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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无风亦浪 ...

  •   “姑姑万福。”
      低着头,一脚踏入德妃居所的内屋,一如既往的请礼问安,俯身而下,借着姿态毫无痕迹而又刻意的忽略了康熙的存在。
      果然就听姑姑的声音冷淡了几分道“这孩子,怎么不先给皇上请安?”
      我顺着姑姑说话的声音迟疑着抬头,嘴型动了动却不发出声音,我让自己的左手反复揉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神也尽量的挤出几分惊慌。好半天才用很轻的声音应道“宁…宁弦不知圣驾亲临,违了请安之序,犯了宫里规矩,还……”我说到这里,声音越发的轻不可闻,更忍不住抬起头用,咬着下唇望了姑姑一眼才低下头续到“还请姑姑责罚。”
      我低着头跪着,就听砰的一声,大约是姑姑捶了什么东西。
      “知道错了还不先记着给皇上请安,尽说些……”姑姑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康熙打断“雁荆,不知无过,不要太苛责宁儿。”
      我依旧跪着,心神却是一愣,雁荆是姑姑的闺名,康熙来宁寿宫的次数不少,却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称呼姑姑,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康熙称呼哪位妃子直接用闺名的,我在心底浅笑一声,姑姑好手段,昨晚喧闹的八阿哥府和空寂的紫禁城真是给足了她机会。
      于是我也偷偷抬头瞟了姑姑一眼,正见到康熙一手握在姑姑的手上,姑姑的神色却依旧凛然,只是微微的把头一扬,看似颇有些不服气的。
      “臣妾知道了。”
      就见康熙又低头附到她耳边,似乎是说了什么,这才见姑姑的脸色越发的温和起来,我跪在地下又听不清康熙到底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偷偷的瞄一眼姑姑,看着她的嘴角一点点的弯起来,一点都不像平日所见那个端庄严肃的德妃,倒十足十像煞一个情窦初开的芳心少艾,若不是康熙此时身着朝服,恐怕我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妇正为了如何处置犯错的孩子而有些小争执,而我,大概就在扮演那个比较可怜的小孩了。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康熙已经起身立到了门边,我也赶紧随着姑姑立起身来跟过去,一面喊着恭送一面屈膝,于是就见康熙抽身而去,待他身形渐有些远了,站在我身前的姑姑才突然又大声喊了一句“皇上……”
      我看着康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姑姑似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句话“莫为国事太操劳,千万保重龙体。”
      依稀可见康熙的脸色露出少见的一抹温柔,不同于他看胤禵时候的那种慈爱,而是确确实实的温柔,又见他微微一笑,这才真的转身,渐行渐远。
      就这样一直待到康熙完全消失不见,姑姑才转回身来,她之前的神色如何我是看不见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她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起,她又变回了那个我熟识的德妃。
      高贵,不苟言笑。她走过我的身边,淡然的看了我一眼,仿佛我也只是这室内随意放置着的一处摆设,可有可无。
      “姑姑……”我原以为她会先开口问我一些昨晚八阿哥府上的事,正打算寻了机会扯出翠铃的事来,可等了半天,终不见姑姑再开口说些什么,这才忍不住自己先开了口。
      “嗯?”她是坐在梳妆台前,却并不抬头,只是随口应我,手里捏着一枚玉石镶嵌的钿子细细把玩着,那感觉说不上落寞,只仿佛很是疲倦。
      我眼见着照如此下去恐怕是说不了什么话头的了,一边寻思着再该找什么机会来开口,一边想着该如何告退,好快些摆脱眼前这种冷淡的尴尬。
      “弦儿,你过来。”
      而事实上,我的考虑是多余的,姑姑的眼神从梳妆台的镜面上换到我身上,不复适才的冷漠,一如既往的温煦端庄,我看着这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三分假七分真的露出些惧意。
      “姑姑,宁弦知错了,宁弦以后一定先给皇上请安,一定知仪守礼,一定不再违了姑姑的苦心教导……”我并没有按着她说的近身过去,只是就地跪下,诚惶诚恐又有些结巴的认错,把事情的焦点推移到我的过失之上,淡化这室内的尴尬。
      果然,姑姑见我如斯举动,就立起身来,一边扶助我的肩头一边安慰道“这礼节上的事,确是大事,但姑姑也不是真生你的气,快起来吧。”
      我顺着她的意思慢慢的站起身来,似是茫然的望向她。
