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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里花落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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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夜上辈子筑基时可谓困难重重。
彼时,他独自一人在凡俗世界流浪,一个空有血性却无多少城府的小孩,被人欺骗、残害乃至于追杀都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温子夜被一个修仙小门派收为弟子,他被那掌门的关怀给哄骗得晕头转向,不曾想,对方只是想要夺取他的丹田,只因为听说天资过人的童子丹田可助人突破。
温子夜修为只在筑基边缘,根本不敌对方筑基后期,被生生断掉一臂,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却在绝境中突破。拖着残破的身躯,他凭着一股惊人的极端毅力寻得一处村民家的牛圈,伴着草木气息与牛粪的臭味,他一个人调理经脉、稳固修为,最后倒也撑了过来。
这件事没给温子夜带来什么愉快回忆,他只是从此之后明白了,越是笑得温和无害的“师尊”,越是心怀不轨。
“莫要分心。”
温子夜盘膝而坐,耳旁是明灯那平静如水的声音,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筑基这种事情,他一边倒立一边大声背诵功法一边心里计算阵法的同时都能做,实在是和呼吸一样简单。
但明灯却不这么认为,他见徒儿仍然散漫,干脆伸手往对方颅上三道穴位一点,迫使对方不得不抱元守一。
温子夜是何等警惕的人,他本能就要反抗,但明灯动作实在太快,未等做出什么反应,温子夜就已经被定在原地,一股清凉灵气直灌脑门,那叫一个念头通达,六根清明。
被强制进入专注状态之前,温子夜最后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是:
还好现在的师尊不爱笑。
“进入筑基,即为第一转境界,借此机会可炼化经脉百骸,可使肉身强而不损,灵力盈余不空。”
明灯的声音占据了温子夜整个心神,仿若从他脑海中直接响起,温子夜眉头一凝,周身灵气内蕴,《改良双绝功》飞速运转,每一个周天都是如此圆融自如。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每每从天地间吸纳的灵气也越来越多。终于,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又重生,经脉已经被撑到不可再汇入半点灵气,某个临界点被骤然突破。
若是平常修士,面对此般情况大概或是欣喜,或是茫然而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继续。但温子夜经验丰富,他从容地引导灵气又运转了一个周天,为突破关隘送上最后一丝推力。
忽然,温子夜眉头一皱,强大的神识感受到有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似乎有一道白影从他的脑海中钻出,又汇入丹田的灵气之中,无影无踪。
他想要继续探究,可刚才的异样感觉却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他只觉得丹田内灵气充盈,经脉强韧而宽敞,就连神识都修复了几分——正是圆满筑基的样子。
温子夜微微张口,呼出一道白雾,这是由高度凝练的灵气具象而成。他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
“师尊,我筑基啦!”
温子夜没有让阴暗的情绪在脸上显露哪怕一秒,他直接蹦了起来,看起来欢欣无比。
明灯点点头,看起来颇为满意,却还是说:
“不可自满,这几日需得固本培元,稳固境界。”
黑衣的少年师尊坐在徒弟旁边,他没什么讲究,就是席地而坐,任由那才洗了没两天的衣服肆意铺在地上,全然不在意是否会被弄脏。不过,被灰尘弄脏倒是事小,问题是那衣摆上还沾了一堆零碎草叶,清理时会颇为麻烦。
温子夜这才瞧见师尊的坐姿,他忽然感觉有些牙痒痒,就连装出来的欢喜都维持不住了。
明灯不通家务,不会洒扫。是以修缮房屋、浣洗衣物、打扫清洁、养花种菜、烹饪吃食、外出采买……等事宜都是温子夜一个人做,他都不禁感叹自己小小年纪真是承担了太多。
但没办法,明灯做这些事情的水平都是灾难级的,温子夜可不想住漏风的房子、穿被洗破洞的衣服。
总之,明灯所有衣服都是温子夜勤勤恳恳洗的,而现在明灯的行为无疑是对温子夜师徒情谊的重大考验。
“师尊,劳烦您亲自用一用净尘术?”
