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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雷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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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转头望见破败的衣裙上方,生着一双清冷的狐狸目。
微弱的掌声响在她的指尖:“只攻击他,肯定有缘由。说谎者,遭天罚哦。”
修士们对这位女修的发言十分赞同,毕竟他们从未听过有关林池鱼的那些传言。
从他们生时便听闻着英雄事迹,天下到处称赞纪念之人,一朝成邪恶的魔女,这样天地逆转的接受度,明显要比继续接受她还是大英雄要低。
修士们很快说服自己,加入林池鱼所谓报应的阵营,对地上的老修士严加指责。
只言片语之间风向再次被逆转,那位老修士恨恨地撑起头,望向人群目光汇聚之处。
那是一位女修,一眼能望尽她的修为,周身毫无灵息,气如凡人,本初之初,无根无源,位处修为境界中最普通的一阶,隐元境。
天下有四界十三州,围瀛海而分。镇远界为林池鱼封镇远后形成,独立于瀛海之上,同其他四界各不接壤,想到此地的修士,最基础的御气一定要会,才能在凶险重重的瀛海之上,安全泊至镇远界。
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女修出现在此,就如镇远界满山红茶花凋零一样罕见又诡异。
再看她着那一身破败的湖蓝衣裙,又拿与身上衣裙同材质的面帘遮面,一副鬼鬼祟祟,见人心虚的样子,看着就十分不同寻常。
别说她那衣裙上那极其整齐规律的切口……
老修士努力让眼神聚焦,用剑之人对此极其熟悉——
他看清了,那分明是剑过留痕的豁口!
湖蓝衣裙,青丝披散,毫无修为,不敢见人,还有这不断朝他攻击报复性的剑意。
那个他曾远远见过的盛景,和她几乎每一处都能对得上的特征。
他脑海中风涛翻涌,几乎瞬时,闪过了一个鼎鼎大名——
——林池鱼!
他的瞳仁猛然一缩,双眼瞪大,如看恶鬼罗刹,努力撑着自己的身子,望向林池鱼的方向,拼命大喊:“你是——”
林池鱼心陡然一紧。
真是上了年纪,这是认出来了她?
众人寻声又探看向他,以为他要说出些什么拼死之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倏然合上。
神魂剑意感受到他的生息暗淡,及时止损,收了降罚。
有大胆善心的修士上前检查他的伤势,摸了摸他的腕骨灵脉和他的鼻息,安心道:“他没事,只是晕了。”
其他围观的修士也呼了口气。
他们就说,说谎也不算什么太大的罪责,林池鱼应该不至于如此狠毒冷漠,下那么重的手。
老修士的手仍不甘心地往前伸着,颇有执念,有些修士回味他方才的表现,后知后觉他盯着的那人,正是发言的那位女修,此时回头再寻她的身影,发觉她人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这片土地,心中惊起一片疑云。
天上出现几只庞大的仙舟,还有几道运用灵息御器留下的流光,提前给了讯号缓缓降落。
原本围在此处傻愣的散修连忙拖着地上的老修士,为这几只仙舟腾出降落地。
最先降落的仙舟,上面刻着青白龙纹,灵纹所属正是方才被提了一嘴的御灵门。
自它上方率先走下来一位着白青道袍的人,莲花纹衣,锦鲤簪冠,周身气息干净浓厚,在场无人能看出他的修为,手中执着一把寒玉毕月扇,来人正是那传闻中“和灭世仙人林池鱼青梅竹马”的御灵门门主,江淮序。
不多时前,在场散修都听过他的风谣秘闻,而今见到冷淡清雅的本人,所有人心虚地底下头,尊敬地称呼,“江门主。”
来人颔首,环视周遭,迅速捕捉到昏迷的老修士,上前探看:“方才镇远界出现了什么异相,可还有其他人有事?”