      “适才那也只是做给皇上看的,宫里都说德妃苛责下人,皇上确信的是德妃谨守礼治,适才你是有了疏忽,若不严说你几句,岂不是当着皇上的面给我自己找一个‘护短’的说头?”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一下,拉着我的手将我引到她的梳妆台前,一边推我坐下,一边伸手拿着各式簪花在我的头上比划着,好半天,才复又开口“人是出落的越发标志了,竟没一朵配得上你的……可是,察言观色也要学一点。”她放下手里的簪花,开始抚弄我的头发“自然也不是叫你去看人眼色,只是总要学着点怎么做人,今天遇到的是皇上心情好也就罢了,如果遇到的不是皇上,是其他有心的人呢?”姑姑的手从我的发顶滑到我的脸庞,依旧是细细的描摹着,我唯唯诺诺的点头应她的话,又听她低声叹道“多好的一副冰肌玉骨。”姑姑的手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看到她在镜中看着我欣然一笑,自然也只能僵硬的回她一笑。“弦儿啊,你是多好一个孩子,只是太没了心思,这也是好,可也有不好,美人易遭妒,哪怕人不妒,还有天妒,你行事太过单纯,那些天灾人祸怕是难过。”她说到这里,手已经滑到我的领口,开始摆弄起我领口上的盘扣来。
      而我等的,就是她的这些话,于是立刻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颇有些无奈的开口“还请姑姑救我。”
      姑姑神色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接这样的话,却又嫣然一笑“怕什么,要真有天灾人祸的,姑姑会替你挡了。”
      我吞了口唾沫“姑姑……已经有‘人祸’了。”随后我把昨晚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重点都落在宜妃的身上,相对的,云珞的出现就被我刻意忽略掉了。果然看着姑姑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宜妃和姑姑是现在后宫里鼎盛的两股势头,我知道,要挑起姑姑对这事的重视,那就非推出宜妃不可,虽然我最后的目的是百容,不过若一开始就把百容吐出来,恐怕姑姑会不屑去理会这些事情,说到底翠铃虽是宁寿宫多年的宫女,但终究不是她德妃身边亲近的,所以,如果单是告发百容的话,很可能姑姑就会将这事推诸他处,置之不理。
      姑姑听完我一番言说,脸上的神色是越发的沉寂了几分,却又显得分外高贵了些,她依旧是盘弄着我领口的口子,悠悠的开口道“当真如此……昨儿个可是让你受苦了,不过,宜妃娘娘从来都明晓大义,断不会随便做这种摆明了和我们宁寿宫不对的事情,昨儿个的事,怕是给小人撺掇了去。”
      我听着姑姑这么说,心下大喜,不用我自己想心思把百容牵扯出来,姑姑自己就已经问到这上头了。不过脸上却依旧尽量不动声色,摆起一副颇受委屈的神态回了她的话“宁弦没受苦,苦的是翠铃,明明尽心尽力的办了差,只是因为被容常在动了些手脚罢了,就受了一夜的委屈,这会儿都不知人在何处……”我说到这里,心里念起翠铃也当真有些着紧,声音尽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姑姑对着镜子看了看我,手却未从我的领子上移开。“容……常在?”她拧着眉若有所思,我赶紧接口到“正是去年新进的秀女,兆佳•百容。”我偷偷的从镜中瞄了一眼姑姑的神色,似是恍然而悟,于是继续道“不瞒姑姑,宁弦和容常在其实是有些私交在先的……”
      我于是原原本本的,又把去年冬天在海子湖畔百容失言和她误会翠铃的事情都告诉了姑姑,姑姑始终是站在我身后把玩着我的口子,神色丝毫没有改变,甚至连半点疑惑都没有。
      “所以,宁弦是觉得,容常在还对翠铃心存了芥蒂,觉得非要封了翠铃的嘴所以昨晚才乘着借口看琴动了手脚。”
      “行了,姑姑都知道了。”姑姑突然打断我的话,我也猛然有些惊觉到自己似乎却是说的太多了些。
      “翠铃的事情,一会儿我会亲自去过问,至于那个容常在……”姑姑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那么狂妄,想要胸怀天下却偏偏生得这么一个善猜忌的小鸡肚肠,必不会成大事。”
      我听着姑姑这么讲,心不由的沉了下来,看起来姑姑是不打算管百容的事情了,可是不管她的话,这一次救的了翠铃,难保下一次她不会再加害翠铃。正这么想着,又听姑姑开口道“不过,她倒是胆子大的很,就敢挑掇我和宜妃妹妹之间的关系,这一次,就算是让她知道点宫里的规矩也是必要的。”
      我心下一惊一喜有些来的太突然,径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回应姑姑,但又难掩心底雀跃,到底姑姑还是让我说动了,于是讷讷的开口,没什么意图的喊了一声“姑姑……”
      而脖子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我甚至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就开始因为缺氧而发黑了,慌乱中我伸手想要解开我脖子上的束缚,在意识混乱中我触碰到的是一双手。我透过因为痛苦而泌出泪水的眼睛,看见镜子中发生的一切,原本已渐渐思维涣散的大脑猛的又清醒过来,我看到姑姑正笑着掐住我的脖子,看似毫不用力,但又分明无法挣脱。
      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死掉的一刹那,姑姑却放开了手,含笑问道“弄疼你了?”