温子夜咬牙切齿地指了指明灯的衣服。
明灯眨眨眼,有些无辜:“徒儿何故提起此事?为师并不通晓此类法术。”
也就是说这衣服是洗定了。
温子夜隐约也意识到了,自家这位看起来单纯且人畜无害的师尊,有的时候还挺蔫坏的。
顺利筑基之后,明灯又为徒儿仔细检查了经脉的情况,确认一切无误,他直接给温子夜放了半天假——作为双绝剑宗弟子,以往他下午都得练剑的。
难得有假,温子夜也不闲着,去小菜园里收了一波菜,又寻思着再过些时日可以考虑搭些架子,种些葡萄或是爬山虎,既美观又可乘凉,还可以用葡萄来酿酒。
寻常百姓大都爱喝梅子酒或是桂花酒,清甜而馥郁,修仙者自然是用灵植酿灵酒,而葡萄酒则是温子夜上辈子的最爱,并经由他推广在魔域也流行起来。
一旦闲散起来,时间很快就混了过去,转眼天色已黑。
温子夜早早回了屋,准备继续修炼魔功,今日筑基时发现的异样他也没有忘记,他打算仔细检查一番,或许就是神识、□□和修为不匹配所导致。
灯火燃起,又幽幽转为蓝焰,温子夜周身,魔气隐隐缭绕。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不属于天绝峰上的气味。温子夜骤然睁眼,周遭漆黑一片,不仅没有灯火,就连月亮都暗淡,被厚厚云层遮蔽。他低下头看向左臂处,果不其然,那里空空如也。
眼前的场景和自身的状态竟然在他毫无察觉中改变了。
温子夜站起身,发现自己一身狼狈,衣衫褴褛也罢,身上各处还都沾满了可怖的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环视四周,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一个味道不大美妙的牛圈之中,蓬头垢面,浑身草叶。
“哎呀,怎么办,回来了呢……”
温子夜笑了,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喃,听起来格外阴森。
这是一处小村子里一户小人家,牛圈就在那人家旁边。温子夜回过头,发现那小房子的窗口还亮着点灯光,于是径直朝那屋子走去。
“有人吗?”
他敲着门问道。
房子内似乎有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他们脚步虚浮,均是凡人无异,听闻有孩子大半夜敲门,便也不顾太多,就要来开门。
“小友,怎地一人——”
那应是一对夫妻,丈夫刚刚打开门,话尚未说完,就被温子夜一道灵气割破喉咙,顺着惯性跌落在地。灼目的鲜红血液迸溅而出,那妻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惊恐愣住,随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温子夜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面无表情,反手又是一道灵气,将那妻子的尖叫声也停滞在黑夜中。
“抱歉。”
他这么说着,却压根没有看向地上那对夫妻一眼,反而直接踩着尸体,动作干净利落地进了房间。
好像跨越了一道无形的空间,温子夜后脚刚刚迈入,仅一眨眼,再睁开眼时,视角已然变高,他照例低头抬手,确认自己已经变为青年模样,准确地说,是贵为魔尊的模样。
本应是农家小屋的室内,此刻却富丽堂皇,装饰华美,俨然是一座豪华寝宫。温子夜熟练地走向软榻,半躺上去,身前的桌案上还有他喜欢的葡萄酒。
温子夜拿起酒杯,酒液表面倒映出他如今的面容:眉目细长,神色温和,一身白衣。看起来仿佛某个正道门派的大师兄,可靠而无害,甚至有种令人安心的诡异感觉,谁能想到这样的他竟然是魔道十尊者之一呢?
他晃了晃酒杯,又忍不住笑了。被打破了平静的液体刹那间扭曲了温子夜的面容,使得那个本该温文尔雅的笑容看起来那么邪佞而阴暗。
“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酒液平静下来,温子夜看到了其上倒映出的另外一张脸,那是另外一个温子夜,另一个……自己。
“心魔罢了,只是没想到我才到筑基,你就忍不住出来了?”
温子夜并不回头,反而闭上眼,笑容不减,语气轻蔑。
“错了,我并不是你的心魔。”
另一个自己如鬼魅般闪身到温子夜面前,他弯下腰,俊朗却毫无表情的面孔越发凑近,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
“我就是你,我是温子夜,但我并不是你。”
对方的身体虚幻了一刹,再次清晰时,又变成了幼年模样的温子夜。
“你是一个无耻小人。你残害无辜,毫无同情之心;你自私自利,事事只为自己而想;你阴险奸佞,利用你能利用的一切;你虚伪下作,永远不会真心待人……”
“而我……我会长大。我会成为你,我会取代你……”
对方又幽幽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怨恨。
空气沉默了半晌,二人相视无言。
忽然,温子夜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浑身颤抖,肩膀剧烈耸动,癫狂得犹如一个疯子。
“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会取代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而那个小孩模样的自己却只是冷冷注视着,并未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温子夜面上的表情突兀地一收,仿佛刚才并没有笑过,阴沉的好像要滴水:
“好啊。”
但温子夜很快又挂起笑容,或者不如说那温柔的笑容就像焊死在脸上的一般:
“来杀死我吧,来取代我吧,尽可能的……使出你的浑身解数。”
“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