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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醉生梦死 ...

  •   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去年留下的残雪未消,沿途犹留着刺骨的微寒,从皇城整备的车马一行在官道上前行。时间适逢十四公主的远嫁归省,于是康熙把今年的巡行草原定在了这样的季节。
      我倚过身挑起厚厚的棉布帘子的一角,一阵冷冷的风立刻钻了进来,冻的我连忙放下帘子,呵了口气搓着手。
      这样的季节,草原怕也还是荒原,不知道十四公主是否期待着省亲之行,又不知道在她的心里,是否介意把紫禁城的宫宇换成这浩瀚苍茫的草场。我垂下头,轻轻的抹掉心里一闪而过的愧疚。她的无家可归,比起我的无家可归,真的不算什么。惠妃娘娘的车驾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十四公主的无家可归尚且还有机会再会自己的额娘,而我呢?
      把头靠在窗棱边的木栏上,隐约是能感觉到冷冷的空气在外头肆虐来往,成了风,吹疯了天上欲意随意舒卷的云彩,漫天遍野,都是不得已。我继续躲在车里,缩着身子,怀抱着暖炉轻轻的哼起来,只给自己听。“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不知不觉嘴角尝到一些什么东西,咸咸的,还有一点苦涩,抬手随意的抹去,我想这大约也只是不得已罢了。

      一直到了营地,我才惊觉此次省亲之行的浩荡声势,白色的营帐一顶一顶的排开,竟是当真看不到个边沿,自下了车就一直在等着太监过来同传安排,于是抱着个已渐渐发冷的暖炉就这么站在风里头,身体本能的想要瑟缩起来,又觉得肩头突然一暖,回身才发现是翠铃颇用心的替我拿了件狐皮的麾过来。
      “格格,前头彤姐姐说众位娘娘和阿哥爷们的落脚处尚未安排妥贴,叫咱们还要再等等的。”
      我点了点头,并未再说其他,只是把怀里的暖炉递给翠铃“太沉了,替我拿一会。”
      那暖炉虽说不上烫热的舒服,但也总好过就那么在风里站上个把时辰。
      “还真让姑姑说对了,这种天来草原当真是招罪。”
      翠铃在我身后咯咯一笑“娘娘见识的多,自然都知道。”
      “对,所以才让我替她来。”我是玩不过她的。自那次德妃从碧云寺回来之后,就仿佛之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对我,我虽然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奇怪的感觉,但面上也依旧撑足了装着云淡风轻,渐渐的我发现德妃称病的日子多了,但凡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大小场合渐渐的都变成由我代劳出面,或是送话儿,或是带礼,各样的都有,几个月下来,在后宫那些算不得得宠的娘娘们之间应该如何周旋,也算是小有心得。
      草原上没有树,站的累了连找个能靠着的地方都没有,于是随意的蹲下,看着冻结着的草根纵横交错的铺在地上,听着前头通传的太监把主子们的名号一个个的唱过去,心里也跟着默默的记下。
      惠妃,宜妃……大千岁,胤祉,胤祺……一直到胤禩我才突然抬了下头,并不是为别的,只是很意外的发现怡佳也有随行同来,我虽是抬头看她,但到底隔了重重人墙,远远的只能瞥见一个身影罢了,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摆子上头粘到的尘土,自嘲的暗笑一声,什么时候开始,我愿意在乎怡佳比在乎胤禩更多了呢?
