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忍覆雪》半是私

67、祖父约定——轻唤嫂子

　　又是一声哀嚎，这一声比上一声还要凄惨，呼喊直冲天际，听起来竟有几分悲鹤临终哀鸣之意。

　　陆程哲身体一瞬绷紧，双眸紧皱，眸中涌动着复杂而不可言说的情绪。

　　“怎么了？”察觉他表情不对，温竹卿疑问出声音。

　　对面之人没说话，只是咬紧了牙关。

　　“陆师弟？”温竹卿伸手握他的手腕，动作中有询问之意，更有安抚之感。

　　陆程哲眸中映出温竹卿关切脸庞，薄唇颤抖几许，才声音低低道：“师兄，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祖父。”

　　哀嚎声不断，陆程哲声音也越来越低，“我祖父也是因为此病去世的...”

　　四周一时无言。

　　良久，低哑声音才继续道：“祖父最是疼我，而我当时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

　　痛苦眸子闭上又睁开，陆程哲眼圈泛红地盯着自己攥紧后又挣开的拳头，那双手刚给出了数颗婆婆子...

　　“若我当时能像现在这般，采得了灵草，驭剑行千里。”眼底含着说不出的自责，“祖父就不会...”

　　自责中又透着唏嘘，“祖父会活下来！”

　　温竹卿心中一阵难受，他感受着陆程哲的痛苦，心疼着陆程哲的心痛，甚至恨不得将那疼痛转移分担一半。

　　上前一步，他抱住人，轻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当时你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陆程哲将头抵在温竹卿肩头，喉间堵塞得深吸一口气，“可我还是很难过，难过为什么我不能早点长大？祖父为什么不能迟些生病？”

　　陆程哲碎碎念着，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和蔼老人临终前的隐忍哀嚎。

　　“祖父明明那么好，那么善良...”

　　“他对我很好，对身边人也很好，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不能颐养天年？”

　　教育原因，面前人说话多是简短而肯定，似这般长篇大论，逻辑混乱还是头一次，温竹卿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将他抱得更紧。

　　陆程哲汲取力量般将头埋进肩颈深处，痛苦的长出几口气。

　　因为头颅低垂，温竹卿并不看对方表情，却还是能从颤抖中感觉到无尽的痛苦和无力。

　　“别难过了，都过去了。”温竹卿不善言辞，只能无力安慰，“一切都会好的。”

　　的确，会好的，乾元命格可阻尘世颓势，一切都会好的。

　　那张脸上升起微末光彩，光彩之后是一阵复杂...

　　“祖父去世前，为了安慰我，曾与我定下研习医道解救苍生的约定，但我知道医道无用，所以并未学医。”

　　“还好，无论如何兜兜转转，我还是走上了与祖父约定之路。”

　　清明双眸澄澈着，那双眼中有对祖父的愧疚与承诺，有对芸芸众生的不忍，有不可言说的深远抱负，还有深沉如海的博爱。

　　“虽然我救不了祖父，但我还能救其他人。”

　　陆程哲曾以为祖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直到走出家门，看到了更多...

　　他说不出那种惨状，只知道救世种子在那时便埋在了他的心中。

　　“不管救世之路如何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因为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这些人唯一的生机。”

　　陆程哲手臂越收越紧，温竹卿被抱得有些痛，却没有挣扎。

　　他从不知这人有如此抱负，或许不是抱负，单纯是一颗柔软的济世之心。

　　那双养尊处优的眼睛最是看不得苦难，入了眼便入了心。

　　“我相信你。”温柔声音在耳畔响起，轻柔而坚定，“我相信你可以的。”

　　以前温竹卿总觉得对方沉溺儿女情长，现在想来是他忽略了，一直忽略了那双眼睛中的深沉...

　　这人有着尘世间最善良的品质，最是重感情，对他如此，对祖父如此，对众生亦是如此。

　　陆程哲没有说话，只更有力的回抱着，心头百感交集中涌上一股暖流，心脏于酸涩中发着热。

　　天地寂静无声。

　　在两人背后是一片堆成小山包的墓地，不远处是令人不敢轻易涉足的人间疾苦，只有这里...两人拥抱的这里，是此地唯一一方净土，也是尘世最后一方净土。

　　阳光轻轻打下，照着无数人间惨剧，也照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风不敢吹来，哀嚎声亦不敢侵扰。

　　“陆...哥哥...”不知过了多久，一句有些磕巴的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

　　声音中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会目睹面前情景。

　　“小雪 。”

　　陆程哲敛敛脸上情绪回过了头，倒是十分坦然，不仅没有丝毫遮掩，握在温竹卿腰间的手都不曾放开。

　　小雪更紧张了，比起面前被撞破的两个，她似乎才是犯错的。

　　“我是要去东边...送药...我只是路过...那个我先走了...”