      我想要回答她,却说不出话来,胀红了脸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刚刚,就在我的颈项上,死亡曾一度离我那么近,脑海里飘过裕亲王的脸,还有那个数年前的华昶,一阵战栗传遍全身,再抬头,镜中那个原先胀红了脸的自己已经是满脸的苍白。
      我只来得及带着半干的眼泪微弱的摇头罢了,姑姑又俯下身,依旧带着和煦如风的笑,凑近我的耳边“别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你终究是我养着的人,我叫你不要没有心思,可没叫你对我耍心思。”姑姑说到这里,又直起身来,手又一次伸向我的颈项,我条件反射的想要躲开,却被她按住了肩“你要记住,不自量力的话,结果只会是粉身碎骨。”

      从和声署出来的时候,已是到了正午,我有些无所适从的走在回宁寿宫的路上,秋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瑟瑟的响,心里想到今早姑姑那镜子里的笑,便觉得这秋风吹在身上有股子难以言说的寒意,不由自主的抬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记忆里那种被掐住的感觉还清晰的留在肌肤上面,不肯离去。
      于是,走过琅環阁的时候,我也就留在那深红色的宫门前,望向这个平日难得开一次门的宫阁之内,正门前的院子里左边是一树银桂花,右边是一树金桂花,正合着秋意开到不知收敛,两树桂花之间有一颗高大的梧桐,红红黄黄的叶子随意的飘来飘去,把树下两个大约是来清扫宫院的宫女折腾的满头大汗。
      “格格,该回去了。”
      竹韵的声音含着笑意,我抬头看了看她,嗯了一声,却并没移开步子。
      “格格?”
      于是又这么安静的过了好一会,我盯着琅環阁里的景致发呆,竹韵又盯着我,虽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有些不自在,可我偏又觉得很自在。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其实我知道,现在只要不回宁寿宫,到哪都自在。
      “这怎么……”竹韵的话说了半句就顿了下来,我没管她,只是蹲下身,平视着眼前一地的落叶。“格格,奴婢怎么能留下您一个人呢。”
      竹韵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讲话的措辞精确到每一个字,哪怕是意见相反的话,由她来说听着就全都是有理的。我依旧蹲着,只是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难怪深得姑姑宠爱。
      “为什么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呢?”
      “因为……”不意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平日一向善言的她竟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道“只留格格您一人的话格格有什么事情就没连个差遣的下人都没了,不方……”
      “你好烦。”我没让她的话继续说完,只是看着她如同面具一样的笑容,微笑着打断她。“我一个人没什么不方便的,身后跟着个人才不方便。”
      “可,格格您也知道,娘娘吩咐了的事,主子有命,我们做奴才的总要从命。”
      “滚远点。”我又再次低下头,语调平和的就像在跟朋友聊天。
      “啊?”
      “我叫你滚远点,听不懂?”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摆“当奴才的,不是该听主子的吩咐么?我现在吩咐你滚远点。”说完,我敛起脸上假意的微笑,直直的看向她。
      去吧去吧,回去告诉姑姑,我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回去让姑姑继续窥视我的一切好了,反正我在她眼里原本就是透透彻彻的。“怎么不从命了?还是在你眼里我就不算主子?”
      将头仰起,蔑视的看着竹韵渐渐唯诺起来的神色,她大概想不明白吧,平时那个没什么脾气的格格,原来也是有脾气的。
      不但有,还坏的很。
      “奴婢不敢,格格自然是主子……”
      “这就行了,那么现在,我,乌雅宁弦,本格格,命令你,麻烦请你给我滚远一点,可以吗?”