“我看就剩我的小徒弟有事。”
一女子落后他一步现身。
她身着墨绿道袍,腰间挂着一柄紫色长剑,剑柄之上蝴蝶绕过,蝶背之上,字镂骨髓,深刻降香二字;一头青丝由一支墨玉素簪高高挽起,斜插几支簪子作饰,一条翠玉流苏自鬓间垂下,端庄威仪。
“师父!”
平地乖乖站着的少年少女连忙扑到她怀中,身上气势上来,指着昏迷的老修士大喊:“他散播师祖、师父和江门主的谣言,刚刚镇远界已经替我们惩罚过他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女子看着他们衣服上剑过留痕的豁口,皱眉问道。
身边的少年少女便你一句我一句给来人解释。
“师父的神遗亮了?”
不止君芜有些难以置信,江淮序也稍稍紧了紧握扇的掌心。
他们都经历过那封印大阵。
林池鱼留下的神遗除了封印镇远的那一日亮起警醒世人,此后再未显现。
而今满山红茶凋零,神遗再现,是不是意味着……
“那名女修呢?”江淮序抓住了重点。
“她……”
少女正要应答,忽有一道雷光,自封印正中,以电闪雷鸣之速劈了出去。
又生异象!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也无一人去阻拦,下意识看着那道雷光劈出,颇有目的性地奔着一个地方去。
“去追!”
……
林池鱼约摸已走出一里地来,耳边嘈杂消散个干净。她转身随意从树上撇下一段枝杈,将那一头散乱的青丝固定,看着前方路,头也不回。
天上赫然出现几只庞大仙舟,周边嘈杂又起,林池鱼仰头望去,依稀还能看出有几个她熟识的大家道门。尤其那只刻着庞然巨龙的仙舟,青白船身,她一下子便对应上是哪家道门。
她心中陡然一紧,脚下步子不自觉变快。
山顶的禁阵金光因林池鱼的远去渐渐平息暗淡,但若他们深一步盘问,加之那老道昏迷前指着她的诡异动作,不管来人是谁,迅速会对她下追拿令。
林池鱼目前还不想被他们找到。
那老修士所言并非空穴来风,纵然这些事与她无关,但确实真实存在着。
万道剑光之前,林池鱼还记得那人的长啸嘶喊:“林池鱼,你杀不了我,一切你在乎之人,我都会一一清算!”
当真如他所言,他已一一报复清算吗。
林池鱼摸了摸眼角那颗红痣,它果然还在。
林池鱼下意识觉得它在隐隐作痛。
她必须在他们没找到她前,离开这里!
然而前方路并不好走。
镇远封印不稳的消息如一阵风般,瞬间传遍瀛海之上,停泊的海船,天上的仙舟,尽数朝此地赶来,看热闹的心拦不住。
唯有林池鱼一人,步履迅疾,同他们相背而驰。
不少人好奇探看,并没有出声唤住她,一心往前看,生怕错过那热闹。偏有一位着青白衣裙的姑娘,脚步停顿在原地,出声唤住她:“这位道友请留步?”
见她没停,她逆着人流而去,又喊了她两声。
“在叫我?”
林池鱼顿步回眸。
她带着破烂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眸,但已足够。那双眼眸生得极好,像勾人的狐狸目,眸中盛着清淡温和的神色,却在她唤她的时候,被些微的讶然揉碎了水波,掀起阵阵涟漪。
她的心跳似乎漏了一节拍,后知后觉有些结巴,朝她走近:“……对。”
林池鱼不动了,等着她过来。
她正在想怎么离开镇远,正好有人送上门来。
唤她的女子身着绣着青白龙纹的门服,腰间束着白色的腰带,林池鱼识得,这是御灵门外门弟子的标识。
她轻轻皱起眉头,无语失笑。
刚还在着急躲御灵门的人,现在自己主动送上门去。
不过林池鱼不慌。
这位姑娘眼眸清澈,似乎还有些不善与人沟通,看起来青涩又年轻,想来是后生的后辈,应该不认识她。
她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着青白门服的弟子,而是几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姑娘,同她一样在鬓间带着一朵茯苓花,走近扑鼻而来一股香气。林池鱼仔细端详,竟是带着灵息的真花。见她们模样如此平常,想必平日里都带着。
鹅黄门服与茯苓花,林池鱼瞬间对上号——是清远界茯苓州的弟子。
看来跟御灵门关系不大。
林池鱼轻呼一口气。
姑娘已带着大部队走到她跟前,林池鱼顺势问道:“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漂亮姑娘,大家都在往前去看热闹,你为何逆着人流而行?”
