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将牒子

80、八十

　　闻青郢与诡祖自神界坠落，二人修为极高，神力怨力诡力交织，掀起漩涡，无人得以近身。

　　仍能活动的众神一跃而下，见到人间的阵法，登时明白了一切。诡力逐渐消散，神力猛扑怨力，空间剧烈震荡，在漩涡的切割下，诡祖灰飞烟灭，闻青郢也很快尸骨无存。

　　温鸣涧疯狂呼喊，朝云仙子满脸泪水，二人往其中猛冲。然而朝云仙子修为有限，温鸣涧身受重伤，哪怕飓风在颊边割出道道血痕，二人依旧无法靠近漩涡中央。至于华苍颜等人，更是连外围都无法踏入半步。

　　忽然，一道身影掠过，极其轻易地踏入了漩涡中心。那人发根如雪，渐变至发梢赤红，脸上带着一个面具，无法看清长相，身形却与闻青郢极其相似。

　　此人正是镜界闻雁来。镜界闻雁来负手立在漩涡中心，忽然伸掌，攥住一撮流沙似的灰尘，握了半晌，手掌松开，那细细的灰烬，被风一吹，立即烟消云散了。

　　“傻子。”镜界闻雁来嗤笑一声，赤色发尾在风中飞扬，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屑， “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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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闻青郢推开房门，给镜界闻雁来看的，正是吸引诡咒的阵法图纸。

　　其实阵法，闻青郢早已画好了。只是以他一人之力，无法完成，天上地下，唯有一人，有能力帮他。

　　那日的对话历历在目，闻青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镜界闻雁来眉头紧蹙，忽然说道，“我不答应。你我同命，若你死去，我如何能活？”

　　闻青郢摇头，认真说道，“镜界已毁，你我不再同命。”

　　镜界闻雁来见闻青郢如此笃定，心中疑惑，皱眉问道，“如何确定？”

　　闻青郢哈哈一笑，说道，“你愿与我在此商讨，便是证明。”

　　镜界闻雁来心中一惊，登时反应过来。若是从前的他，就算愿意前来，知晓闻青郢所求之后，也定会立即转身离开，而不是在此处听他絮絮叨叨，讲那些天道苍生的迂腐道理。

　　闻青郢见镜界闻雁来沉默不语，微微张口，还欲再劝，镜界闻雁来忽然抬手，制止了闻青郢的话头。

　　“倒是好笑。”镜界闻雁来眉毛挑起，邪邪一笑，伸手捏住闻青郢的下巴，说道，“邪神与魔神在此密谋，如何拯救苍生。”

　　“如此一来，你答允了？”闻青郢眼睛一亮，说道。

　　镜界闻雁来看着神情恳切的闻青郢，忽然有些恍惚。遥想镜界之时，这人每次看他，都是面若寒霜，眼底藏着杀意，从尸水潭出来之后，被他囚禁府中，虽说为了苏小五的性命，百依百顺，但眼底到底还是如同万古寒冰。

　　而此时此刻，闻青郢把所有的想法，真心实意地摊在了他的面前。朝云，温鸣涧，连无渡，还有那什么华苍颜、厉彩凤，闻青郢都瞒了过去，偏偏把心思剖给他看，细细讲述。

　　镜界闻雁来忽然觉得极其满意，他费劲心思也没折断的傲骨，却在此刻，似乎从另一种层面上，被他折服。思及此间，镜界闻雁来长笑一声，手指划过闻青郢的下颌，钳住闻青郢的脖颈，指尖传来血脉的鼓动，镜界闻雁来眯起眼睛，勾着一抹邪异的笑，点了点头。

　　“我答允了。”镜界闻雁来手指用力，一把拉过闻青郢的脖颈，凑近闻青郢耳边，低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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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漩涡逐渐变弱，镜界闻雁来回味结束，不再停留，纵身一跃，不过数个呼吸，便遥遥消失于天际。朝云仙子与温鸣涧抢上前来，也不去追，只是呆呆站在漩涡中心，眼中扑簌簌滚下泪来。

　　过了片刻，远处急急奔来一道身影，不过眨眼之间，便停在朝云仙子与温鸣涧身前。那人身量高大，面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干涩地开口问道，“温狗，他在哪里？”

　　温鸣涧紧闭双目，泪水与鲜血混在一起，哀痛道，“便在你我身旁。”

　　连无渡身体一颤，环顾四周，神力怨力诡力都已消散，碧空如洗，惠风和畅。连无渡心中恍惚，忽然觉得这天地，很像那人的笑容。

　　“他早已决心赴死，我们却没有察觉！”朝云仙子捂着脸庞，哭泣道，“明明那天，他很不一样的，他在同我们道别……”

　　连无渡一怔，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闻青郢与他连碰三回，祝他万物更新。

　　为什么偏偏是万物更新，偏偏是祝他万物更新！

　　闻青郢明明早知结局，却心肠极软，怕他伤心，便提前祝他，万物更新。

　　那日的酒，淡而无味，闻青郢却说，只要他心中知晓，这酒曾经如何醇美，便足够了。

　　那天，闻青郢好像醉了，而他只是笑他，对于其他，毫无所觉。

　　“那日的酒，竟是诀别酒。那日的话，是他予我的诀别书。”

　　思及此间，连无渡心中大恸，胸中闷着一股气，直熏眼眶，涩得发痛，却无法像朝云仙子和温鸣涧泪流满面。

　　连无渡不会流泪，他只觉得心中很空，空了一大块，忍不住抚着胸口，喃喃道，“闻雁来，你如何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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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天凤凰缩成鹰隼大小，在半空中盘旋，发出一声声哀鸣。连无渡忽然忆起，那日临别时，闻青郢说，是时候重建与小凤的联结了。