      我说完,看着竹韵满脸惊诧的表情,又听见她一声及不自然的“奴婢遵命”,随后退开了两步。
      “再远点。”
      “可是格格……”
      “远到看不见我为止。”
      “格格,您这样,奴婢……”
      “滚。”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满是汗水,原本脸上的淡顶也早已不见,幸亏竹韵也是真的从命现行回去宁寿宫了的。胸腔里漫溢着一股对自己的厌恶。有本事就直接找德妃去呀,拿她身边的得宠宫女出气能算什么?宁弦啊,你这个懦弱的混蛋。
      想到这里,益发懊恼,无意识的抬起脚向着地面上的一粒小石子踹过去。
      偏偏可惜又踹空了,于是石子依旧纹丝不动的躺着,反而是右脚上的那只鞋,说不上唯美,但就是真的划过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啧。”
      看着那只飞出的鞋子,停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安安静静的躺在琅環阁里的那堆落叶之上,明明就没有生命,我却觉得它在看着我,嘲笑我。于是只能踮起另外一只脚,一跳一跳向着那只躺在地上的鞋子移动。
      所幸的是先前的那两位宫女是早已经走开了的,否则,这种狼狈的样子让人看了去,我还真是没地方搁面子了。
      一步一步是跳过去,一直到离我的鞋子还有大约5步之遥的时候,我望着这个及膝高的门槛发愣。
      我的体育很糟,真的,小时候跳橡皮筋的时候从来就过不了“一清(膝盖骨以下的那个关节位置)”的高度,于是低头看着红漆的门槛不知所措,显然这琅環阁是空置了很久的,门槛上的红漆色泽暗沉,但门前的石阶却被磨的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这门与石阶,都仿佛想要诉说些什么一样。
      我抬起头,并未继续看着自己的那只鞋子,而是拧起眉来环顾门内的景致,猜测着这里曾经走过怎么样的人,猜测着这里将来会有怎样的人来走,没来由的,闻着两树桂花淡淡的香,看着漫天乱舞的梧桐叶,心情就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又瞟了一眼自己的白袜子,心下叹了口气,算了,总是要弄脏的。遂踮起右脚让指尖着地,双手紧紧的扶着门框,再赶紧跟上左脚,就这样跨进了琅環阁的门内。却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猛然抬头向前,我的鞋子却不在地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只鞋子,嗯,确切的说,应该是被一双脚穿着的两只鞋子。
      我顺着那双鞋往上抬头,一点一点的看清楚那人的脸,心下顿时一阵发凉。
      站在我五步开外,太子正一手捏着我的鞋,一边似笑非笑的瞅着我。
      “你的?”他晃了晃我的那只鞋,问道。
      废话……我止住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欲望,含蓄的点了点头。
      “要?”
      我吞了口唾沫,反复告诫自己,这位是太子,不是先前的竹韵,放肆不得,随后重重的点了下头。
      他似是了解的点了点头,又向着我微微一笑“过来拿吧。”
      “哦。”几个回合下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太子爷的大脑回路比普通人要短那么一点,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脑子比较容易短路,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况应该也在情理之中,我用力的合了下眼,压抑自己想翻白眼给他的冲动,随后依旧是一跳一跳的向着他那边挪动。
      四步,三步,两步……
      站到太子的面前的时候,他稍微有点好心的把捏着鞋子的那只手伸过来了一点,我有点感激的赶紧俯身去接,却不想就要拿到的那一瞬却被他的另一只手轻轻一带便失去了平衡朝着他身上倒过去。
      当我彻底倒在他怀里,并且听见他貌似很温柔的问了一句“没摔疼吧?”的时候,我终于有点按捺不住的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用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
      你这个王八蛋!
      但是,懦弱而可悲的我最终还是没敢真的说出来,琅環阁其实真的很安静,静到可以清晰的听见树叶落地时候的瑟瑟作响,当然也可以更清晰的听到大约是撞见我和太子这样奇怪的靠在一起的宫女们那明显已经压低了声音的惊叹。
      我撑起手肘,让自己快速的脱离他的控制,略微整了整衣服和自己的神色,随后微微的低头福身道“还请太子爷把宁弦的鞋子还给宁弦……”
      这话其实说的并不客气了,所以我也就没有抬头,不敢看他的反映。
      “宁格格的鞋子,宁格格要的话我自然是会给的。”但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是含着笑意,至于是嘲笑还是戏弄我并不想深究,只是抬起头伸手去接我的鞋子。却见太子笑着向后退开两大步,又朝我勾了勾食指。
      我顿时觉得全身的血都在朝着头顶上涌上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定定的望向他“我要就给我?”
