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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在飞花轻似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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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镇不在四城的管辖地里。德帝在位时,有一宠妃,就出身于这无月镇里。宠妃得专宠十年余载,她向德帝把家镇要了出来,自己治理。还曾传言,她看谁不痛快,在枕边吹吹耳边风,德帝就会手起刀落,取谁的项上人头。
据说,那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郭溟,就因为看不下去,私下里朝上皇告诫了几句,劝他切勿听信妖妃邪风之言,坏了原本要做帝王的初心。当晚,天还未大亮,郭溟全家就以叛敌罪,当场处死了。
一百零九口人,无人生还。
“可是坊间传闻,明明说的是郭溟投敌叛国,使得郭家军全军覆灭,所有人皆尽惨死,德帝大怒,下令把他抓了回来,就地斩立决了,”花果惊颤不已,“而他的家人,都是受他的连累啊!”
路琼瑶面无表情,放在宽袖里的手却是被掐出了几道血痕,“大将军英勇无谓、所向披靡。”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生怕一个冲动就暴露了情绪,“他爱他的国家,更爱他所保护的人们。他有着一腔热血,炽热的心。”
“他最所期望的,就是有一天能收复失土,不再打仗,海晏河清。他会叛国?当真是可笑至极。”
花果惊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那德帝为什么……”
“德帝一道指令,让正在前线奋勇杀敌的郭溟,五天的行程硬是缩短到了一天,连夜回到了宁安。”路琼瑶眼里充着血,“上皇说他病重,临走前希望还能见上他此生挚友的最后一面。”
他的语气轻巧,好似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但眼里的红怎么也抹不去,让人生怕下一秒就会流出血泪来,“可笑的是,他见到的德帝却很是健康,那人搂着宠妃,笑得好不快活。”
花果听着,竟有一瞬间呼吸不上来,他眉头紧皱,“之后呢……”
“那人见到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郭溟听后,拍地而起,指着坐在上桌的两人骂,德帝听着,眼瞳紧缩,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问题?”
“他说,朕的爱妃上次见了你家夫人,回来大哭了一场,朕问她为何如此,她说她觉得自己没有你家夫人漂亮,朕哄了几天,总哄不好,说非得找你来问问,朕没法子,只能谎称疾病,唤你前来了。”
“大将军啊,快来说说,朕的爱妃和你家娘子,谁更漂亮啊。”
路琼瑶说的极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但他说的清楚极了,好似这些话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融进了他的血脉,和他结合在了一起,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永远记得。
“噩耗传到战场,郭家军失去了统帅,他们伤心震惊,自己跟随着的上位者,竟是这样的小人。”
夜色昏沉,黑如铁墨,云层极厚,月亮还未出来。风却吹的肆意,马车还在向前跑去,帷幔被吹起,凛凛作响。冷风灌进了车里,却谁也没有在意。
因为他们已经体会到了,比这风冷千百倍的东西。
人心。
“他们想着打回宁安,要个说法。可他们知道,自家统帅除了家人,最看中的就是那个人,他们做不到再让他伤心。”
路琼瑶闭上了眼睛,隐藏起了那双血瞳。那里面满是恨意,他恨极了,恨的再也流不出泪,那早已经流完了,余留的只有血,仿佛永远都不会干涸。
“他们反过来杀敌,三天三夜,打的锡族人滚回了老窝,直到现在他们也不敢来犯。”
花果像是预见了什么,“那他们呢?”
“他们啊……”路琼瑶似在叹息,“他们皆皆选择自尽,从此北辰草原的尸骨,布满遍地。”
时光流逝,尸骨化为灰烬,或许他们仍然爱着故土,不然怎么,草原上的花朵个个开的鲜艳无比。
就像故人的笑脸那样灿烂。
“你不问我怎么会知道吗?”
