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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八十一 ...

  •   数年时间,一晃而过。

      榕梧酒楼生意很好,这几年间,陆陆续续招了好几个帮工。前些时日,苏小五张罗着,加盖了两层,远远看去,相当气派,许多人慕名而来,茶位紧俏,旺季之时,甚至需要提前一天,知会一声,拜托留好位置。

      只是如此兴旺的酒楼,却一直没有老板。

      传说酒楼的老板姓闻,名讳青郢,然而酒楼的帮工,除了最初的厨娘和小二,谁都没有见过。苏小五很会打理事务,酒楼井井有条,因此手下的帮工,都打心底里认定苏小五便是老板,嘴上却从不敢说。苏小五看似很好说话,但若背后嚼闻老板舌根,那是要踢出酒楼的。

      归根到底,大家都有点怕苏小五。不知为何,他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平时看起来活泼喜庆,但偶尔流露出来一种阴沉的气质,毒辣狠厉,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近几年,已经大有改观了。和气生财,随着苏小五脾性的转变,酒楼的生意也愈发红火。

      -

      近日,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细如牛毛,明明不冷,但淋上一会,便觉寒意入骨。

      天气阴沉,若无要事,无人愿意出门,酒楼中只有三五桌客人,一个小二便已足够。窗外天空昏黄,小二手头无事,歪在椅上,长长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眼泪,睡眼迷蒙。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一个人影犹犹豫豫,立在门口。

      小二急忙起身,笑脸相迎,问道,“客官,用膳吗?”

      那人看了眼小二,又在大堂中扫视一周,捻了捻指尖,露出个尴尬的笑容,说道,“此处可是榕梧酒楼?”

      “是啊!”小二上下打量此人,只见他一袭素衣,风尘仆仆,不知在阴雨中走了多久,头发潮湿凌乱,沾在苍白的侧脸上。此人似是累极了,右手扶在门框上,缠着乱七八糟的布条。

      “你不会没钱吧?”小二心念一转,皱眉道。

      那人一僵,点了点头。小二见状,笑容立即消失,满脸不耐,抬手便要赶人。那人急忙说道,“我那个,生了场重病,脑子不太好用。你真的……不认识我么?”

      “原来是个傻的!”小二眉毛一挑,抓住那人的手腕,从门框上扯开,说道,“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若是乞讨,莫来酒楼。我给你指一个路,东北方向,五里脚程,是穆府的宅子。穆家长子是鼎鼎有名的仙修,穆员外为了给他积德,乐善好施,不会亏待于你,定能讨些米饭馒头。”

      “我不是乞讨,只是银钱刚好花完了。”那人面露困惑,却明显底气不足,低声自语道,“兄长莫不是又在耍我,还是我找错了地处?”

      “走走走!既然告知你去路,便莫来打扰正经生意!”小二不耐,一推那人的胸膛,那人身体虚弱,踉跄了一下,站稳之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冲小二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莫名其妙。”小二回转,忽见苏小五从楼上下来,急忙打了个招呼。苏小五摆手,打了个呵欠,随口问道,“发生何事?”

      “有人前来乞讨,我打发去穆府了。”小二恭敬地答道。

      “你是新来的,还没与你细讲酒楼的规矩。”苏小五微微皱眉,说道,“无论贵贱,不得无礼。遇到乞丐,不得轻慢,遇到贵人,不可谄媚。这是闻老板的酒楼,虽然他不在,但也不能坏了酒楼的名声。细雨伤身,那人走远了么?赶紧寻他回来,请他吃一碗热粥。”

      苏小五说这话时,面色微沉,小二心中惴惴,往门外一看,只见细雨蒙蒙中,那人还没走远,明明累极了,却仍不显狼狈,腰背挺直,背影从容。

      小二急忙抓一顶斗笠,抬脚欲追,却忽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回头之时,只见苏小五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小二大急,跑过去扶,不料苏小五一把推开小二,也不拿斗笠,直直冲进了细雨之中。

      “阿来!”