      “这是自然。”太子这时候的笑意在我看来简直就能概括成四个字,不知死活。
      我这一次并没低下头,只是索性蹲下身。
      “既然这样……”
      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另一只鞋子。“我不要了!送给太子爷您留着慢慢玩。”说罢执起那鞋狠狠的朝他砸过去。
      其实心里是有点发虚的,怎么说都是太子,惹毛了就算是姑姑也保不了我,想到姑姑,又觉得越发的心底发虚,匆匆福身含糊着就要喊告退,却见太子身后匆匆走近一个似乎挺有身份的太监,略带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又附到太子耳边说了些不知什么的,随后就看太子摆了摆手道“嗯,这就过去。”
      他说完,并不理会那个太监,反而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把鞋子放到我脚边,随后拍了拍掌心的尘土站起来,借势凑近我耳边轻声道“你跟前那个昨晚出事的宫女德妃娘娘已经领回去了。”他若有所指的微微一笑,又续道“现在后宫里能管的了事的是你姑姑和宜妃,以后会是谁就不知道了,不过皇子里面能管的了事的人,是不会变的。”
      太子说完这句,就直起身来朝后瞟了一眼,大起声说了一句“走!”便径直出了琅環阁,随后就见那太监极为奉承的跟了上去,只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颇有意味的瞄了我一眼。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下午才回到宁寿宫,天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也就离今年的冬天又近了一步。出乎意料之外的,我并没有因为对竹韵的迁怒而被姑姑加以责罚,甚至没有再看见竹韵,一直看到翠铃从我房里出来才逮到个机会问上一二。
      “姑姑呢?”
      “回格格的话,娘娘用过午膳就邀了宜妃娘娘,荣妃娘娘还有几个新册封的贵人答应一同去碧云寺了,娘娘还留了话,说要在碧云寺斋戒一个月,要格格自己多保重身子,谨慎言行,别再……别再惹麻烦。”说完最后一句,翠铃露出一副有些忐忑又有些好笑的样子看着我。
      我白了她一眼抽身进屋,“笑什么?昨天是你惹事,又不是我。”说完便坐下开始脱鞋预备换袜子,来了清朝近十年了,别的什么都没长进,倒是养了一身的细皮嫩肉,先前在琅環阁和太子搞七拈三的弄的袜子上粘了沙,一路走回宁寿宫,脚底都被磨的刺刺的发痛。
      “格格,昨天那不是……那是……”我懒洋洋的抬了抬头,又继续伺弄自己的脚底板“不是什么?又是什么?你道姑姑会管那些芝麻绿豆的弯弯?”
      啧,脚后跟居然都起泡了,难怪又痒又痛的。
      “翠铃,拿消水泡的那个药过来。”
      我随口吩咐了又继续收拾自己的脚底板,可过了好半天都不听翠铃有个反映,才又抬起头,就见她一脸的委屈,眼底里还微微有了些水汽,我心底叹了口气,也顾不得不穿袜子有违礼教,就那么光了脚走到她面前。
      “昨晚上把你关哪了?”
      翠铃却不说话,脑袋一歪别开眼看向边上,我又叹了口气“让你受委屈了,没尽早让姑姑去保你回来是我疏忽了,好翠铃,别委屈了,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可是早又能早哪去?昨晚上要是坏了姑姑好事我估计昨晚上就被直接掐死了。
      “奴婢不敢,奴婢怎么都只是个奴才命,怎么敢要格格赔不是。”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想来昨晚上确实谁都不好过。“奴婢给格格拿药去……”
      她说完欲转身出门,我却连叹息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沉下眼皮一把拉住她。
      “如果这双手很用力很用力,你说你会不会死?”我把自己的手架在翠铃的颈项上,就像今早姑姑对我做的那样,只是我并不用力而已。我双眼直直的盯着翠铃,她大约是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眼光不意的有些飘开,却并不答话。
      但也无妨,我径自道“就今儿个一早,我为了你的事情,只差一点就会被这样掐死,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你要有委屈谁都不怪你,但是不管昨晚上受了什么苦,被谁说过些什么,即使再不堪,你不能看轻了自己。”
      也许,对一个从小就当惯了下人的人大声呵斥要她学会自尊很可笑,但是看见翠铃那一副强吞委屈又认命的样子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说给她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确实,在这个皇宫里很多时候要面对无法去驳斥无法抵抗的局面,要遭遇很多很多的不堪,也许在行动上无法有任何为自己挽回尊严的方法,但是在自己的心里不可以轻贱了自己,或许有点自欺欺人的感觉?但这确实是现在惟一能做到的,保留那一点依稀珍贵的自尊的方法。
      我放下自己的双手,漠然的看着一脸泪痕的翠铃,看着她慢慢的俯下身跪到我膝前,并没有去搀扶她,也并没有再考虑她是否会懂,我只是转回身又光着脚走回床边上,外头的雨渐渐的大了,开着的房门引进一屋子的潮气,脚触到地上,每一步,都那么的冰凉。
