过百般痛苦而解脱不得,表情应当较为扭曲,而振泉平静的死状倒更像是应了那“登仙缘”的传说。厉怀珏顿觉有异,只是尸身大部分被白布盖着看不出什么,佘凡心还在一旁,不好深入查探,只来得及说几句悼词,便出了祠堂。
“天色已晚,世侄就不要急着走了,用些餐食,在小青峰歇上一宿,明早再下山罢。”
厉怀珏正愁找不到借口留下,听这话便顺手推舟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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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小青峰行苦修,亥时息卯时作,除了几个值夜的弟子,已见不到什么人影。
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静悄悄伏在屋顶,乍一看与房脊上的装饰融为一体,等值夜的灯火远去才伺机而动。
这道身影便是厉怀珏,一身玄色衣袍把他完美地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当中。厉怀珏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脚尖在瓦片上一点,向着灵堂而去,身形轻盈没有半点响动。
灵堂的烛火彻夜燃着,比别的房间明亮许多。厉怀珏从房顶上翻下来,借着檐柱掩着身形。
房间里还有几道跪着的人影,是这里值夜的弟子。足足四个,厉怀珏不敢保证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一网打尽,便从房檐上掀了一片瓦片,使了点力道掷出去。
稍远的地方传来清脆的爆破声,果然吸引了门内弟子的注意。
“什么动静?谁在那儿?司八,司九,你们出去看看。” 闻声两个白衣弟子推门往远处去了。
一下子支走两个。厉怀珏毫无声息地闪进屋里,点在右边人后脊一处穴位上,那弟子就软绵绵倒下了。左边的刚回过神来,被厉怀珏捂住嘴以同样的方式撂倒。
厉怀珏施的力道不大,大概能让他们睡上一柱香。屋内烛光有些暗,尸身的面容也在明灭间看不清晰。厉怀珏拿上一柄烛台,柔和的暖光驱散了尸身上摇曳的暗影。
傍晚只觉得尸身面容平和,如今再看厉怀珏却发现了些端倪。
振泉衣着整齐,从里到外都换了新衣裳,头上戴的玉冠细看却有些歪,头顶的发丝也有些不平整。面部没有明显伤痕,厉怀珏便顺着太阳穴往下摸,在尸体后脑处摸到了一小块不明显的凹痕。
莫非是生前受过伤?厉怀珏一时想不明白,时间紧凑,他打算先看看伤处。
道了一声得罪,厉怀珏小心翼翼地把衣物一层层揭开,露出振泉血色尽失的青白胸膛。厉怀珏伸手往下探,果然在胸腹侧面找到一处破口。
破口处残破的皮肤被完完整整拼回去,厉怀珏把皮肤掀开,挂着的皮下组织都被损坏,伤口深可见骨,尽管血已凝固,一眼看去还是觉得惨不忍睹。厉怀珏却面色未改,深入伤口凑近一探,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果然如此。
厉怀珏抽回手,把尸身的衣物重新穿好,正要盖上白布,却见振泉裸露的手指上乍现一抹亮光。把烛火凑近一看,却又没了。
厉怀珏把烛火拿开,站在原来的位置才又看见那点儿极易被人忽略的细闪。看来是在夜里反光之物,厉怀珏凑近尸身的手指闻了闻,残留的味道已淡了,只有一股隐隐的清凉,闻着像薄荷。
厉怀珏皱了皱眉。灵植灵药他只知皮毛,因着幼时经历,他总下意识回避药草相关的典籍。他盖回白布,准备回房再琢磨琢磨,门外却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谁在里面?”
转眼间脚步声已出现在门口。
逃已来不及了,灵堂空空荡荡没有地方藏身,厉怀珏叹了口气,只得放下手中的烛台背过身去。
“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