      这时,总算听到了乌雅氏宁弦格格的称呼,连忙收起心思跟上领路公公的步子。

      一直到进了营帐,被帐内的暖热之气包围着,原本有些僵掉的手指和脚趾才渐渐的开始有一些刺刺的痛感。
      “今年着冬天,似乎走的晚啊,这都是近三月的天了,还是没一丝暖气儿的。”我搓着手在桌前坐下,看着翠铃把一个新烧旺的火盆端进来,又细细的拨弄了一番,才放下手里的拨子道。
      “格格不知道这靠北片的地方,雪是融的晚,这两天正赶上雪化的日子,自然份外的冷些,等着年前的积雪都化干净了,再连着有那几日太阳一照,可不就是另一番光景。”
      我只点了点头,“不知道这雪要融多久。”
      “不会太久的,再过个十来天就该尽了。以前……”本是随意的聊着,她却突然的住了口,大约是想起了些什么,这片厄鲁特蒙古草原正是翠铃的家乡,这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并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她的心思,当然,我也并不想去知道。知道的多了,要担待的地方也就多了,于是我立起身来走向卧榻“我有点乏了,想先歇会儿,你也退下吧。”
      我并没有转身,只听见翠铃道了声“是”,随后是一阵瑟嗦的动静,约莫是她快要退出去的时候才转过身来坐下。
      “等等。”
      “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嗯,这几日的行程大约是怎么排的?”床榻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坐于其上软软的触感,很舒服。
      “今晚是接风宴,明天和后天的没听彤姐姐她们说起,三天后是十四公主归省,其他好像还接见一些草场主和策马游猎之类的行程。”翠铃弓着身子答完话,见我摆了摆手,才正式的退出了帐外去。
      于是,帐内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地下的火盆烧的是极暖,人也当真慵懒起来,便摘下那几个勾勾挂挂的头花放到一边,一下趴倒在羊毛的毯子上,有些无意识的拿脸蹭着茸茸的羊毛,一直到觉得不好玩了才翻过身来平躺。
      盯着上头那个隆起的帐顶,嗤的笑出声来“策马游猎?这种鬼天气哪来的猎物,策马喝西北风还差不多。”但我也清楚,这一切都是康熙历年巡行的既定行程,哪怕是喝西北风,那群阿哥和王爷们也会一脸春意的挥动马鞭,人人有如箭之离弦。
      不过,都于我无关,反正女子是不用参与这些行程的。打着哈欠又再翻了个身,将脸颊贴在柔软的羊毛之上,不再去想其他,就这么沉沉睡去。

      入夜时分便是接风宴,设宴席的行帐很大,但也终究是容不下这么多人共聚一帐的,于是跟着一个不太面熟的太监多走了几步才到了女眷们齐聚的行帐。入到里头才发现,母妃那一辈的女眷并未被安排在此,心下暗舒了口气,因为想到临行时候姑姑千万叮嘱的就是要防着些惠妃和宜妃,虽然不明所以,但一路上也自然是尽量的避开些,并不单纯是因为姑姑的叮嘱,更多是因为我自己并不想和这些风头上的娘娘们有太多交往。
      落座才一会儿的功夫,又听外头一声通传,说是八福晋十四福晋到了,我微有些诧异,只没想到连完颜•夏什也会同来。就见两个宫女极有规矩的挑起帐门前的两边帘子,怡佳同夏什便携手而入,一个是着了嫩蓝镶着鹅黄滚边的短袄,另一个则是一袭朱红长褂,外头风约摸还是吹的冷,入了帐的两人都是满脸红通通的,尤其是夏什,平日并不枪眼的五官这样一来倒也显出一种别致的风情。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又急忙放了下来。
      我这是在和她们比什么?
      没来由的觉得额前哄的一热,一直延到太阳穴那边,全是燥轰轰的,伸手拿起桌前的杯子欲要喝个干净来掩盖一下心里面的狼狈,却又发现杯里是一滴茶水都没有,这便更恼了两分,随手放下了杯子,瞥过三分目光不带笑意的看着帐内负责奉茶的两个小宫女。看着她们被我盯的颇不自在的过来换过杯盏,沏茶,大约是有些受怕了,倒水的时候竟洒出来两滴。我是并未抬头看她,她却一手放下水壶,直愣愣的一下就跪到我跟前。
      她一跪本不是什么大事,却惹的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我能感觉的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
