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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用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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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向东简单的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又握了握他的手,说了句:“别担心,不回有事儿的。”
那一贯坚实的大手拍在于浩肩膀上的时候,让他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有多少年,他们父子两个人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在于浩的记忆当中,他们的关系一直是疏远的吧?更准确的来说,他对自己的父亲一直抱着敬畏的态度——于向东,一个好领导,好榜样,把所有的精力都一心放到了事业中,严格、自律,有着天生的领袖精神,是一面铁打的旗帜,却绝对不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和知心的好朋友——他们匆忙的日常交谈也总是相互尊重的、甚至有一点上级和下属的味道,像这样的场面在于浩的印象中极少出现过。
于是,于浩也紧紧地握了握自己老爸的手,笑了笑,道:“没关系,我知道。”
他在,这多好。即使再忙,他还是赶过来了。最起码,不是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接受这场“审查宣判”。
要不是两旁站了那么多大夫,他也许会回拍两下老爸的肩膀,甚至,还会给他一拥抱,而不是这样握握他的手,好像他们不过是办公室里的同事。
好像在开一个欢迎会,而不是做那个要命的检查。这都是那个袁副院长折腾的,想必老爸心里也非常反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虽然还是端着个淡定的笑脸,可那其中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实的无可奈何还是能辨出那么一丝一毫。
一间几十平米的手术室显得那么空旷。墙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方洞不知通向什么地方。于浩从没见过这样令人感到缺少活的气息的环境。这没有任何色彩点染的白墙似乎也和所有的白墙一样,可它就是冷酷。
墙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方洞后面,好像都有一只窥视他的眼睛,或者会放出什么射线,让他倒地身亡。幸好有那么多医生站在房间里,真够兴师动众。
袁小小的老爸还在絮絮叨叨地对他说:“别紧张,我们已经做好了最紧急的一切准备,不会出危险的。如果你觉得局部麻醉不解决问题,我们还准备了全麻注射。”
于浩坚决地说:“不,我不用全麻。”
“那好,那好。”
“是你给我做吗?”
“不,是我们的外科主任。”
“那太好了。”于浩忍不住说。
有人让于浩躺到一张白色的、金属结构的小床上去,那床窄而长,人在上面只能直挺地躺着,否则手脚便会悬空。
又有人用皮扣带从床下兜上来,连床一起捆住了于浩的双脚,然后又是双手。
“不用吧,我不会乱动的。”他说。
“还是绑上些好,因为有时候是不由自主的。”很客气,也很坚决,于浩只好随他去了。
一块白色的,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好闻的气味的帘子拉在了于浩的脸前,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痛苦。
一个声音随着淡淡的呼吸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响了起来:“不用怕。”
声音很低很低,话语一出口,便在他耳边消弥掉了。可于浩却因为这短而低沉的三个字浑身微微一个颤抖。
他想扭头去看,可当他扭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是一片雪白。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他甚至认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他心里明白,那个隐约的,缓缓的,低沉而略显冷漠的声音,在他耳畔吹过的声音,是她,那个冰山美人。
于浩有些欣慰,也有些感慨。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莫明的微笑起来。
其实,说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的天性,即使再坚强的人,都不会没有一丝动容。虽然说,无论是英雄或美人,都终成一把白骨,可对生活的渴望和热爱,让于浩在这场悬殊不明的战斗中倍受煎熬。
可刚刚那三个字,就因为那三个字,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完全没有了等待痛苦来临时的焦灼,仿佛自己不是在床上等着麻醉针管的注射,而是在豪华的客舱里轻松的等待着飞机降落到风景优美的旅游地。
项秋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于浩想,她一定在面无表情专心致志的摆弄着各种仪器吧。
她为他焦急吗?或者她担心他吗?应该有一点点吧,不然,她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虽然旁观者比身临其境的人更为冷静,但世界上能有一个人,为你着急,为你吃不下饭,为你坐立不安……应该是一件感觉很好的事情吧?这就是说你在被人疼着。
她虽然没有为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她至少是关心他的不是么?她那么认真的研究他的病历,观察他的病情,每一项药物的使用,注射的方法,甚至是她帮他按摩的时间,都是她精心的严格的安排的,不是么?那样一个严板骄傲的人,能一而再的容忍自己无端的脾气,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他,在乎同,会如此纵容么?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此时,于浩觉得感激。
谢天谢地,幸亏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令他在最紧张的时刻,忘记忧愁。
项秋应该是一个内心缜密而细腻的人吧。虽然她总是千年不化的一号表情,可她的内心,却是敏感而丰富的吧。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子,却没有人疼。于浩有些惋惜的想着。她的同事们,对她多的是尊敬,可并不亲密,或许是觉得她是典型的女强人,因此更不会给出多余的关心。谈话的内容,千篇一律的是病人,病情,病况,如何诊断,如何治疗……即使有所闲谈,也像是在例行公事,执行任务,说不上三句话,便觉得无话可说了。而且连那三句话也是像背诵一般。
她看起来,那么的出色,那么的坚强,那么的独立。
她,寂寞吗?孤独吗?
于浩这样感慨着,忽然觉得项秋比自己更需要别人的安慰。
其实人啊,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最显得脆弱,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心怀感激,也是在最感激的时候最容易感情用事。
所以,此刻于浩的眼前,浮现的是项秋那张冰冷严刻、一笑却绝对惊艳的脸。她的身影,那个在他眼里看起来显得娇小的身影,似乎更加的寞落和孤单,更加的让人于心不忍。
于是,对项秋,他产生了一种似乎微妙的、介于感叹和疼惜之间的心理。
这一刻,连于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有一种想要把她轻轻揽在怀里的冲动,如果不是躺在这窄窄的小床上,如果不是他的手脚被束缚住,如果不是已经开始打针的话——
嗯——打麻药了。先在表层,然后往更深的地方进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