　　其实哪里是重建，分明是斩断！专门跑到流霞，斩断与吞天玉蟒的联结，便是为了今日，把诡咒引到自身，一心赴死！

　　连无渡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名怒火，却又瞬间熄灭。他与闻雁来相识千年，错过千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干涉，不强求，他从未要求闻雁来改变什么。千年后，闻雁来变成闻青郢，他也只在收回神识这件事上，迫使闻青郢，违背本身的意愿。

　　“他当时说这样便好，愿在郢水，做他的闻老板。”连无渡心痛无比，悔恨交加，自语道，“若我不逼他寻找神识，不把生死契中的那丝神识归还，那他定然还活着！诡祖也好，天下苍生也罢，我把他接到万魔岭，外界如何，与他又有何干！”

　　“魔君，雁来遗志，愿天下太平。”朝云仙子声音喑哑，面容惨淡，说道，“如今百废待兴，鸣涧重伤，还望魔君，助我一臂之力……”

　　连无渡定定地看着朝云仙子，见她神情哀戚，又透着十足的坚毅，心中忽然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重重颔首，说道，“好。你尽管把我当成兵刃。若有人趁机异动，随时唤我，不必心慈手软。”

　　“便是雁来，也不会无谓的心软。”朝云仙子擦去眼泪，神情肃穆，说道，“多谢魔君。给我一年时间，便让神界人间，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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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百姓，熙熙攘攘，纷纷睁开了双眼。

　　他们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到什么，却记不清了。家家户户一片狼藉，米面打翻，鸡鸭被生生啃食，众人推断一番，认定是怪力乱神，人心惶惶，恐惧不安。

　　然而真相并不会被埋没，万魔岭千余百姓，如鱼入水，几近半年的梦魇，他们是醒着度过的。在千余百姓的传播下，真相如同春雷炸响，极速蔓延，很快传遍了人间。

　　魔神闻雁来，以身引咒，替天下苍生受劫，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浩劫之后，一万八千神仙，只有百余，幸免于难。朝云仙子临危受命，魔君连无渡辅佐，重整神界，彻查赤煌留下的隐患，绝不让类似的悲剧重演。与此同时，神仙悉数下凡，助凡人扑灭神火，清除剩余的诡力与怨气。朝云仙子说，神仙不该高高在上，应当走进人间，帮助凡人。普度众生，并非历劫，而是责任。

　　百姓同时知晓，原来慕梁女帝是长晋将军的女儿，诡祖死去之后，女帝立即离开万魔岭，去了一趟韶野。韶野古战场，数万亡魂未散，女帝与其父促膝长谈，数日之后，朝云仙子亲自下凡，将数万亡魂被带去审判司，临行时，长晋将军长叹一声，说道，“魔神闻雁来，可敬！可叹！隽儿，为父想开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不久之后，大烨新皇与女帝会晤，过了数日，一则消息不胫而走，世人大为震撼。经过那次会晤，女帝与新皇决意抛弃旧恨，定下婚约，从此以后，慕梁与大烨，同为一家。过了数月，二人以天占卜，定下一个良辰吉日，喜结连理，大喜之日，宣布弃旧图新，以民为本，共同守护天下太平。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大烨与慕梁，取而代之的是“承平”，取意“持久太平”，为民之心，直截了当，毫不含糊，信义昭著。

　　半年之后，神界第一战神温鸣涧伤愈复出，替代连无渡，与朝云仙子共同打理神界之事。连无渡谢绝了朝云仙子在神界建造府邸的邀请，退居万魔岭，独自隐居。

　　神界人间，百废俱兴，一片欣欣向荣。世人皆言，天上地下，都是二人执掌，天上两个好友，地下一对眷侣。神仙各司其职，朝廷发政施仁，朗朗乾坤，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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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处无人知晓的角落，人间郢水，榕梧酒楼。

　　人间重归繁华，大家发现酒楼仍是那个酒楼，小二与厨娘都在，只是不见了那个脾气很好的老板。

　　“那老板姓闻，不是郢水人，想必回乡了吧。”有人路过酒楼，说道。

　　“非也非也。”旁边立即有人反驳，“很久之前，闻老板就神出鬼没了。上次见他——哎，就是我们中咒之前，闻老板风尘仆仆地回来，还带了个十四五岁的孩儿。看闻老板模样，不过弱冠，那个小孩，应当是他的弟弟。只是没过多久，不知怎的，他的弟弟忽然不见了，酒楼也关了门，再后来，便是现在喽！这些日子，忙里忙外，来不及休息，也该去喝点小酒，顺道看看闻老板回来了没有。”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走进酒楼，只见一个少年，正在奋力打扫，见到客人，急忙在衣衫上擦了擦手，热情地走上前来，招呼二人入座。

　　“哎，你是闻老板的弟弟。闻老板呢？”客人问道。

　　“我不是他的弟弟，我是他的徒儿！”少年笑着，颊边两个酒窝，“阿来，哦，师父出远门啦。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你这小楼，不挂财神爷，倒挂闻神像！”客人指着墙上的闻神画像，惊讶道。

　　“哎，那是师父的遗物……不是，那是师父的东西。”少年磕巴了一下，扬起一个笑容，说道，“何况，闻雁来最好了！”

　　两位客人沉默了一下，面露同情，默契地转移话题，不再提那副画像。

　　人间遭此浩劫，死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可惜了那样的一个老板，年纪轻轻，模样又俊，性子又那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