      我心里的无名火是烧的越加的旺了,这死丫头到底是真不会当差还是故意给我好看?脸上却终究不方便有什么表露的,只当是没瞧着她跪在跟前,拿起翠绿递过来的帕子将桌上那几滴茶水擦了去。
      这才又转过身向她:“跪着做什么?八福晋十四福晋刚落座,还等着你看茶呢。”说罢俯下身拾起那宫女一双手瞧了一眼,复道“没烫着就好,当差去吧。”说罢示意翠绿扶她起来,又见翠绿扶了她好几下才站稳,一双手的指头尖上也还是颤个不停,并不似是作假。我拧了拧眉,又道“罢了,你今晚就候着我的盏子吧。”
      这句说完才听见她细若蚊蝇般的称了声是,嗓子里还带了七分哭腔。我心里的毛躁劲倒也就平了许多,反而有些愧对与她的感觉。于是舒了舒腰端起桌上的茶,微吹了几口,正欲细饮,目光却对上远远看过来的怡佳,她正是满脸娇笑的同夏什说着些什么,见我也抬头看她,突然就笑的张狂了些,一边更向夏什凑近,一边微微抬手指向我,尔后就见夏什也一同举起手上的帕子掩口葫芦。
      我只是低下头,认真的再看了一眼漂浮在茶杯中的茶叶,有舒有卷,又眯了下眼,饮下一口。
      又听到翠铃附在我耳边低声说皇上请我过去主宴那边,略一迟疑,还是起了身。
      那个奉茶的宫女还是乖乖的立在我位子后头,头埋得低低的,我也没管她,径直带着翠铃出了帐子。
      外头果真还是冷,缩着手走到主宴的帐前,翠铃又低声道“格格,翠铃去替您把琴备着。”
      “嗯。”
      言罢进到帐内,匆忙行礼,这主宴上的气氛显然就和女眷席是两个样子,大约是并不在宫内,所以倒也不显得特别拘谨,几位草原上的亲王举止具是豪放,康熙在与其言谈之间也显得格外的爽气。我一边落座,一边偷偷瞄过席上众人,对面是大千岁,胤祉等一众皇子,身边是惠妃宜妃等几个得宠的母妃,只是坐榻餐具与我所用具有不同,我大约心里也有了数,毕竟这次巡行我是代姑姑的名义来的,所以才要排上这样的形式。
      垂下头微微一笑,并也举箸夹起一块烤羊肉细细咀嚼,暗想姑姑真是有心思,说过要教我做人,就真的把我丢进这样的环境里头。我虽是低着头进食,却也能感觉到好几道炽热的目光停留在身上,虽然故做不在意,但放下筷子的时候却正好和其中的一道目光对视了一下,我只得微笑着点头致意,复又迅速的转开目光,心里却无法遏制的起了一阵涟漪。
      好一个天仙神女……
      又再迅速的偷瞄过一眼,确信是从未见过的面孔,面似芙蓉,眉如新月,谈笑之时朱唇皓齿,一双明眸透露着一种迥异于宫内女子的灵动洒脱,如斯佳人,恐怕不止是男人,就连女人见了都要失掉三分魂魄。我便是如此,只是又有些匪夷,为什么她也要盯着我看?
      又思及先前怡佳对着夏什说笑时的神情,忍不住低下头环视周身衣饰,细细巡看了一遍,也并无异样,只越发的有些不解。再细心听其言谈,用的皆是蒙语,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在后来听蒙古必勒格亲王用汉语同康熙交谈的时候才大概知道这位天仙神女是其掌上明珠塔娜格格,也厄鲁特蒙古草原上最美丽的那朵鲜花。
      举杯摇箸间,时光一霎而过,期间康熙并未招我鼓琴笙箫,惠妃和宜妃那边也没什么波澜,一直到筵席散去,我退出帐外,看到翠铃还候在外头,才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给自己听“结束了,回去歇息吧。”
      天上勾着一弯新月,点点碎银投射在脚下,本该是很有韵味的一路,可惜营地里来来去去的主子奴仆太多,碾碎了月色好意投下的情绪,又可惜营地里便立的火把都烧的正烈,本就清少的那些银色的光芒又被火把驱散的再难寻其踪影。
      “可惜了如此月,如此夜啊。”
      “怎么不是……”是谁迎合了我的话?
      我转头,却见夏什一脸浅笑的立身于侧,忙点头致礼,她也微笑着还过礼来。“宁格格好心性,只是抬头低头间就有惜月怜夜之情……这样的人可不多。”
      “是不多,不过眼前就也有一个。”我含笑望向夏什,她却边走边仰着头,悠悠的吐出两句“银勾独缀天幕间,洒落余晖千万年。”
      我心下暗自佩服,再也抬头望着那天宇见的新月,细一思索“星屑皆伴岁月里,哪怕异时也缱绻。”说完只顾愣愣的出神望着那月亮,一时分不得心去管夏什说什么。
      妈,小娴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孩子,以前不乖惹你生气,现在总算懂事了却不再在你身边。你要是想小娴了,就看看月亮吧,哪怕时空不同,我总相信这月亮是同一轮,就照在我们共同的上空。

      “宁格格?”
