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忍覆雪》半是私

68、风言风语——合作逃离

　　两人一路轻功疾行，正午不到便抵达了颠镇镇牌处，比预计时间还要快上半个时辰。

　　正值盛夏，太阳火辣辣地端在正空，烈焰炙烤大地，风吹过池塘又淌过檐下，迎面扑到脸上，依旧是热的。

　　热气中还带着水汽，像暴雨前的闷热，又似人潮汇集时头上洒下的热汗，黏腻腻的，总之不是什么好感觉。

　　颠镇主干道上人头攒动，此地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人口却很是稠密，约莫是挨着万宗之巅自觉安全的缘故，孩子常是一窝一窝地生，哪怕这种时节，这家在家贪凉，那家短暂出街，汇集到主干道上依旧是肩挨着肩，脚磨着脚。

　　何况还有各色摊子，各种挑货郎穿行。

　　为了不冲撞行人，两人舍弃轻功，慢速下来，却仍没慢到一处，一个面带薄红地往前冲着，另一个不远不近地跟着，打眼瞧上去便是一副小情侣不轻不重的闹脾气模样，落在人们眼中也是会心一笑多于盲目劝架。

　　两人将注意力全数放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今日主干路格外拥挤，更没注意到主干路上的人皆一脸一言难尽或不可置信的模样。

　　“真没想到，温宗主独子会是这种人。”一个浑厚声音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夸张。

　　“是啊。”另一个尖细声音附和道：“真是没想到。”

　　两人脚下步子慢了下来，温竹卿蹙起眉头，陆程哲亦是。

　　“温宗主那个独子我先前机缘巧合见过一面。”又一个声音插进来，话语中带着唏嘘，“面上一本正经，没想到内里居然是个黑心的，与谁勾结不好？偏偏与魔族有牵连。”

　　与魔族有牵连？

　　两人眉头蹙起弧度不减，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个名字。

　　“不是我说，温宗主也是倒霉，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了，独子还这么不成气，不成气便罢了，还跟邪魔外道牵扯不清，这下万宗之巅不仅是没落，恐怕更要全派入魔了。”

　　“话不能这么说。”开始的浑厚声音道：“温宗主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弟子么？说是乾什么元什么命格，要是温宗主狠狠心将不肖子赶下山，专心扶持这位弟子，万宗之巅说不定还有得救。”

　　“哎哟哟，瞧你说的。”一个妇人不同意，“若是你亲儿子，你舍得？”

　　另一个妇人插腔道：“事情都这般了，便是不舍得，为了门派名声恐怕也只能舍得了。”

　　“事情也许不像传出来的这般...”人群中有个质疑声，“当时万宗之巅弟子和魔族之人打到山下时，我碰巧撞到了，当时我大着胆子听了两耳朵，听说不是温宗主独子与魔族人有牵扯，是那魔族一厢情愿。”

　　“你听谁说的？”几人同时开口。

　　那人犹豫片刻，“万宗之巅弟子...”

　　人群发出一阵大大的嘘声，“万宗之巅的人自然向着自己人说话，说好听的帮理不帮亲，但又见过谁做到过？”

　　“何况都闹上山门提亲了，说私下没有勾结谁信？”

　　“是啊。”人群有人附和，“求亲求得这么急，恐怕苟且之事都做了！”

　　陆程哲听不下去了，单拳握紧，他两步越到笑语说苟且之人面前，双目冷然而愤怒直视道：“并无定论，怎可胡言？”

　　“怎么无定论？”说这话之人是个彪形大汉，他正信誓旦旦地要回言，看到陆程哲身上标志的山岚色及对方很是难看的脸色，又及时住了口，喉结滚了滚，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陆程哲眼露凶光地直视着，即使这人及时将话截断了，他周身还是迸发出凛冽凶悍之气。

　　温竹卿没有制止，瞥了那欺软怕硬的彪形大汉一眼，走到先前唯一一个提出质疑的人面前，轻声问道：“小兄弟，你们刚才说的温宗主独子与魔族之人牵连，还有魔族...提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轻小伙子吞了吞口水，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陆程哲，最后看向面容最是和善的温竹卿，想了想说道：“大约前日正午，一个自称伽迟绪的魔族带着一群魔兵大摇大摆闯上了万宗之巅山门，在山门前一边敲打一边大喊大叫，说温宗主是自己泰山，自己与万宗之巅少主温竹卿互通心意，已私定终身，这次前来是履行承诺前来提亲的。”

　　果然是他...