“我问,你就会说吗?”花果看着他,眼底有霜。
“不会,”路琼瑶摇头,“这是我的心病,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那就永远把眼睛闭起,”花果语气恳求,“琼瑶,闭上它,不要让它有见世的那天。”
路琼瑶双眼没有睁开,血从手心里流出,白色的宽袖染上红色,银色的凤鸟也没能幸免。它好像活过来了一般,正欲展翅高翔,准备用它那九尾火羽,把世间一切黑暗烧消殆尽。
但它只是被绣在那,一动未动。
良久,路琼瑶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里面清澈一片,无有一点杂污。
沉浮缥缈,尘世未定,故人冤去,却不敢明日,冤怨长埋于心底,只敢从中拿出一寸,谈与旧人听。旧人不懂分量,教莫要再谈,恐害了自己。
无奈,只等尘缘了却,一切安定,真相大白于天下。
还我和故人个清净。
“你那情郎还没来,不会不来了吧?”花果看着路琼瑶,在细察他的神情。
路琼瑶撇他了一眼,竟然笑了一声,“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已经习惯了。”
“苦辞送出的信,收信人半天就可收到,”他看了一眼外面,树影飞快掠过,月亮露出了一角,“他应该到了地点,在那等我们了。”
花果挑眉,“你那么有信心他一定会去?”
“当然,”路琼瑶说的肯定,“因为我会去。”
花果翻了个白眼,“腻歪。”
路琼瑶嘴角翘起。
他带的随从不多,算上花果也才三人。另外两个专门驾车,通常他们都会一起坐在外面,天黑赶路时,一个累了可以很好的确保另一个替上,所以路琼瑶外出,从不担心会错过时辰。
马车临近无月镇,远远就看到灯火阑珊,待近一点,人群鼎沸,百家欢腾。
“今天可是什么节日?”路琼瑶从马车里下来,花果并肩和他走着,“平平无奇的日子,无节无礼的,他们这样,着实令人好奇。”
路琼瑶对着侍从们交待好事情,让他们在此处等着,不要随便走动。他带着花果来到了镇里。
无月镇除了不在四城的管辖区域里外,和别的镇子也没有区别。房屋错落有致,四周平底开阔,虽说离宁安较远,但也算的上是个有水有人的好地方。
此时的镇里过于热闹,两边都在摆着摊子,叫卖着各自的物件,人群来来往往,簇拥成双。
几个孩子从远处跑来,彼此追逐打闹着,他们从路琼瑶身边路过,带起了一阵微风。最后面的那一个女孩最慢,气喘吁吁的,停下又跑起,喊着让前面的同伴慢些,她要跟不上了。
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那孩子就要跌倒,路琼瑶腿脚往前一迈,伸出的胳膊正正好好的接住了她。
小姑娘愣神了一秒,接着而来的就是在路琼瑶耳边放大的哭声。
哭声吸引了周围的人群,摊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步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皆向此处望来,想一探个究竟。
路琼瑶顿时无措起来,他抱起女童,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劝着。
花果站在外围,依在个卖糖画的摊位前,捂嘴憋笑,完全没有想上前帮忙的意思。
路琼瑶的笑话可不多见,他得多看些时刻,饱个眼福,下次吵嘴就拿这个堵他。
他心思活络着,可苦了路琼瑶。
之前跑远的几个孩子,见伙伴还没跟来,他们回来找人,还没念出女孩的名字,就看到她在陌生人的怀里哭了起来。
一个男孩生起气来,快步走到路琼瑶身后,猛踹起他的小腿,“快放开玉娘,你个坏人……”
路琼瑶吃痛,他转身抓住男孩的领子,把他提溜到了眼前,“小孩,敢踢我,不怕我打你屁股吗?”