      “嗯?”
      再回过神来,夏什正一脸笑意的瞧着我“早就听闻说宁格格才情好,今日可算是窥得一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指我接上的那两句,忙摇了摇手“十四福晋谬赞,还是福晋的上两句显气派,我那两句到底是小气了。”
      “哪来的话,无非都是吟风弄月,有什么大气小气的。”却又见夏什脸上突然极暧昧的笑了起来,身子也挨近了些,神神秘秘的问道“就是不知道,宁格格是想着与谁人缱绻呢?”
      我只是笑笑,并不作答,缱绻,其实只是借个韵寄以思念罢了,可惜我不能解释给她听,当然,我也没必要解释给她听。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翠铃,显然是先前候在帐外的时间已经长了,身子冻的有些发抖,便想要做别夏什早点让她回去暖暖身子。
      “时辰不早了,外头又冷,十四福晋请回吧。”
      夏什瞟过一眼翠铃,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还是格格心思细,难怪总让人放不下,那夏什这就别过了。”言罢转身便去了。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并不理解她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又见她走了两三步,突然身子一歪,啊了一声跪坐了下去。
      本想不管她的,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似乎并未带着丫鬟在身边,我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心想终究是才和我说过话,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便又只好领着翠铃跟过去。
      “福晋?”看她突然脸色都煞白,额上还冒着丝丝汗珠,怕是真有什么了。
      “不…不碍事,大约是崴了脚。”
      我低头看了看后头,果然是一级暗阶,只是是土石而已,高低落也差并不大,不过天黑没注意一脚踩空了的话到底也是会伤着的。
      “能站起来吗?”我试着去扶她,花了不少力气才让她重新站起来,再看她眼里,已是痛的盈盈有些泪意了。我暗暗叹了口气,这样子怕是不可能让她自己回去的了。
      “翠铃,你先回去差人把太医请到十四福晋那儿来。”又略一沉吟“再差人去通禀了十四阿哥。”
      我扶着夏什,让她趴到我身上,用已经几乎是半背着她的样子陪她往回走。
      为什么?我会觉得她好重,重到连呼吸都会牵动着心里面隐隐的发痛……
      又前行了数十步,夏什突然出声唤我,我颇有些困难的侧过头看着她,看着她咬着唇瓣,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想说点安慰或者能分散她注意力的话,偏偏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来,一来二去,倒是夏什先开口道“宁格格,今晚在女眷席的时候失礼于你了,先给你赔个不是。”她说着皱了皱眉头,又道“但是八福晋正是说的在劲儿,我不好意思扫她的兴。”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可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痛苦的表情重新覆盖上。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福晋不用太上心。”我依旧吃力的撑着她,却不由的想到胤禩大婚的那晚,胤禟曾经跟我说过夏什会说话,会讨人欢心,还叫我也要多学着点。我当时是很不屑的,现在却有点不同的感触,夏什确实体贴,懂得揣摩人的心意,也懂得怎么安抚别人,玲珑的不会让人生气,虽然不像先前见过的那位塔娜格格那样美丽不可方物,也不像怡佳那样有绝好的身世背景让人不得不臣服,但她似乎就是有一种发自自身的魅力,招人喜欢。
      对于夏什的这一认知,明明清清楚楚的反应在脑海里,但身体里的某些地方似乎依旧在排斥着她,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也懒得去想为什么,因为每次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总会闷闷的,并且沉甸甸的。
      不舒服。
      就好像现在……看着胤禵从我身上把夏什搀过去的样子,看着夏什逞强的摇手说没事的样子,看着胤禵皱着眉头盯着夏什的脚对我说谢谢的样子。
      不舒服。
      风吹过来,冷冷的,我想不起来胤禵和夏什是什么时候消失在眼前的,只是兀自呆呆的站着,有些事情,我似乎是明白的,但是仔细要说,却又一点头绪都理不清,好比现在,明明头脑很清醒,却听不见其他周遭来来回回走动的人们说话的声音,眼里只剩下那早已停止摆动的帐门上的棉布帘子,看着上面素雅的花纹隐隐约约的在火把的光线里显示出来,不知道是从哪里起始,也找不到会在哪里结束。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带着点点雪融化的潮气,火把的光晃动了好几下,心也跟着一起晃动着,却好像躲不过风的侵袭。
      又潮又冷……

      “弦儿?”