　　温竹卿继续问，“之后呢？”

　　“之后万宗之巅山门大开，出来了不少弟子，那些弟子一边与魔兵对阵，一边说魔族实在胡言乱语，他们少主根本就没与魔族产生过交集。”

　　温竹卿：“再之后？”

　　年轻人：“再之后他们将魔兵尽数赶下了山，又开了护山屏障，防止对方再上山。”

　　温竹卿又问，“魔族众人离开了？”

　　“没有。”年轻人摇摇头，“他们在颠镇住下了。”

　　“住下了？”乍听这三字，温竹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年轻人点点头，“那个领头的说要在镇子一直住下去，一直住到温宗主和温少主能明白他的诚意...”

　　年轻人顿了顿，又叹息道：“这两日颠镇人人自危，那些魔兵不是去山底下叫嚣，便是到处抢拿，我们想避难，却又被勒令上街叫卖...”

　　“他们抢拿什么？”据温竹卿所知，魔族对常人物品应该没有兴趣才是。

　　年轻人：“什么都抢，看上眼就往口袋里装，说是一部分要给万宗之巅当聘礼，一部分要随着温宗主独子去魔界，以防人去了住不习惯。”

　　话音刚落，街道尽头便出现了几个魔兵，壮硕魁梧身躯外罩着黑衣，一边打量着面前物品，一边将看上眼的往半人高的口袋里装。

　　摆摊妇人被吓得瑟瑟发抖，一面将身形移得远了些，一面忍不住抱怨道：“万宗之巅也太不体会民间疾苦了，将这些异族赶下山后便不管了，可苦了我们这些人！”

　　实在是近百余年，魔族都未现身，要是这几百年中他们时不时现身，这些常人便会知道魔族有多么“无害”了。

　　魔族心气高眼光高，只喜招惹同有灵力傍身的修仙者，对常人则是身居高处看待地面蝼蚁的模样，别说动手，便是多看一眼也觉得疲累。

　　许多魔族常现之地，常有魔族与常人“和平共处”的现象，唯一不好，便是魔族喜怒无常，今天嫌弃常人吵，将所有人都封死在家，明日嫌弃街上没人气，又将所有人赶到街上，再加上魔兵向来一脸凶相，便是话语再温和，落在心头也是恐惧的？何况崇尚武力的魔族怎么看与温和两字也相去甚远。

　　思考之时，领头魔兵已然走到了面前，他看了看旁边的玉器摊子，又看了看摊子前站得笔直的温竹卿，以及一脸阴郁凶狠的陆程哲。

　　“你们...”领头魔兵开口道。

　　温竹卿陆程哲身体不约而同摆出防御姿态。

　　“看着有些眼生啊！”领头魔兵似乎没看出异样，紧紧手中口袋，将你们之后的半句补全了。

　　他将手中口袋往身后一背，用眼睛看了看旁侧，旁侧魔兵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掏出身后一个与先前口袋比要小上一半的袋子，撑开袋子口，放在了两人面前。

　　领头魔兵看了看袋中半高的铜钱，银子，理所当然道：“我们魔君要成婚，曾发下诏令，见者有份，同喜同庆，你们两人还没庆过，便掏上几钱碎银子当贺礼吧！”

　　好一个同喜同庆，竟是如此方式！

　　陆程哲一团郁气在心头，伸手就要出拳，却被温竹卿按住，低低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惹事，先上山。”

　　陆程哲只得将郁气往心下咽，将手伸到腰间的荷包里。

　　他如此忍气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落在颠镇人眼中却成了——我说得没错吧！万宗之巅弟子都给钱了，温宗主独子肯定与魔族有勾结！

　　“我说我的气息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一句饱含调戏的话在空中响起，“原来是美人在此啊！”