      苏小五大声呼喊,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一溜烟跑到了那人身后。那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苏小五忽然一个滑跪,扑在地上,猛地抱住了那人的腰。

      -

      “你……”那人被撞得差点跌倒,微微蹙眉,按着苏小五的肩膀,低头扫了苏小五一眼,忽然顿住了,轻声说道,“你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苏小五抬起头来,满脸惶然,泣道,“我没有良心,对不起,我没有良心!阿来,我努力在改了,你莫要嫌弃我,我不会再,我……”

      “没事的。”那人微微一笑,伸指拭去苏小五淌下的泪水,说道,“你的良心,已经长了一些。莫怕,再过几年,就会好的。”

      苏小五愣住了,环绕那人腰肢的手臂收紧,指节痉挛,攥住那人的飘带,磕磕巴巴地说道,“良心,我,能,能回来么?”

      “能回来的。你身上出现了奇迹。”那人拍了拍苏小五的胳膊,温声道,“十八九岁的男儿,抱着别人大哭,成何体统。我姓闻,名讳青郢,不是你说的阿来,你认错人了,快快回家去吧。”

      苏小五怔怔地松手,被闻青郢扶着,站起身来,抬头看向闻青郢。数年过去,苏小五窜了个子,从前只到闻青郢的胸口,如今只比闻青郢矮了半头。

      “你失忆了?”苏小五喃喃道。

      “是。”闻青郢苦笑一声,说道,“兄长说,我生过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兄长?”苏小五脸色唰地煞白,惊骇道,“他,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闻青郢听了,面色古怪,犹豫一瞬,说道,“兄长性情乖张,有些无耻,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

      苏小五吞了吞嗓子,神情飘忽,半晌,才开口说道,“那个酒楼,是你的。你太久没回来,我招了新人,但是他们都知道,榕梧酒楼的老板,是闻青郢。我叫苏小五,是你的徒儿,阿……师父,我们回家吧。”

      “是么?”闻青郢听完,眼睛发亮,笑道,“看来兄长这次没有骗我。不枉我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到家了。”

      -

      新来的小二听说此人便是闻老板,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唯唯诺诺地道歉,怕极了苏小五把他赶出酒楼。不过苏小五沉浸在闻青郢回来的喜悦之中,不与小二计较,小二才松了口气,急忙给闻青郢沏了热茶,端给闻青郢。闻青郢双手接了,谢过小二,饮下热茶,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人色。

      小二暗暗打量闻青郢,发觉此人确实并未怪责于他,才彻底放下了心,又隐隐生出了一些感激。

      有一名中年男人,急急从内室走来,见到闻青郢,登时大喜过望。苏小五打发小二离开,那名中年男人在闻青郢身旁坐下,告诉闻青郢,他叫榕梧,是闻青郢的朋友。

      “师父,你何时醒来?”苏小五问道。

      “已有半年。”闻青郢说道,“大病初愈,全仗兄长照顾。三个月前,兄长让我前来郢水,寻榕梧酒楼,说这才是我的归宿,我走了好久,终于来到此处,虽然记忆全无,但是心中亲切安定,果真是我的归宿。”

      苏小五和榕梧闻言,神情复杂,对视一眼,苏小五压着惧怕,小声问道,“他,他在何处?”

      “你说兄长?”闻青郢一笑,说道,“兄长神通广大,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许是纵情山水,正在四处游历吧。”

      三人正在言语,忽然酒楼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墙壁碎裂,木屑四处飞溅。一道高大的身影纵身跃入,一见闻青郢,立即抢上前来,闻青郢只觉眼前一花,来不及反应,已被来者死死按在了怀中。

      那人气势汹汹,面上一条极其狰狞的旧疤,无比骇人,能止小儿夜啼。酒楼几桌客人,以为仇家上门索命,饭也不吃了,纷纷落荒而逃。

      闻青郢被那人紧紧抱着,心中竟无惧意,只有无奈,叹息一声,说道,“这位兄台,你把客人都吓走了。”

      “抱歉。”那人竟然道歉了,双臂收紧,低声道,“不要叫我兄台,我是你的至交好友,我叫连无渡。”

      “连……”闻青郢张了张嘴,下意识直呼其名,忽觉有些无礼,又觉只称“无渡”有些别扭,便抚了抚连无渡的脊背,说道,“连兄,好久不见。”

      “去你的连兄。”连无渡笑了,笑声低沉,说道,“每次失忆,都要来一遍。你以前唤我,从不惺惺作态,向来连名带姓,便是连无渡。”