      过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的时间,突然又见胤禵一脸疲惫的出了帐外,不过显然他看到我比我看到他更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这里很久了吗?”
      我不知道,除了冷之外,我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自然也包括时间。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妥,但胤禵的神色却显得非常的不可思议,“都大半个时辰了……”他说着突然顿住,似乎有什么哽咽在喉间,反而点醒了我,没事在人家门前站这么久,我真的很奇怪。
      “只是看着门帘子上的花纹别致,看的入了迷就忘了时候。”我撇过眼去,抬手想要摸摸鼻子,掩盖一丝尴尬,毕竟这个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但我又怎么跟他说我是发呆发了半个多时辰的?
      显然他也难以置信,但大约看到我闪烁的眼神,也就没有追问,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不冷吗?”
      冷!冷的要命。
      “还好,没什么风,也就没怎么觉得冷了。”
      宁弦,你真虚伪……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我低着头,没有看也不想看胤禵现在的神色,大概除了不屑就是不解吧?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一样的一弯新月当空,那个答应会一直陪着我的小鬼却已经不见了。
      我抬起头,越发灿烂的笑了笑“嗯,宁弦告退。”
      是我的错吗?还是时间太无情?我依旧是低着头,但是却清楚的看到胤禵垂在袖外的双手,好宽的掌,骨节突出,脉络清晰,他长大了,我也更老了吧,成长的代价就是忘记一些过去的承诺和羡慕孩提时的纯真吗?
      突然想到某首很遥远的歌,是谁唱的不记得了,曾经高中的时候经常听后桌的那个男生哼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就算曾经几乎拥有幸福的完美……”可惜人呢,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总要等逝去了,再也追不回了,才一个人暗自神伤。我转过身,才发现这天真的冷,冷到双脚都完全没了知觉,勉强的迈开一步,却早已失去了平衡,慌忙的伸手去拉旁边的栅栏,希望能借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够不到。我在心里哀号了一声,然后等待着与大地拥抱,并且警告自己,就算跌的再痛,也绝对不许叫出声来。
      但是事实上我却并没有摔下去,手肘那边传来一阵久违的疼痛感,那捏握的力量,含着一种霸道亦或是仓促的味道。
      “当心点。”
      “嗯。”
      这是我今晚第一次正面看胤禵的脸,也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再看他的脸。他还是很漂亮,跟小时候一样,只是漂亮中更多了一分内敛的霸气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沉稳。不知道是不是靠的太近的缘故,我可以听到他吐纳气息的声音,就徘徊在我右耳上面一点点的地方。
      是我听错了吗?这熟悉的温柔又霸道的声音。
      “还说不冷,脚都冻僵了……”胤禵的话被他自己的叹息打断,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恢复成先前一般无二的声调“差人送你回去得了。”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右手肘还在他的手掌里,大概他也察觉到了,猛的收回了手去,风却趁机又吹进我的袖口里面。
      “……失礼了”
      “没有”我只是笑笑的看着他,不知是被他锁住了眼睛,还是自己不由自主的去锁着他的眼睛,只是下意识里拼命的朝着他的眼眸笑若春花。“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想证明什么?
      啧,谁知道呢……
      拖着有些踉跄的步子渐行渐远,我始终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很淡定但是出奇执著的粘着在我的背上,于是我就一直僵硬着身子无措的向前走,直到绕过另一顶帐子,才转过身靠在帐外的木栏上大口大口的舒着气,其实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已经走的我筋疲力尽了。
      隐约又听见身边不远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和责骂声,透过依稀但足够明亮的灯火,就见一个姑姑模样的大宫女,正摆足了架势训着一个跪在地下的宫女。心中便有了三分计较,大概又是哪宫里的下等丫头犯了规矩,正挨着训。这原是不稀奇的,三宫六院里头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着,只是有些遇到了,有些没有而已,早已见怪不怪的事情罢了,我搓了搓有些冷的发僵的手,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径自穿行而过。
      耳边传来那个大姑姑请安问礼的声音,我本是怀揣了心事,也就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别过,并未将眼光投注过去,也并未有任何要停留的意思。却听得那位姑姑复又开口到“三儿,今天晚宴上得罪了格格,还不快过来请罪!”
