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潭》白梦盛书

3、逢黑树

　　凉落祈随着刚衡雾寻开出的一条道跟上前，脑海中想到了刚刚衡雾寻告诉他的一些事情。

　　人界于中，上行天，下地海。
　　行天有昼夜，是分帝界。
　　白界，定煦。黑界，不知。
　　下地分三分，冥，妖，渊。

　　因妖依靠于人界，故论族，不当界。因此万物之地，共分四界。

　　回过神来凉落祈目光停留在女子身上，女子正缩在付逍身后死死抱住那弓，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多神仙，被围住讨论让她着实有些惧怕。
　　衡雾寻自然也看见了，他从一旁大步上前蹿到了女子身后，轻拍了她一下。女子被吓一跳，连带着付逍也被吓一跳：“你……！”

　　衡雾寻是个俊秀男子，长得很有少年感，圆圆的眼睛清澈如水，没有棱角的面容一侧脸颊还有一个梨涡。一身青蓝战袍像他偷穿了他老子的衣服，多少带点反差。
　　这长相对女子来说是十分具有亲和力的致命亮点，正如此衡雾寻对她说“没事，你尽管找人，我护着你”时，女子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当然，这是跟在衡雾寻身后的凉落祈这样想当然的。

　　直到那持弓女子又凑上来问怀中神器，众神仙的思绪才被拉回。即使那神器再吸引人，凭它可让人界女子上天这本事也能断定这是一等一的宝贝，没准还有了灵识，因此不是自己的，没人敢要。

　　有灵识的神器，一旦鬼迷心窍想占为己有，不仅会遭受神器的一顿毒打不说，还有可能因此殒命。大多神器的命数比他们还要长，生了灵识的就更不用说了。神器丢脸事小，丢命事大啊。
　　众神面色一个比一个差，不知道是不是想一起去了，反正头全都摇成了拨浪鼓，纷纷回答“不是我的。”“有点眼熟，没有印象。”“不，也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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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一番询问后的神仙们走了大半人，凉落祈立在众神中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平日里不太跟神仙们接触，偶尔过来几个跟他寒暄，他也只礼貌微笑顺着说两句。
　　就在他拍着胸脯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时，脚下又猛地摇晃了一下，刚走不久的神仙又都折了回来，围在一起看着什么，议论纷纷。凉落祈顺着众人目光看去，一时间再挪不动脚步。

　　这次不再是简单的晃动，也不再是宫殿毁坏，而是滔天的银白火焰从黑界中喷薄而出，掺杂着金色的丝线燃烧着天界半边灰色。

　　“是那位大人。”付逍看着不远处直冲天际的火焰凝重开口。
　　“金丝漫，银焰燃。玄枝赤盏，尘海荧辉。”
　　“要出世了。”

　　女子左瞧右看，最终朝凉落祈径直走了过去。在她欲开口询问时，火红的裙摆飘过她的视线，女子看见了那绝美的男子被红裙女子拐住了臂弯：“同袍！”
　　凉落祈显然一怔，不确定地开口：“姑娘……也认识我？”他就回了个天界呆的时间久了些，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熟络的朋友？凉落祈有些凌乱。是何时认识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红裙女子似乎有点失望，松开手佯怒道：“同袍，吾是红莲，别再忘了吾啦。”
　　“……抱歉。”凉落祈讪笑两声认真道，“这次一定记住。”

　　黑界这边，那银色火焰越发旺盛，四周也开始一圈又一圈地波及白界边缘的宫殿。那黑界仿佛有什么吸引凉落祈的东西，导致他一直有去看看的念头。
　　于是他转了转左手腕，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黑界，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喊了一声衡雾寻和付逍：“衡兄，付兄，我要去黑界看一眼。”

　　神仙们都道那黑界如何危险，本以为两人会拦他，但结果却是两人围上来带着十二分的赞同一人握住他的一只手：“那凉兄快去快回啊。”“顺利的话我们一起去喝酒！”
　　凉落祈：“？？？”

　　凉落祈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转身运缩地成寸准备过去。在三人握手之际红莲去了那人界女子身边不知道在同她说些什么，最终在凉落祈捏决捏了一半时被身后声音硬生生打断：“祈，祈神大人！”
　　“？”

　　凉落祈周身正泛着青白色的光点，他回头时女子呆滞了一瞬立马冲上去将那弓向他怀里塞：“您务必拿上这个！”
　　知道她的好意，凉落祈还是拒绝了，他轻轻将弓推回女子手中，温声道：“神器不可随意择主，它既带你上来，定然是有主人的。你且先拿着防身，它同你暂时立了契，你便是它的主人。”

　　然后他开了缩地成寸咒向着黑界飞去。

　　缩地成寸时，凉落祈微微伸出了左手，手腕处漂浮出了黑色符号，一个连着一个如烟如雾般散成游丝又变回符号围在凉落祈周围护佑他：“符囚。”

　　那符号像很久之前的古老文字，连凉落祈自己都看不懂，只是在某一天，一个小小的刺青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手腕处，自此成了一个护身符一样的存在。

　　在坍塌的宫殿旁停了脚步，凉落祈伸手抚上那残破的墙壁，被乍然迸发出来的火焰刺到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火焰让他下意识先闭上眼伸手护住脸，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原以为是符咒护住的自己，在睁开一只眼略微侧头张望时，并未看到符囚挡在自己身前。