林池鱼大言不惭:“我方才被那禁阵的金光掠伤了外衣,想找个地方换一件衣服,不知姑娘可有地方……”
她刻意引导。
“这个好办。”那姑娘闻她言语,眼前大亮,立马挽住她的袖子攀亲近,“我们停靠在岸边的仙舟里正好准备有换洗的衣物,我们可以带漂亮姑娘去。我们来晚了,看那金光如今都渐渐暗了下去,想来应该是看不到麟光君的真言再显,漂亮姑娘正好给我们讲一讲方才所见呗。”
原是打这个主意。
林池鱼看得出她们是真不认识她。
是这个目的,那就好办了。
她应了姑娘的话,任由姑娘挽上她的手臂,暗中加快步伐,催动几人的行路进程。
那位姑娘并未察觉,反而拉着她走在门中弟子前头,这回逆着人流的成了她们一群人,林池鱼又成了不算突兀的那个。
她兀自介绍道,“我叫木茯苓,来自清远界茯苓州,前些日子刚做御灵门的外门弟子,漂亮姑娘姑娘唤我茯苓就好。”
林池鱼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什么都没问,她就一股脑把家门全报了,出门在外,很容易被骗的。
她说她唤茯苓。虽说清远界除远州人族等级森严规矩颇多外,其余各州民风开放,规矩鲜有,但也没有到随便一人便能与州相提并论的地步,她便只能是茯苓州州主之女了。
难怪这群女弟子以她为首,不敢越界。
她温声回应:“是个好名字。”
“漂亮姑娘叫什么?”她眨着双目殷切欣喜道。
林池鱼迎着她殷殷的目光,淡然道:“我名江非鱼。”
“原是非鱼姑娘。”她自然称呼道,“非鱼方才在上面看到了什么异相?千年不生事的镇远界为何会无缘无故劈人?”
姑娘话音刚落,林池鱼还没接,便见一道比方才林池鱼所见都更粗更亮的雷光,自山顶劈出,追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气势汹汹,不留余地。
修为更高的木茯苓先发现这一异象,甚至来不及惊恐,本能地推着林池鱼避开这道雷光。
“非鱼小心!”
可她发现还是太迟。
雷光精准擦过木茯苓,全部命中林池鱼——
“轰——”
刺耳的雷声哧啦劈开天幕,落到了玄山派的青云山上,照亮寂冷的长夜千山。
沉眠山头的鸟兽瞬时惊乱四散,头也不回地远离这场浩劫。
雷鸣一声滚过一声,电闪像是开了闸,源源不断地落到山头,大有不死不休之势,才让玄山派乃至中州整个清远界注意。
少年少女没见过这种阵仗,知道山上住着何人,不管不顾地奔过去,被着墨绿校服的男子叫喝住。
此时他脸上再无平日嬉笑之态,认真地望着青云山山头,“别怕,这是你们师父飞升了。”
凡人飞升,必历雷劫。从白玉京打过来的雷劫,整整九十八道,自入夜折腾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不少道门修者汇聚玄山,观望这等势头,恭喜玄山派又出一名可入白玉京的上仙。墨绿长衫的男子客气应下,盯着再无动静的青云山,眼底满是担忧。
“去吧。”
得了他的令,少年少女一步不停地赶至青云山顶,想要送给师父第一声祝贺。
可到时,山顶并无人,只有画在露台的星阵图上,有一个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木偶。
“不见一面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