      入了夜,听着外头院子里静静的,不由的想起当初装病借住在四阿哥府的时候,胤禛曾经说过“要论心术手段,谁都比不过额娘她们。”后宫的女人确实不简单,朝夕之间的一场生死,姑姑比我清楚她那么做之后她和我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尴尬,所以她选择了离开,让时间来磨平这无法消去的尴尬。
      抬手,收势,看着又一张临好的帖,搁下笔,却又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果然是不自量力,才在胤禛那里学了那么丁点的一招半式,就妄想和姑姑过招了,后宫的棋局,岂是我这个新入弈门的人能破的了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夜色尽也沉了,外面院子里连半点声音都没有了,本来姑姑在的时候就喜静,现在她一去碧云寺,带走一众宫女太监的,自然就更显得静了。就在这安静里头,不知在碧云寺,又有怎么样一出棋局,大约也正在等着百容呢吧。但是于我,都是无关的,吹熄了灯火,便是另一个世界,就像百容,从此也仅是陌路。

      这日正在花厅闲坐,随手翻阅这手里一本几近烂熟于心的辞选,随手摆出一副看似沉思凝想的姿态,却其实不过是倚在石栏上暗自发呆而已,后宫里能做的事情其实真的不多,除了翻飞琴弦寄忆一些日渐淡去的往事或是研读棋谱以为明哲保身之外,大部分空闲的时间里,其实真的是无所事事,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其他的那些格格们到底是怎么样度过她们的每一天,消磨她们的每一次无聊和寂寞的。
      “翠铃,更衣。”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丢下手里的书册,起身决定出去散散心。
      可是,宫闱重重,所谓出去,能出到哪儿去?
      “翠铃,你还有多久能出宫?”
      天是有点寒的,毕竟已是初冬,空气又干又冷,走在外头虽然没有风,鼻子却有点酸酸的疼。
      “回格格的话,还要待四年。”
      “四年啊……”
      我抬头,看着路边一棵尚未落光叶子的树,也说不上它的名字,只是看着树枝上稀稀落落的几片树叶,看着它们摇摇欲坠的样子微微一笑“十年光阴都不过是刹那罢了,四年,很快的。”
      转头看了到翠铃一脸的茫然,嗯,她是不会懂的,我十年前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毫无防备的突然介入了她们和他们的生活里。
      “等出了宫,有什么打算?”我依旧仰着头,随口问了一声,却许久都不听见翠铃的回答,再回头却见她正侧着身子抹眼角,瞧见我正看着她才略一低头道“翠铃……也没想过。”
      我刻意的忽略了她先前的泪花,后宫里每个人都会有心事,尤其是女子,谁不怀揣一颗纤细的心?是谓触景伤怀,想必也不仅是我才会的。
      “想过没想过都罢了,总算有一日能飞出这红墙琉璃瓦,总算还是有盼的。”
      “格格……”
      “到那时,就算活的再苦再累,都不要忘记紫禁城里有很多的人,是一辈子都飞不出去的,人要学会惜福,能得到别人期盼却不可得的东西就是福,学会了惜福,就不会再哭了。”我说着,抽出自己的帕子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看见她有些拘束和仓皇的神情,只是投以微微的笑。
      又看见前头隐约有两人走来,架势是一前一后,想必也是一对主仆,果然待走近了才分辨清楚,正是胤禄带着妩媚匆匆而来,我见他似是有事在身,便只是微微颔首福身,并不作他。却不想胤禄只在我跟前停了下来“宁格格,好姐姐,找的我好辛苦啊。”
      “嗯?”我有些不明所以,于是略带疑问的看了看胤禄和妩媚,眼光扫过妩媚的时候却见她极轻的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胤禄有些不明所以的瞟了妩媚一眼,续道“宁格格琴艺精湛其实宫里也是众人皆知的,只是……”他说着,抬手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有人不服,下了战贴要跟宁格格你决一胜负……我,一兴奋就替你应了,所以……”
      我看胤禄那一脸有些讪讪又有些讨好的神色,只觉得分外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见过,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嗯,说吧,什么时候比,在什么地方比?”
      “就这会儿,地方……我带路。”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翠铃,她立时点了点头道“还请十六阿哥,格格先走一步,奴婢这就回去替格格拿琴过来。”
      “琴不必备了,”胤禄说着极神秘的笑起来“有好琴。”
      于是我和翠铃二人便随了胤禄一路走过去,不一会儿,竟是过了顺贞门,我心下哑然,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翠铃在瞧见了胤禄备在神武门边的两顶坐轿时才出声说要回去通报一声便没随我们一同出去。于是轿行约半个时辰,这才到了胤禄说的“地方”,细一打量,正是十二阿哥胤祹府上。
      “十六阿哥,这是?”