　　而那原本要扑面而来的火焰更是定在了他的面前，凉落祈心中疑惑，伸出手向旁边另一簇燃于案几的银焰伸去。
　　古怪的是，这银焰竟随着他的靠近向后移去，仿佛也生有灵识般！
　　凉落祈觉得这十分的不可思议。只是火焰罢了，怎么可能会有灵识？他不信，左右环视一圈，目光定在了面前被银焰包围的黑界。

　　他抬起步子，原本整齐的青丝被风吹起，身后宫殿在他离开片刻突然炸开，却是没有一丝火焰靠近过他，更别提伤及半分。
　　凉落祈只是仓促回头望了一眼，如若他的视线多停留片刻，如若他的目光能向空中看去，他便能看到在半空中盛放的烟火。

　　银白色火焰裹着数十根金丝绽开，火焰化为水雾一边下落一边消散，而金丝在火焰完全消散后变成了一只狼和一只兔，跳落到地上擦过凉落祈的衣摆向着黑界跑去。

　　凉落祈只看到了跑到自己面前的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狼和兔子，看它们奔跑着，他也慢慢加快脚步，最后竟也一起奔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这两只动物分外熟悉，更觉得这黑界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衡雾寻和付逍对他的试探他感觉得到，一直被提及的黑界，两人的态度更是加重了凉落祈的怀疑。
　　这里有解他疑惑的答案，所以他才会迫切地向着黑界奔跑吗？

　　那只狼和兔子交错奔跑，穿过银焰毫发无损，而到了凉落祈这里，所过之处银焰分散，像是在刻意为他开出一条路。
　　想着莫不是自己和这银焰有什么共鸣？然后他很顺利地抵过重重银焰，最后抬脚向黑界的火焰里纵身一跃。

　　应该是第一次来到黑界，随着不断坠落察觉不出黑界的底端在何处，但他看到了那银焰发出的地方。他走近去看，火焰下隐约是棵树的形状，它被通体的银色火焰包裹着，凉落祈又伸出了手，然后，银焰消失了。
　　通体的银色火焰，就这样直接平白无故地消散。火焰消散后露出的树通体如墨，在暗处微弱的光下还映着些许光泽。
　　凉落祈伸出手指蹭了一下树干指腹相互捻了捻，凭感觉判断出的确没有一点灰迹。

　　所以这树长成便是如此模样，并非由那银焰烧灼。

　　“这到底是……”凉落祈轻轻抚上树干，不曾想右耳坠的长生羽忽然振动起来。

　　“怎么了？”长生羽从未有过躁动不安的情况，如今它来回乱窜仿佛和面前的神树有关。借着长生羽散发的光芒，他边用手安抚，边后退几步抬头重新直视这棵神树。
　　与其说是神树，不如叫鬼树。此时黑界上方的火焰都悉数燃尽，四周全部黑压压的。

　　世间再无第二棵这样的黑树，连叶子都是漆黑的，在树枝交错间还挂有无数金丝线。那金丝有的黯淡无光，有的璀璨无比，有的一尘不染，有的被黑色吞噬一半。
　　和那做成兔与狼的东西是一个。

　　“是什么？”凉落祈疑惑。

　　而随着长生羽的躁动，里面竟隐约显化出凤凰的残影，凤凰在空中长鸣一声，于是悉数金丝晃动，凡人的声音布满四周。

　　“求求您，神灵大人啊，佑我的孩子一生，无灾无难吧……”
　　“我要家财万贯！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神啊…祝我们一族风调雨顺吧……”
　　“神灵大人…请护我国运…保我子民……”
　　“大人，再次向您跪拜——用我剩下的所有寿命找到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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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吵……”凉落祈被突如其来涌入的声音震住，那些声音不分远近，无论高低，悉数钻入他的脑中，充斥在他的耳边，他忍不住捂住双耳后退一步。

　　长生羽中凤凰的残影受到影响也在不断嘶叫，此刻凉落祈的脑海中全都是世人的喜怒哀怨。

　　有干练的衣袖拂过，黑衣银纹下，苍白却年轻的双手轻轻遮住了他的双耳。
　　“别怕。”

　　“谁？”凉落祈下意识地回答，紧紧闭着眼睛，手不自觉握紧了他的手。
　　那人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声道：“阿祈，别怕。”

　　说来奇怪。明明耳边仍旧十分嘈杂，凉落祈却能准确地听到护他之人的声音。那声音清冷从容，纵使他头痛欲裂，也神奇般地被安抚到。
　　他松开了手，被护他之人趁机左手环住他的头靠紧了他的胸膛，捂住了他的右耳。
　　那人侧身将凉落祈护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护住他的腰，而后单腿轻轻弯曲借力一撑，带着凉落祈后退，尽可能与树保持较远的距离。

　　右手对准了面前的罪魁祸首，只一点，不过轻飘飘的动作，凉落祈耳边安静下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切的人在凉落祈睁开眼睛时隐入黑暗，无声无息地消失。

　　凉落祈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面前一闪而过的白色，那白色像是那人脖颈处的项链，和那人的手一样，很温凉。

　　摸了摸耳边的轻羽，凉落祈缓了过来。

　　那应是一位很温柔的人。

　　再扫视四周，一切如常，哪儿还有刚才助他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