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春天》暗夜女巫

10、项秋日记4

　　“要是我在手术台上死了，你会不会替我难过？”
　　那个焦灼的踱步的大男孩突然的一句问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心惊。
　　不是没有接触过死亡。准确的来说，生老病死在每个医生的眼里，都是再平常普通事情不过，就如同吃饭睡觉一样。
　　可那个“死”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却忽然的一紧，仿佛被什么猛勒了一下，有些生疼。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从容的，甚至是在别人眼里看来是麻木的面对每一次死亡的降临，可这次，他仅仅是提及了那个字而已，就轻而易举的打破了我自以为已经牢若金汤的心理壁垒，迫使我不得不用“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结构性阐释方法延长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可笑。
　　明明并不算是特别糟糕的情况，他也不是面临死亡的重病患者，为什么自己反而在那样清亮的眸光的注视下慌了阵脚呢？难道就因为他问自己，会不会觉得难过？
　　那样一双眼睛，闪烁着落寞和憔悴的光，是没有安全感和不知道尽头的寂寞的表现。即使再坚强再勇敢的人，在未知面前都会有些茫然和恐惧吧。他那样期待的目光，无非是一种对生的渴望，或者说是想要证明自己不会被时光遗忘，被记忆遗弃，那种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念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吧。就如同当年的自己，用无数次的第一和优异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那种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肯定，并且希望一切都能够一直保持不变的心情，自己也同样经历过呀。
　　可是，又有什么会是永远存在永远不变的呢？
　　我记得，曾经有人送过我一句话，叫“花开不败”。其实，花开，怎么能够不败。无数的生命验证着这样一条真理，刹那还是永恒，总是与希望背道而驰。多么纵情的歌唱，多么动人的微笑，多么刻骨的情感，都会渐渐的淡去。
　　你看，杜秋又打电话来向我抱怨了，几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却一次次因此而同她老公发生争执，初团圆的喜悦被这些生活中的琐事而消磨。
　　“秋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几乎雷同的问题也同样磨耗着我的耐心。
　　“我是外科专家，不是感情专家！别一碰到问题就打电话找我，你们之间的问题我怎么能够清楚的解析！”我很想这样对她说。可是，听到那头的叹息，心又软了下来，除了好言安慰，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做的。
　　爱情，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东西。
　　付出不一定能得到回报，忍让也不一定就会风平浪静，没人能预测，下一刻，爱情将会变成什么脸色——不知道这是不是种讽刺。

　　说到讽刺，今天下午那个场面才叫滑稽讽刺。
　　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副院长，竟然在于浩接通电话的时候笑的那么卑躬屈膝，即使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这个世界上最甜的跟掉进糖果厂的糖浆搅拌槽里一样的微笑。
　　“请于局长放心，我们会安排最好的大夫做这个检查。”那样的声调，那样的笑容，在场的每个人听了这句话，估计都会觉得浑身直泛鸡皮疙瘩。
　　隐隐听得于浩的父亲要在手术期间给他请个保姆来，结果副院长大人就冲着电话那边献殷勤道：“何必呢？我家就住在医院后面，现成的保姆嘛！于浩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们家保姆什么菜都会做……”
　　“哎呀不麻烦不麻烦，于浩这孩子可懂事呢……”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打电话的人没说上几句，在旁边“候听”的人倒是不断打岔。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忍无可忍，我操起病历，“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震得药橱里的玻璃瓶子哗啦啦地乱响。电话被打断，一群人回头看我，我不动声色地自言自语：“真讨厌，那只苍蝇没打着，飞了。”
　　于浩赶忙挂上电话，冲我感激的眨眨眼睛。等副院长走后，他一脸嫌恶的表情对我说：“真是想象不到，袁小小他爸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你听他那口气熟的，好像连我和我老爸的关系都比他还隔了一层。你看他那副巴巴地望着电话筒的表情，好像那电话筒就是老爸本人，看那样子，巴不得上去抢着电话筒亲一下才好。”
　　他这番话，听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导致他瞪大了眼睛，一副震惊的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样子，“啊，啊，啊，你居然会笑！你、你、你……”
　　被他这么一说，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快板起脸来要求他回房休息！话说回来，自己有多少年没在病人面前如此轻松的笑过了？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不过这回，副院长被我气的不轻吧。光看他走的时候那张铁青色的脸就知道。看来今年的年终奖金评定，又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