      胤禄颇有些羞赧的笑了笑,到底又有点难掩兴奋“这战帖,正是十二哥下的。”他言罢,又转头向妩媚吩咐道“先带宁格格去花厅,我去请十二哥。”

      我便随了妩媚一同进到花厅,府上的丫鬟来上过茶便退了下去,我看着那两个小丫鬟规规矩矩的倒退着出了花厅,又回头细细瞧了一眼妩媚,她正端着茶盏子吹着气,下颚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微抬高,心下不禁暗道这妩媚,当真不像是一个寻常的丫鬟。
      她大约也察觉了我正瞧着她,又是微哼了一声,径自转过身去一扬手,将那吹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只留一个背影给我瞧着。虽不解她如此是为何意,却还是觉得这孩子别扭的可爱,不但是妩媚,胤禄也是,每次看他故作稳重的姿态和言谈,却明明难掩眼神里的波澜,都会觉得分外的亲切,妩媚和胤禄都一样,身上有一种干净而熟悉的感觉,总是很吸引我。
      看着那不知为何倔强着的背影,我也抬手,微呡了一口茶盏里的冻顶乌龙。
      其味,果真甘甜。
      正细细品着茶,又一转眼瞧着几个下人极是小心翼翼的抬着琴桌和琴盒子进了花厅,再后头悠然而来的自然就是胤禄和胤祹了,我又多扫了一眼那下人手里的琴盒子,起身面带笑意的整了整衣饰,微一屈膝道“宁弦见过十二阿哥。”
      其实对于胤祹,我还真是不怎么熟悉,硬要说有什么交际,顶多也就是后宫的家宴上有过几次点头之交,今日若非是胤禄盛情之邀,我想无论是谁要找我品评琴艺我都未必会这样说来就来。
      我就那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却久久不听胤祹有个回应,正暗自纳闷,就听一声叹息从头顶上传来“当真是一双弹琴的好手。”
      我这才顺势起身“十二阿哥谬赞,宁弦受之有愧。”含笑瞟过一眼立身在我对面的胤祹,他的视线仍是锁在我已然垂下的右手上。正喃喃而道“指骨修长跨幅适当,指腹圆润又不失力道,如此青葱当真是最适合弹琴不过。”他说着抬起头来,眼睛里颇有些神采,连原本看着极为温和没什么的特色都被那眼睛里的神采带动着有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生气。“如此一双好手,想来是当真善弹奏的,”胤祹这时才真的收回驻足在我手上的视线,转头向着胤禄道“这就让宁格格试试吧?”
      胤禄望着胤祹微一颔首,又朝着已经架好的琴桌一比,神色里是越发的有些个兴奋了“宁格格,请吧。”
      我望了一眼花厅里头的琴桌,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要怎么个比法?
      约是看出了我眼中的迟疑,胤祹又道“其实,今天给宁格格下战帖的人不是我,是它”他抬手一指琴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低头细细打量,琴身漆黑,却并无光泽,看上去是有些年月的一把琴,再看龙骨处极为高挑,使的琴身看起来有一种非常大气的美感,不过相对的,这样的琴要掌控它的音域难度也比一般的琴大的多。
      果不其然,又听胤祹续道“这张琴是很久以前一位故人送给姑母的,姑母最近身子不太妥贴,又不知为何总念叨着想听听这张琴的调子,我们做小辈的自然要尽心而为,无奈府上琴师都试过,竟没人能驾驭的了,今日听十六弟谈起宁格格,甚为推崇格格的琴艺,所以……”胤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笑着看向我,我大约也读的出他笑意里的潜台词,是在询问我是否真的能够弹的好这张琴。
      我敛起笑意,又低下头细细的瞧了一眼这琴,颇有些难色。“只当尽力而为了。”
      抬手起势,先落下低音,沉静而不混杂,我在心里惊叹一分难得,顺势按酒狂的调子铺张开来,细拨慢捻,除了琴弦时不时还有些涩手之外倒也没有更多的为难,于是渐渐的弹入佳境,难得的如此古旧的琴身竟能发出超乎一般的悠扬和不羁的味道,我已是无暇抬头去看花厅里其他人的神色了,如此好琴好韵,细算来怕我今生都尚未见闻过的,这叫人怎么舍得移开注意力再去管那旁人是什么姿态?
      越是入了神,就越觉得这张琴有味道,不若宫里的弦乐那种精致的味道,而是另一种出自山灵,率性且狂野的味道,就这么沉迷着,不知不觉的调子到了最末的那一道高音,我的右手中指移到偏近龙骨之处欲要挑起,却有点讶异到这处的弦意外的沉,又更用了些力气,依旧是拨拔不动,换作是平时,我大概会松开手说一句“不才”,可今天却好像是被这琴本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狂礴气势所引导着,于是更凝起整个右手的力气,狠狠的朝上挑起。
      我本以为琴弦会不堪这样的压力而绷断,却意外的听到自己弹出了最后的那道音,一道破天而出似的高音,并不尖锐但确有直入云霄的气势,我几乎被这道音惊讶到忘记收势,就那么直直的看着琴,一直到胤禄突然惊叫出声才转过神来。
      “宁格格,手指!”