      我这才稍稍被拉回了点注意力,低头一看,那个原本跪在大姑姑跟前的小宫女已经跪到我身边来了,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却不说话。那身形,在原本就影影相叠的夜色里头,显得份外的熟悉起来,我低着头,细细打量她的衣着,细细的碎花底纹,嫣红的盘丝扣,规规矩矩的侍女头因为磕头的动作幅度太大显得有些松散下来。
      “抬头。”
      我看着她依言缓缓的抬起头,眼光却始终游离在我的视线之外,不是今晚那不会当差的笨丫头又是哪个?
      “啧。”额前果然是磕破了皮,就和当初云珞一样……
      “愣什么,还不快给格格赔不是?”那位大姑姑显然是没明白我那一声啧音里头的意思,就听得她声音陡然高了三分,又抬脚朝着地上那个宫女的肩头踢了一下。我看着她皱紧了眉头捱住,一排贝齿已是紧紧的咬住下唇,眼里也已满是泪意,显见是很受的疼痛,却始终还是一言不发。
      这夜当真是寒,我又反复搓了搓手,一些往事在脑海里飞梭来往,原本就很烦乱的心思也越加的烦乱起来。
      “奉茶班子里头……缺人手吗?”我瞧了瞧地上那个跪着的宫女,又回过头来问道。
      那管事的姑姑见我突然这么问一句,大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应到“人是不缺……宁格格有什么吩咐还是安排?”
      我伸手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宫女,“想问姑姑您要个人。”
      “成成成,格格要人还不是一句话。”那管事姑姑一脸讨好的笑意,让我又一次发现当的受康熙宠爱的格格是这么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那人我就带走了。”我低了低头,柔下嗓子“起来吧。”
      再抬头却看见那管事姑姑面带了难色“格格现在就要人?能不能等奴婢明儿个通禀了上头,再给您把人送去?”她一边说一边依旧露着谄媚的笑,我看在眼里,不由的也觉得好笑,嘴角弯了弯,却把口气强硬了三分“姑姑不给宁弦面子?”
      “不不不,奴婢哪有那胆子。”
      “那宁弦现在就带她走,明儿个亲自到管人事的那儿去报备,断不会给姑姑您惹麻烦。”说完也不待她再回应什么,直接扯起地上那宫女,向着自家帐子那边走,徒留身后那姑姑焦急的声声语语,只让它吹散到风里,近不得耳边。

      进到帐内,翠铃早已候了我多时,眼见着我回来,急忙是端来热茶,暖炉替我伺弄舒适。我低下头,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杯,茶是有些烫的,冲进脾胃之间,好像就可以冲走从外头带回来的冷气儿,于是我又饮下一大口,却在心底小声的问自己:茶冲的走寒冷,什么才能冲的走寂寞?
      “格格?”翠铃大约是替我铺好了被褥,这才回头来小声问我“她……格格预备怎么处置?”
      翠铃指了指门边上,那个我带回来的宫女自进了帐内就一直垂着头,静静的立在那儿,我放下手中的茶,向着她微微一笑“叫什么名字?”
