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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往者不可谏 ...


  •   “从你搬出去后,总也不来瞧我,若非我请你,恐怕还请不来你这个大忙人登门呢!”

      万年县主从水晶玻璃盏里拈了一颗荔枝,剥了壳,露出雪白软嫩的果肉来,递到顾青杳的面前。

      青杳接过,没急着吃,而是笑说:“左右也是为县主的公务奔走,咱们日里在学宫天天见的,怎么反倒在小事上挑起我的理来?”

      “还不是杨骎从岭南快马加鞭运来了荔枝,想着叫你一起吃?”

      青杳把荔枝一整个儿地塞进嘴里,腮边立刻鼓起一个包来,嘟嘟囔囔地说:“您有好东西总是惦记着我,这荔枝可是稀罕物,我从来都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沾了您的光,这才开了一回洋荤,果然好甜!”

      万年县主浅浅地笑:“是我沾了你这个救命恩人的光才是。”

      青杳一笑,没言语。

      “他走了也有三个月了吧?”万年县主剥着荔枝,心事万重,“人突然就没动静了,再有信,已经到了岭南。”

      青杳心想这荔枝果然好吃,怪不得杨贵妃爱甚,玄宗倾国之力也得不远千万里给她运到长安来,好在现在南北官道修得平整,水路又通达,南方应季的水果往长安运送已经不像前朝那般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自己才能尝到这么一口新鲜。

      饶是如此,青杳也知道这玩意儿稀罕,因此很克制,只吃了两三颗便收手了。

      “他南下的事,跟没跟你说?”万年县主关切地问,倏尔仿佛又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关切,收了收,还是把心事问出来了,“说没说去做什么?见什么人?”

      青杳不太瞧得明白万年县主对杨骎到底是怎么一种感情,俩人凑一块的时候哪怕是心平气和的,言语里也少不得要对对方有些揶揄;分开了,万年县主又有些惦记,但据青杳冷眼旁观着,杨骎倒似乎没那方面的意思,更叫青杳忐忑的是,万年县主对杨骎总是扒着她狗扯羊皮的事情倒是毫不介意,几次三番地要撮合她和杨骎,叫她始终雾里看花,看得糊涂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她一个外人看不明白有什么关系,当事人估计理还乱呢。

      于是实话实说:“四月间去山中拜访公孙大娘的时候他提了一嘴要出远门,只是我想着是朝廷公务,不便对外人道的,也就没问。”

      万年县主垂下眼帘:“他纵然是因为公务走的,但对你多少也带了三分怨气。”

      青杳讪讪地,不知怎么回答。

      突然之间,万年县主对青杳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她一下:“你俩之间,但凡你点头,好事已经成了。我真是不明白你在犹疑什么呢?你一迟疑,他也就罢手了,两下里这么拖延着,叫我这个外人看了替你们干着急。明明就是一步之遥的事情了,要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根本就没有你们这样的条件!”

      青杳被说糊涂了,她总觉得这句话不该是说她和杨骎,而是说万年县主和杨骎。

      为了缓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尴尬,青杳迅速又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腮帮子又鼓起来一个包。

      “你在皇后面前把话说死了,叫他连个回寰余地都没有,我这个大媒也无用武之地了,”万年县主看了青杳一眼,“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青杳吐出荔枝核:“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那以后呢?”

      “以后当然还是跟着您,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且等着您提拔呢!”

      万年县主见她笑得没心没肺,觉得自己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嫁人你也跟着我?做小老婆?”

      青杳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您不能嫁到长安城以外的地方去吧?就算嫁人了太学这摊事您也得管啊,要是府上事忙,您就动嘴,活交给我来干就成,不妨事的。”

      “我私奔了你也跟着我?”

      青杳看出万年县主在开玩笑,接茬道:“您要是私奔,我给您拎包袱,藏细软。”

      真如海被青杳气笑了,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谁用得着你!”

      然后倏尔又若有所思道:“看着你,我才觉得我这些年都在为不值得的人浪费辰光。也是该想想往后怎么为自己活了。”

      青杳并不懂真如海所言背后深意,也不多言语,见时辰不早,便道谢起身告辞,万年县主送她到门口,最后仿佛不甘心似的,还是问了一句:“你跟我说实话,”万年县主正色看青杳,“如果当时他请皇后出面以正妻娉你,你还拒绝么?”

      青杳爽朗地笑了:“哪有如果的事?”

      真如海还想求一个明白的答案,青杳已经淡淡笑着向她挥手走远了。

      “你是谁呀?”

      卢晔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门口挂着的“顾”字门牌,心下暗忖自己应该没有找错地方。

      “在下来找顾娘子。”

      拦门的小姑娘仍然没有松动的迹象,细长的丹凤眼已经显出了些顾盼神飞的光彩:“你找哪个顾娘子?”

      “在学宫行走的顾娘子。”

      “在学宫行走的难道只有一个顾娘子么?”

      卢晔被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问得微微一窒,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女,开口问:“你是顾娘子的妹妹吧?”

      顾青荇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素色袍服的青年,然后毫不客气地一连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个什么名儿?到这里找我大阿姐什么事?”

      “既然无咎君不在家,”卢晔拱了拱手,“卢某就先告辞了……”

      青杳回家的时候,青荇守着大门口伸长脖子,似乎已经是翘首以盼许久,远远地见青杳拐进巷子里来,便冲上去迎。

      青杳把万年县主所赠的一盒冰镇荔枝递给这个妹子:“把皮剥了吃,仔细里面有核。”

      青荇喜滋滋地接了,挽着青杳的手:“大姐姐,有个人来找你。”

      青杳变了脸色:“不是嘱咐过你我出门的时候不许给陌生人开门吗?什么人?长什么样?”

