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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二次诊断 ...

  •   于浩想起他对项秋说:“你应该多笑一笑,真的。你不知道么,你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千朵雪莲同时开放。”
      若换做平时,这话别说是从他于浩嘴里说,即使是被他看见听见了,身上的寒毛都会像吉列广告的镜头一般,根根刀锋直立。可当有一天他发现,这个世上真的有那么一种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恍惚感觉有美丽的雪莲凛冽绽放。他不是恭维,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所以,即使动作有些夸张,形容有些酸文,可他讲出来的时候,项秋并没有生气,但是也没有笑,只是动了动嘴角,半天才说:“你很喜欢开玩笑?”
      于浩大声叹气:“为什么实话实说都没有人肯相信呢?”
      她看看他,不作声。又低下头一门心思搞工作。
      “你知道我什么要选新闻专业吗——?”
      他讲声调拉的很长,希望她问他“为什么”?
      项秋低着头忙着整理手中的资料,根本没有要问的意思。
      于是于浩只好接着说:“因为我觉得,这个社会,丑陋的、虚假的东西太多了,却没有几个人肯说真话!记者的工作,原本应该是记录生活中的真实,透过所有的表面现象去反应客观本质,可这个世道,粉饰太平的人一抓一大把,真正能说几句真话的人,几乎已经绝迹了!所以我才决定,一定要做一名真正的记者!”
      这时,项秋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他。
      看了好久,久到那双漆黑的眼睛让于浩觉得有些背后发凉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开口:“如果你真打算做一名好的记者,就不光是会用嘴说会用笔写,而是应该多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用冷静而认知的头脑去分析。在下定每一个结论之前,都反复的思考和求证——可惜,以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很远。”
      她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每句话都深深的敲打着他的内心深处。那样毫不留情的一针见血的评价,让于浩觉得,自己遇见了这辈子最不可能遇见的却的的确确遇见了的另类知己——她用她那近乎刻薄的语气提醒着他,要做一个真正合格的记者,他的路还很长。

      一阵忙碌的声音和灼烧般的疼痛过后,终于了结了。
      于浩眼前遮着的那块布被拿掉了。
      他首先寻找的,是项秋那双有些淡淡的干纹的却黑幽幽的眼睛。
      好像他刚从死神的爪子下逃出来,于浩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他想要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踏实。

      还滴着水的片子拿了过来,然后递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项秋仔细地看了那几张片子,而后递给外科主任,说:“我认为他不是脑膜瘤,你看,不论是脑动脉血管还是脑静脉血管都没有发生占位性的病变。最初拍的那几张颅骨的片子呢?再拿来看看。”
      她站在那些医生当中,神情镇定而专注,像个指挥官。有人把她要的那几张片子递给了她。
      “喏,请看,这几张没有骨质吸收的现象,也说明他不是脑膜瘤。”
      于浩泛起疑问:今天不是外科主任亲自挂帅么?为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似乎在等着项秋发表意见呢?而且那些人的表情,皆是如临圣旨一般的虔诚。难道说,这群人当中,最有实力的人是项秋而并不是他们的外科主任?
      他仔仔细细地又将每个人的脸部表情揣摩了一遍,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是的,不论专业知识或临床经验,项秋是他们当中异常出色的一位;以她的能力,即使挂上外科主任的头衔也并不为过。可惜,她却有一个唯一的也是相当不公平却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她是一位女性,而且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在医学这个以男性为主导势力的天下,“资历”是相当重要的。即使她有着极其过人的才华,仍旧可能被排挤,被打压,或是不被认可。即使他们认可,如同现在,在学术上认可,可地位呢,还是不会轻易地送上。
      “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于浩忽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对他们而言,也就是在资历那一栏里,添上了适当的分量了吧。可她呢?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消耗?又要多少个十年才能熬出个头?
      他不由地替她感到悲哀,看她的目光又柔了柔。

      “而且,”这边项秋并没有察觉到于浩那近乎怜悯的目光,接着说道,“从我和他这些天的接触观察,他的头痛并不是持续性的。我也没有发现他的意识状况有什么变化,比如精神障碍,情绪淡漠,反应迟钝等等。”
      呃,这一席话,听的于浩嘴角有些抽搐,看她的目光又变了变。
      真有点荒唐。
      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精神正常的人,现在就被迫要躺在这里,被分析判断意识状态正常还是不正常。而他本人,明显知道自己意识强烈逻辑清晰思维判断条理分明,可却毫无办法插嘴替自己解释或辩护。并且除他自己外,没有一个人觉得荒唐,全都理所当然地非常认真地在听。
      这就是诊断么?只有医生才能判定他是否有病,而作为病人的他,却没有自行判断有病或没病的权利。

      项秋转向一位男医生。“你检查过他的眼底,有没有视神经□□水肿?”
      “没有。”他说。
      “外展神经有没有麻痹的表征?”
      “没有。”
      “病理反射阳性、阴性?”
      “阴性。”
      “那么,我看不是脑膜瘤的问题。”她指了指一张片子,“至于头痛、喷射性呕吐的症状,最大可能是颅骨内板增生压迫大脑造成的。”
      说完,项秋脱掉了手套,白大褂看起来有些扎眼。
      她转身看着于浩,说:“你暂时可以不做手术。至于颅骨增生的问题,需不需要手术要看情况的发展。有时它也许不再发展,就保持现在这种样子,那就不一定动手术,你的大脑渐渐适应之后,就不会那么疼了。反正,你注意经常复查就是了。”
      她的眼睛,依然盯在于浩的脑袋上。就像于浩刚入院的第二天早上,她指着他的手,看他的血管时一样。那时她好像在看生理解剖课上实习用的一条死人的断肢,现在呢,她又好像在看生理解剖课上实习用的一枚死人的脑壳。
      于浩想,难怪到如今她还没有男朋友。就凭现在这副医学高于一切的态度和极端冷静又狂热的研判眼神,不吓死也会吓跑很多人的好不好。
      幸亏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的这种混合了极端的热忱和极端的漠然的神态,否则,他此刻肯定也想着赶快把床单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脑袋。
      唉,这个女人,有时候还真是不可爱。

      于向东真诚地说:“项医生,太感谢你了。”好像需不需要手术不是取决于浩的脑袋上长没长瘤子,而是取决于项秋这一通具有权威的话。
      于浩暗自白了他老爸一眼。这叫什么?官腔十足的。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由地把项秋当救命恩人对待了。
      项秋只是点点头,道:“不客气。”
      袁小小的爸爸挤到前面来,好像刚才那一切都是他做的。“于局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外科主任歉疚地笑着:“没做好,让他吃苦了。”
      “是他自己平常不注意身体,折腾的有些瘦了。看来胖也有胖的好处。”于向东岔开去。其实他想要逃走,避开这些非常礼貌地、尊敬地围着他和于浩的医生们。“怎么样,回病房去吧?”
      “再躺着休息一会儿吧?”有人说。
      袁小小的爸爸已经主动推过来一辆活动床,可是于浩坚决不肯上去。
      “还是把你推上去吧。”
      “不,我可以走。”他皱了皱眉,说话使他的喉头疼痛起来。
      看见浓浓的血又渗透了贴在脖子上那块厚厚的纱布,于向东也劝说他:“还是把你推上去吧!”
      “嗯——”他只能用鼻子喷出来的声音表示坚决的反对了。
      拜托老爸,怎么不懂,他现在只想离这群嗡嗡作响的苍蝇远一些,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好好感谢一下他的“救命恩人”项秋。在经过这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他仿佛忽然有许多许多话要同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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