      我翻过手来一看,中指被狠狠的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正朝着外头冒出来,但就是不觉得痛,是因为太兴奋了吗?又再低头打量了一眼那墨黑的琴,在心里又忍不住赞叹起这副桀傲难驯的琴骨,怔怔的呆立于前,如此风骨大约果真难寻知音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共鸣感。

      “弹的好。”
      “琴好。”我依然有些恍惚,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不止琴好,弦也好。”
      我听出这话里暗藏的赞意,同时也听出这话并非出自胤祹和胤禄之口,这才急忙抬头,来人已在眼前,正是胤祹先前提及的姑母――苏麻拉姑。
      人我是分辨的出的,却称不上认识,宫里的称呼繁杂的很,又是满汉混用,于是这位苏麻拉姑的本名到底是什么我也始终并未弄明白过,只是知道见着了这么尊称一声就礼数妥贴了。遂急忙躬身作揖,道过万福。
      这才又站起身来有了闲暇细细打量她,要论年岁还是不太好估摸,但见满头鹤发,脸上气色也不错,若不是时而有些咳喘,我真的很难理解胤祹怎么会说她近来身子不太爽气的。两个府上的丫鬟伺候着她坐下,而她的眼神则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是有些放肆,急忙又低下头去。
      花厅一时沉静,许久,才听见苏麻拉姑唤了我一声“宁格格……”,我这才重抬起头,顺着她的意思趋步上前,由她拉起我的手,接过丫鬟拿来的外伤药粉洒在划破的指腹上,一阵刺痛让我忍不住轻轻的嘶出声来。
      “今年几岁了?”苏麻拉姑却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随口的问到。一旁胤祹凑近过来道“姑母,宁格格今年十四岁了。”
      似乎听到胤祹的答话她才顿了一下,不过也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苏麻拉姑放下手里的药粉瓶子,重新抬头看着我的脸,眼眸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采,有点飘忽又有点笑意,却看的我越发茫然,自问宫里那些娘娘们的言笑我也都能拿捏个三分七分的,可对上苏麻拉姑的视线,我竟然还是会觉得完全没有头绪。我垂手站在她的跟前,只觉得她的颧骨很高,脸孔有些清癯,脸上的皱纹是很多,已经无法辨认年轻的时候是否是个美人,甚至连眼睛的眼白都泛着一丝浊黄,于是发自这样一个老妇人的这样一双眸子的眼神,我就彻彻底底无法琢磨了。
      “也十四岁了啊……这年岁过的真是快,去年的消寒图才记得是刚涂完,这天就又凉下来了。”她说着反反复复的揉捏着我的手,兀自嘀咕着“十四岁了……也十四岁了……”,我疑惑的抬头对上胤祹的视线,他也是一脸的不解,随后又是有些歉意的笑笑。
      许久,苏麻拉姑才放开我的手,由那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去,只是最后留下的一句话让我越发的怔然。
      “十四年了,德妃也真是辛苦了。”
      我和胤禄待苏麻拉姑离开,也就起身告辞,出了府再看这天色,大约是入冬日短,竟已渐渐暗沉下来。
      行轿是早早备在门口的,我和胤禄回身行礼“宁弦今日府上叨扰了,还请十二阿哥留步吧。”
      “怎有叨扰一说,姑母刚刚直念着说宁格格的琴艺是真好,让她得尝心愿了。”胤祹说着拿出一个镶木盒子递给我“姑母说了,这里面一卷词是送给格格的。”
      我依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过盒子,再次拜别之后便入了轿。一路发着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内耳的呆,轿行至洑水桥的时候才想起来打开那个镶木盒子,里头是一小卷帛,随手展开便看见了一手极秀气的楷体书写的词。
      “青梅白玉紫禁雪,
      难将息,往事犹记。
      黄瓦红墙碧云天,
      却奈何,世事纷扰。
      独坐窗前,空对镜花水月,红颜不老。
      烹茶对弈,尽观纵横百态,江山永在。

      紫藤青蔓玲珑缎,
      妆犹在,不记过往。
      浮云不过三殿前,
      纵然是,归路难详。
      醒时独眠,燃尽红烛三百,日日夜夜。
      举杯邀月,不使玉盏空对,岁岁昭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无风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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