      她这才重抬起头来,先是福身行礼,再恭敬的答道“回格格的话,奴婢名叫三儿。”
      “三儿?”我蹙眉“这算什么名字……”真不知是怎么样的爹娘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也许是不识字?或是其他的原因,不过我还是很难理解。
      “进了宫还叫三儿确实不雅,不如格格替她改一个得了。”翠铃依旧小声的凑在我耳边道,我却心下还有些犹豫,宫里主子替下人改名的事情确实不少见,但是……名字同身体发肤一样,受之于父母,随便改别人的名字未必是好。
      正当我犹豫的档儿,就见那小宫女又是忽的跪了下来。这是我今晚第一次听清楚她的声音,就见她眼里含着泪色,却大声道“请格格赐名。”随后又是一个大幅度的跪拜,那眉宇动作间突如其来的气度,看得我颇为心惊,如此大礼,日后岂不是要折我寿命。
      一边命翠铃赶紧拉她起来,一边呆楞楞的望着那早已没了热气的空茶杯。
      “惜福……”我转过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从今儿个起,你就叫惜福。”
      “奴婢谢过格格赐名。”
      我微微叹息,拉过一旁站着的翠铃吩咐道“好好教她,把我这里的规矩都跟她说明白了。”翠铃笑着点头应了声是,又替我换过帐内的火盆,这才领着惜福一同退了出去。

      “呼……”,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是一天过去,穹形的帐顶和紫禁城平板的房顶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哪一间房,闭上眼之前都是满满一天的劳神累心。可今天似乎又有些什么地方不同,右手肘处还残留着一些什么,夏什那并不太漂亮但笑的份外大方的容颜也不时的在眼前浮现,我只觉得头脑越发的不清醒起来,可瞪着帐顶拱起的形状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大概,也许,可能……
      是不是下午睡的太过,所以现在才一点都不累呢?
      我想应该是的,至少我现在不想承认是遇见了某些人,发生了某些事才会让我现在这么焦躁不安,辗转难眠。
      没有理由如此,我清楚的很。
      坐起身来,寻了件大衣披好,摸索着想要去把灯点上,随意翻几卷书册来打发时间吧,想着等到眼睛酸了再躺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可惜我又错了,随手挑起的乐谱,第一章就翻开便是那一曲平沙落雁,我从来不知道一章乐谱可以让很多的往事排山倒海的涌过来。那个初见的月下,那个曾经替我挡去一切恐惧的背影,那个牵着我的手陪我保护我一步一步的长大的人,那个……海子湖畔落寞的神情。
      耳边又回响起先前翠铃在临出门的时候小声交待给惜福的话“在格格面前自称统统换成自己的名字;格格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按着吩咐的做;格格在宫里出了什么事,第一先找十四爷,十四爷不在再去找娘娘……”
      胤禵是认真的,从来都是,连翠铃都知道,可恨的人只有我,无知并且胆小的为他的付出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又想到曾经在海子边为他画上翅膀的那一瞬,也许那时,才是我自己,亲手残忍的折去了他心里多年的梦想?
      最可耻的是当意识到他早已走远的时候,自己却还在留恋从前。
      宁弦,你怎么可以这样?当初是你自己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归宿,然后一手推开别人常年的关心,现在寂寞了就又想要回来,宁弦,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天冷是没错,天总要冷的,但是那个曾经专守在你身后的怀抱已经是别人的了,自己一手酿的因,为什么不敢面对活该要去承受的果?也许后知后觉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伤过了人不自知是事实,现在自己一个人独享寂寞寒冷的痛苦,也只是天理循环罢了。
      不要妄想什么爱,你早就已经没有资格了。
      爱?
      “疯了……”
      我再乱想些什么,甩下被我捏的太紧已经有些发皱的乐谱站起身,抬起手想要拍醒自己,却在触到满面冰凉的清泪时又再停住。
      不哭,不能哭,不许哭,朦胧间望了一眼床铺,还是睡吧,睡不着也睡吧,睡着了才不会胡思乱想,才不会被自己迟钝的醒悟弄的遍体鳞伤。于是快步向前,却又被座椅的扶手拉住衣袖,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带翻了椅子,轰然巨响。
      痛,真好,有理由哭了。

      “格格?”翠铃果然还没睡,听见动静就急着进来了,搀起我的时候显然是被我满脸的眼泪给吓到了,忙又问“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我只一边擦这脸上的泪痕,一边摇摇手“不用太医,你去替我热两壶酒来。”
      “酒?”翠铃脸上的疑惑一瞬即逝,随后便出了帐外去,没一会儿就端着酒壶杯盏又进了来,悉心摆放好,又多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随后退了下去。
      烛火摇曳杯盏中的琉璃液,一口吞下,真难喝……
      我不会喝酒,三杯即醉,看看眼前还有两个酒壶,微微冷笑,如此,足够我今夜醉生梦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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