      闻青郢眉毛一挑,也笑了,见连无渡无意松手,便大方地伸开双臂,用力回抱连无渡,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今后,还是唤你连无渡。”

      -

      闻青郢不知今日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要抱他。

      连无渡好不容易放开他,门外又有两人闯入,一男一女,男的浓眉虎目,女的仙气飘飘,一见到他,登时抢上前来,抱着他不肯放手。

      “闻……闻青郢虚弱至极,温狗,你想勒死他么?”连无渡皱眉道。

      “你好意思说!”温鸣涧怒目看向连无渡,骂道,“不知分寸,闻到血味,尖牙都呲出来了,若我来迟一步,谁知你会不会咬他的脖子!”

      “我早已不会失控,他如此虚弱,我便是自断尖牙,也绝对不会噬颈。”连无渡冷笑一声,说道。

      “你们二人莫要吵了。”朝云仙子又好气又好笑,松开闻青郢,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道,“回来便好,小五传讯之时,我真的不敢相信,直到见到你,我才……”

      朝云仙子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急忙转过头去,擦拭眼角。温鸣涧也滚下泪来,连无渡立即嘲笑一声,温鸣涧登时满脸通红,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抹眼睛。

      闻青郢看着这些人,心中柔软,安慰道,“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已无大碍,你们放心便是。”

      朝云仙子与温鸣涧重重点头,门外忽又有两人闯入,见到闻青郢,顿时欣喜若狂,疾奔过来,眼睛通红。

      闻青郢已经习惯了,站起身来,主动张开双臂,其中的黑衣青年便飞奔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哎,原来我有这么些好友。”闻青郢笑了,说道。

      “闻老板,你还活着!活着就好……”黑衣青年又悲又喜,说道,“蛟龙玄带,我已经用得很好了,彩凤也修为大增。闻老板,你说的话,我们一直记在心里……”

      “好,好。”闻青郢拍着青年的脊背,待青年终于松了手,才开口说道,“我失了记忆,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么?”

      几人面面相觑,同时哑了喉咙。哪怕是连无渡,也眼神闪烁,不安地攥紧了手指。

      “雁,咳,青郢!”温鸣涧磕巴了一下,急急说道,“你不用多想,就是一个寻常百姓!你想去神界么?我接你回去,建一座府邸,还想要什么,我一并帮你置办!莫要担心,回到神界也不用挂职,自由自在便是!”

      “多谢,不过我觉得此处甚好,哪里也不愿去。”闻青郢笑道,“寻常百姓是么?好,我知晓了。不过既然是寻常百姓,那更不应该跟你去神界了。”

      “温狗,真该把你的嘴缝上。”连无渡啧了一声,嘲讽道。

      “青郢,鸣涧说得对,你不必多想。”朝云仙子说道,“从前的你,也是一心想着自在,奈何……青郢,以后万一有事,千万别藏在心里,不要背负太多。你永远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你身旁,只要传个讯息,我们随叫随到。”

      “我知道。”闻青郢眉眼弯起,笑道,“遇着你们这些好友,闻某何其有幸。”

      “是我等有幸。”朝云仙子看着闻青郢的眼眸,认真地说道。

      -

      酉时已至,几人围成一桌,用了膳食,连无渡等人见闻青郢着实疲惫,便不再多待,纷纷起身告辞,虽是万分不舍,但还是一一离去了。

      苏小五非要给闻青郢打扫房间,闻青郢确实疲累,便由他去了。待一切收拾完毕,闻青郢独自回房,缓了一会,忽然起身,寻了一身干净衣物,搭在椅背上,自语道,“我那兄长,小气至极,一两银子也不多给。两个月脚程,阴雨绵绵,衣服都要霉了。”

      闻青郢说着,不禁莞尔,慢悠悠烧了热水,解衣沐浴。温水解乏,闻青郢舒适地眯起眼睛,抬起右手,解开布条,忽然无奈地笑了。

      “莫说这白骨之手,尚且能动。”闻青郢取了皂角,细细揉着发梢,低笑道,“便是这一身的伤痕,新旧交叠,数也数不清楚。寻常百姓……岂有可能?”

      “不过也罢,就当做毫无所觉,莫要让他们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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