　　话闭，一团暗紫色烟雾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个身披华贵黑衣，脸绘十二重彼岸花的人，不，魔出现了。

　　伽迟绪！

　　魔兵狗腿子般簇拥在其身后，周围摊贩，挑货郎，买货仔如见猛兽地慌乱后退着，他们脸上写满恐怖，那些恐惧汇在一起皆是一句话——这些魔族虽然先前对他们未下杀手，但焉知之后不会？非我族类，其心暴戾。

　　伽迟绪无心理会那些散在空气中的弯弯绕与恐惧，只双眼专心地瞧着温竹卿，偶也会分出几分心神看旁边陆程哲一眼，眸中含着挑衅与戏谑。

　　“小舅子也在啊！”伽迟绪挑衅目光顺着气愤脸庞移到陆程哲弯在腰间荷包上的手上，微微一笑，故意道：“在掏贺礼钱？真懂事！”

　　陆程哲愤怒地将钱狠狠塞进去。

　　“这么大气性做什么？”伽迟绪唇瓣好看地弯了弯，“实在没钱就算了，左右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一点银钱而已，我还能跟小舅子计较？”

　　“胡言乱语！”陆程哲教养极好，便是发怒骂人，也是咬文嚼字，丝毫没有市井气的粗鄙。

　　“胡言？哪里胡言了？”伽迟绪一下一下拍着手指，“我与美人私订终身，为他一笑冲上山门提亲，哪里是胡言？分明是流芳佳话！”

　　彼岸花在阳光下跳动着，脸顶花瓣之人肆意杜撰着，总之怎么气陆程哲怎么来！

　　左右他也没真想通过万宗之巅求娶。

　　人魔有别，便是父亲再是糊涂蛋儿，也不会乐意背上吃里扒外的骂名，所以一开始大张旗鼓也好，四处宣扬也好，不过是为了逼温竹卿现身，只要温竹卿现身，他就有把握将人带走。

　　方法嘛！是麻烦了些许。

　　谁让百余年前，修仙界与魔族常生争斗，为防魔族攻山，门派四周都有专门限制魔族的阵法，伽迟绪好不容易从无极阁阵法中挣出，又要马上面对另一个，尤其还是以阵法精妙著称的万宗之巅阵法，他倒也不敢完全笃定，这才迂回曲折了些...

　　不过美人如画！值得！

　　伽迟绪挥挥手，令四处魔兵聚拢：“将夫人请回去！”

　　陆程哲拔出重华，挡在温竹卿面前，“有我在，休想！”

　　“休想？”伽迟绪语带笑意，他承认陆程哲是个棘手的对方，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前又何止四手？

　　围在四周的镇民见情况不对登时抱头跑了，人命关天，这时候也顾不得魔族那些奇奇怪怪的命令了。

　　“别打！”温竹卿看了看四周姿态各异，速度各异的镇民，那个自称见过的温竹卿一面的，跑在队伍末端，一边跑一边回头，似乎才反应过来山岚色青年身旁穿红衣的便是温宗主独子温竹卿。

　　“这时候打起来。”温竹卿摇摇头，劝道：“势必会殃及无辜。”

　　陆程哲有些难过，一瞬一些不好念头在他心头闪过，“师兄，难道你要我看着你被他们带走？”

　　温竹卿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谁说我要跟他们走？”

　　余光一直观察着四周，见大部分人撤得差不多，不待陆程哲再次询问，温竹卿指尖灵流闪过，一根长而粗壮的藤蔓浮现，随后迅雷不及掩耳地，藤蔓缠绕住了伽迟绪在内的半数魔兵，将他们捆麻袋般捆在一起...

　　伽迟绪下意识用魔流抵抗，没想到温竹卿灵力平平，藤条却修炼得极好，竟然十分强劲...

　　“师兄！”陆程哲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愣着做什么？”温竹卿不客气地跳进面前人怀里，“快带我走！”

　　“好。”

　　某些东西在心中重新燃了起来，唇瓣止不住上扬，陆程哲将人打横抱起的同时设下几重屏障，两人跃上重华，驭剑直行，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伽迟绪被困在屏障中怒目圆睁，不敢相信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还是在情敌怀抱里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