      见青杳加快了脚步,青荇也小跑跟上:“我让他到咱家院子里等你。”

      青杳拧起眉毛看着青荇:“你怎么还把人放进来了?多危险!”

      青杳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赶,青荇在后面追:“我没让他进屋!”

      一推门,青杳就看见卢晔坐在院中葡萄架下的竹藤躺椅上,双目望天,是个有心事的模样,听到院门有动静,立刻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冒昧来访,唐突了,”卢晔淡淡地冲着青杳笑了笑,“无咎君,你的这个院子收拾得真好。”

      青杳支使青荇把荔枝拿来给客人吃,又安排她烧水煮茶,再把井里湃着的西瓜切了端来待客,卢晔忙不迭地说不用,自己突然上门,已然很失礼了,不要再劳烦三姑娘忙前忙后的。

      顾青荇一辈子没被人尊称过“三姑娘”,此刻便悄悄地倚在青纱帐后面,偷偷看来人。

      “无咎君……啊,现在该改口叫顾博士了,这一向你似乎很忙,在学宫也是来去匆匆的,总不得见,原本你乔迁新居,怎么说我都该来贺一贺的。”

      青杳对自己这个新居也很满意:“我家里情形复杂,断离之后没有个落脚之处,便赁了这处院子,前儿个又蒙皇后娘娘恩典,给我升了六品的侍讲博士,为着我救了杨国舅的事情,还赏了不少礼金,我便一气儿从房东手里把这院子买下来了,好叫卢博士见笑,地虽偏远,也算是自己开了府,很是自在。”

      “长安居,大不易,我很佩服你的决断,”卢晔环顾满室,只觉得清雅舒适,“贵不贵?”

      “仲人尽心,讲了价,最后谈妥了二百两银子,”青杳把西瓜往卢晔跟前推了推,“卢博士要是有买房置业的打算,我可以代为引荐。”

      卢晔点头:“到时一定麻烦你。”

      两人相对沉默着喝了一盏茶,青杳见卢晔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的,便主动问:“卢博士来找我是有事吧?”

      卢晔放下茶盏,苦笑着微一点头。

      青杳这才从他外袍领口处瞥见里面的孝服。

      “家父急病猝然离世,我已经向朝廷请辞,归乡守孝丁忧了。”

      青杳道了声“节哀”,想到这丁忧便是三年之期,卢晔正是大好青春年华,仕途要停一停了,但这话不好明说,于是便问何时动身。

      “入夏了,灵柩放不住,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原想着跟你说一声,来了你却不在,还好三姑娘放我进门,不然这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见了。”

      “只是三年之期而已,范阳离长安也不远。”

      “我是偏房庶子,从小是在长安长大的,此次扶柩还乡,也未见得要待满三年,只是各房的亲戚叔伯少不了要走动应酬一番,一年半载的功夫总还是要的。不过,长安日新月异,再回来,也不知人间几何了。”

      青杳笑了:“又不是烂柯山,等你回来,学宫还是学宫,我们这些人还是这些人,左不过生员们结业了一批,反正也会有新的,一茬一茬的,催得我们年年老罢了。”

      卢晔点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有故人在便好,管他换个什么新天地呢。”

      青杳突然想起什么,道了个歉:“上巳节那天打赌我输了,说好休沐日要任你差遣的,结果……我这一向也没休沐……”

      说着挺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赶上你要归乡了,这赌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了。”

      “你放心,我记着,你赖不了帐的。”

      青杳和卢晔年纪相仿,听他说他父亲是突然生了急病走的,一时家下都没有预备,不由得念及自己的父母也年齿渐长,而自己最近一番任性妄为,大约惹得他们很是辛苦,不由得有些恼惭羞愧起来。

      “我记得你母亲的孝期今年才过,眼下又逢着你父亲的孝,”青杳下意识的人情世故了一番,“那你的婚事又得蹉跎三年了。”

      卢晔倒不以为意似的:“姻缘的事情,老天自有安排。”

      青杳见他达观,也就点头附和道:“是啊,我近来也常感老人说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说不定范阳老家有个心灵手巧的田螺姑娘正等着你。”

      卢晔笑笑,没接话,只说:“万年县主李学监那里我已经告了假,她说排课的事情向来由你经手,这个月还有我一堂合斋的大课,讲婚律,恐怕要辛劳你替我代讲了。后面明律科的课程,秋天刑部会再派人来替我,暑假前要辛苦你一下了。”

      “好说,”青杳让卢晔不必担心,“我能替你讲的,恐怕也只有婚律了。”

      “学生们肯定喜欢你,不像我,一开口就枯燥。”

      “我会把卢博士你心狠手辣的风格传承下去的,这是我对你的敬意。”

      青杳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说起来,我一直都好奇这一向你在忙什么,女学这一期似乎也快要结业了,在忙着下一期的招生吗?”

      青杳含糊着:“差不多吧,下一期要培养预备女官,要经手的事情多,杂七杂八的。”

      青杳用素面招待卢晔在院中吃了一餐饭,卢晔对青杳的新居赞不绝口,又听青荇说对初次上门来的他一通盘问,忙代妹道歉。

      “她还小,我不放心,是以叫她出来进去要仔细,请卢博士别见怪。”

      吃完饭,卢晔告辞,青杳送他出去,走出桂花巷,卢晔请青杳留步。

      青杳道声“保重,再会”。

      卢晔只是深深望了青杳一眼,有点万千缱绻的意思。

      “卢博士有话跟我说?”

      卢晔本想说,令妹心直口快的性子很好,不像你我,事无巨细都憋在心里。

      但最后只是脱口而出一句:“期待早日再一起共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6章 往者不可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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