男孩看了一眼从他被提起就不再哭的玉娘,又看了一眼路琼瑶的眼睛,突然就委屈了起来,他撅起了嘴巴,眼里含满了眼泪,欲掉不掉。
路琼瑶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想起了奚风月。那人小时候也是这样,你说他一两句,他就开始委屈,含着眼泪,大眼睛巴巴的望着你,让你感到愧疚,良心不安。
“不要哭啦,”他蹲下身子,把男孩和怀里女童一起放到了地上,“大哥哥没有欺负玉娘。”他拿出两只手帕,给他们擦起了鼻涕。
“你们跑太快,玉娘追你们追不上,差点被石头绊倒了,是我扶住了她。”路琼瑶指了指自己,向男孩解释着经过,“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他又指了指那些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刚才还有些寂静的街道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路琼瑶笑了笑。
男孩面对着女童,他们在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他手搓着衣角,低头对着路琼瑶说了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路琼瑶嘴角上扬。
“我说!对不起!”他抬起头大喊了一声,说完就拉着还在愣神的女童跑走了,一瞬便消失在了人海里。
路琼瑶起身,拍了拍衣摆,“再不出来,就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如常的人潮里,一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突然出现。他束着马尾,银色飘带上缀着红色铃铛,走一步,便得一声清脆。
不伦不类的搭配,在他身上却有另一番风味。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他直步朝着路琼瑶走来,手上拿着两根鲜艳的糖葫芦,上面的糖衣晶莹剔透,好似在邀人尝它一口。
奚风月把其中一个递给了路琼瑶,“你怎么知道我在?”
路琼瑶接过,咬下了一口,“下次要藏,就先把我送你的铃铛摘下来。”
这铃铛声音特殊,比别的铃铛声音清脆而且还散发着异香。这可是他专门做来送给奚风月的,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奚风月听他一说,眼里的笑声更盛,即将要溢出来了,“瑶哥,你想不想我?”
从见面开始,他就问了两个问题了。
路琼瑶没有说话,他两口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拿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抹了抹嘴,抬起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外人的视线,朝着奚风月的嘴,亲了上去。
人来人往,无人顿足。
一吻即闭,路琼瑶瞧着面前人儿脸上的红晕,开怀的笑了起来,“想你。”
奚风月脸颊发烫,被手攥的死紧的糖葫芦滴下来了一道糖浆,掉在了他的手指上。
路琼瑶拿起他的手,糖浆被卷入了腹中。
“……瑶、瑶哥…是甜的……”
手的主人眼睛睁的老大,里面充满了雾气,让人看着心生痒痒,只想逗上一二。
“阿月,我很想你。”
花果看完了全程,抖了个激灵。
臭情侣。
这镇的中央有个酒楼,不大生意却异常爆满,里面应有尽有,起歌奏曲,乐人舞蹈,好不热闹。
单间里。
“我打听到了,”花果挑了个花生米添到了嘴里,“今儿个是当地一年一度的朝圣节,纪念当初从这出去的宠妃——似姬。”
他飞快的瞅了一眼在喝酒的路琼瑶,看他无别的动作,又接着道:“他们说多亏了似姬,才有了他们今天的好日子……”
路琼瑶拿起酒壶,昂头往自己嘴里倒酒。奚风月向花果摆手示意他停下,站起身来一把夺过了路琼瑶手中的酒壶。
酒水洒落在了两人身上,也迸溅在了花果脸上。奚风月坐下,把酒壶揽在了自己身边,“瑶哥,你醉了。”
路琼瑶抬手够酒,奈何他晕的厉害,看东西叠影,摸不准确。
“琼瑶这酒量,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长进过。”花果看着坐都坐不稳的路琼瑶,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奚风月看了他一眼,“花少侠,坏。”
他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用简洁的语言下了最后定论。
花果震惊,不可思议。
狗情侣。
“我去转转,再打听点消息,他交给你了。”花果说着,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路琼瑶趴在奚风月肩膀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给人一种已经醉晕过去了的感觉。奚风月用脸颊在他脑袋上蹭了蹭,“瑶哥,他走了。”
路琼瑶没有动,嗯了一声,声音沉闷。
“瑶哥,不要哭。”
“我才没哭。”
奚风月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月亮出来了半轮,几颗星星在旁闪烁,他微微眯起了眼,“瑶哥,刚才的糖葫芦很甜。”
良久,肩膀上的脑袋发出了声音,“嗯。”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