　　说完后，女孩不再停留，一溜烟地没影了。

　　温竹卿唇边漾起一抹笑意，颇有些调节气氛道：“陆师弟你将人吓走了。”

　　陆程哲也极其上道，配合摆出几分无辜，“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跑来。”

　　陆程哲知道师兄在故意逗他。

　　温竹卿也知道陆程哲在刻意配合。

　　这人总是这般，报喜不报忧，凡苦涩事都喜欢闷吞进肚子里，敛住情绪，不让他人担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温竹卿才更心疼他。

　　握着的手更加用力，拍拍面前人的头，温竹卿道：“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今晚必须回到万宗之巅。”

　　万宗之巅规矩极严，对弟子回归时间也有限制，因此陆程哲说要探亲，温竹卿才会说来不及...

　　“好，我去同阿婆道个别。”

　　两人并肩往回走，行至半路，小雪纤瘦的身影又远远地出现在余光处，温竹卿扫了一眼，随口问道：“小雪与你是旧相识？她看起来没有生怪病，怎么也在这？”

　　“你说小雪啊。”陆程哲答道：“她是阿婆女儿，留在这里也是为了照顾阿婆。”

　　“她为何喊你陆哥哥？”疑问声音轻扬着。

　　“阿婆是我乳母，小雪跟着她在陆家长大，也算陆家半个女儿，我小时候玩伴不多，只有小雪跟在我身后，久而久之她就陆哥哥陆哥哥地喊我。”

　　“青梅竹马啊！”温竹卿评价着，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

　　又走了一段路，他控制不住地胡言乱语道：“你来万宗之巅是为了小雪？”

　　“嗯？”陆程哲心下疑惑，“师兄怎么会这么想？”

　　“要压制怪病便需要灵草，而获取灵草最快的方式除了...”

　　温竹卿停了，他终于觉察到自己话语中的醋意和无理取闹，不该跟小雪置气的，一个不过十七八的小姑娘独自承受如此压力已经足够疲累了，怎么还要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何况...陆程哲因为怀念祖父情绪低落，又哪有时间顾虑儿女情长？

　　陆程哲没有追问，眼眸微扫，片刻后便看懂了温竹卿心头的九曲十八弯。

　　“师兄在说什么？”温和握住身旁人的臂弯，他语带安抚地无奈道：“我分明是为了你...”

　　“为了我？”温竹卿机械性地重复着。

　　“嗯。”陆程哲点点头，他自知红衣小哥哥不能提，但除去红衣小哥哥，他和师兄之间的羁绊难道就没有了？

　　“师兄难道忘了？”

　　“忘了什么？”温竹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忘了山前试炼前，有位弟子遭遇暗算不慎跌落，是师兄伸出援手并主持公道的？”

　　温竹卿知道陆程哲话中主持公道的人是他，可脑海记忆缺失，便是想记起来也是不能。

　　许久之后，温竹卿只默默蹦出来一句，“我不大记得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已经牵上了温竹卿的手，也便没那么难过了，看着眼前如画眉目，陆·恋爱脑·程哲语气轻快道：“那师兄以后可要记牢。”

　　辞行很简单，也就两句话的事，阿婆虽想挽留，却也明白因陆老太爷的关系陆程哲对眼前场景一直持回避态度。

　　于是，便是再不舍，也没有过多挽留。

　　倒是小雪将温竹卿喊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悄悄耳语了两句，温竹卿默默听着，脸渐渐红了。

　　“师兄，小雪对你说了什么？”离开村落，走出一段路后，陆程哲问道。

　　“没说什么，两句家常罢了。”温竹卿故作正经地说着，脸却再次红了。

　　“师兄骗人。”陆程哲目不斜视地看着温竹卿，幽幽道：“我猜小雪是叫嫂子了！”

　　温竹卿一脸惊讶地看着，一瞬都怀疑这人偷听他们讲话了。

　　“我猜对了？”陆程哲只是笑。

　　“你听到了？”

　　“没有。”陆程哲摇摇头，“确实是猜的，我先前说过我与小雪一起长大，他把我当哥哥，我把她当妹妹，哥哥怎么会不了解妹妹？”

　　说着，纤长素手被身边人牵住，暧昧而亲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兄也算是同我见了长辈，过了明路了！”

　　“这算什么明路？”温竹卿嘴上反驳，心里却还是想起小雪那句——陆哥哥修了仙，我原本以为见不到他娶妻生子了，没想到还是见到了嫂子。

　　温竹卿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小雪这姑娘可真招人喜欢。

　　“这不算吗？”陆程哲一本正经道：“若是师兄觉得不够，我们现下也可以动身去江南。”

　　温竹卿瞥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有些事还是需尽早打算，毕竟...”陆程哲与温竹卿十指相扣，不安分手指在掌背轻轻移动抚摸，“我们已经有肌肤之亲了。”

　　肌肤之亲...

　　不可控制地，温竹卿又想到了那一夜，想到了陆程哲侵占的眼神，想到自己放肆沉沦媚态横生。

　　脸颊彻底红成虾子，他甩开陆程哲的手，恼怒到气愤道：“ 陆师弟你的话太多了。”

　　随后不等他回击，便气沉丹田，轻功点地地奔了出去。

　　“师兄，你等等我！”

　　越喊人越远。

　　陆程哲在原地摇头轻笑，难过眼睛终于染上了一抹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