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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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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空旷的仓库里,江云果能清楚听见自己因掉眼泪而喘不上气的呼吸声,连眼泪砸在木头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装有物品的铁盒碰撞声。
游承景倚靠在墙边,拨开手中的铁质糖盒,摔了块硬糖到嘴里,一口咬碎,硬糖碎的嘎嘣脆,上眼皮压了压:“需要帮忙吗?”
江云果在朦胧的泪眼里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了,只觉浑身都在哆嗦,对外界的感知削弱。她声音颤抖,和游承景回荡在空旷仓库里的余音缠绕在一起,带着无法克制的恨意。
声音沙哑,却也有潮湿:“让她受罚,让她受罚,让她再也不能做坏事。”
女孩的嗓音因哭过,没有平时的冷冰冰和锋利,些许软意。
游承景见她这样,难免不忍,甚至算得上同情。
但他这个人向来说不了好话,也没有煽情天赋,话在心里转了几遍,到嘴边出去又成了:“好了,别给木头哭湿了,我还等着烤地瓜呢。”
江云果愤愤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要不要给您烤羊腿啊?”
游承景扬眉一笑:“那敢情好,我就等着了。”
斗了个嘴,江云果情绪好了不少,擦掉眼泪把小推车推出去:“地瓜找着没?”
游承景转了转糖盒,丢回口袋里:“地瓜没找到,窝瓜倒是看见个。”
江云果懒得跟他拌嘴:“幼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李翠玲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握着电话站在原地,倒是一点没尴尬,轻哼一声就走。
江云果深呼吸,一旁游承景终于慢悠悠赶上来,接过她的推车。
“等江小姐推回去,我都饿完九顿了。”
“……嘁。”
江云果撇撇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等回了院子,游承景也不着急吃地瓜了,拿着手机啪嗒啪嗒打字,活像是她见过的小学生打游戏时喷人的手速。
真没想到,游承景都奔三了,还能有这手速。
第二天,江云果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游承景站在路口,打着哈欠朝正在开过来的车招手,车开近了,慢慢听在他们面前。
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朝游承景一颔首:“游先生。”
又对江云果笑了一下:“这位是江小姐?”
游承景点点头,今天一大早就起来要接车,说律师赶了凌晨的飞机,又转车来县城,亲自把律师函送来。
江云果怔愣:“你这是……?”
“你忘了?不是说要烤羊腿给我吃吗,我可等着了。”游承景偏头一笑,拉开车门让她先上去。
司机开到了李翠玲家门口,二人坐在后座,隔着车窗向外看去。
律师下车,敲响她家大门。
许是太早,李翠玲骂骂咧咧来开门:“谁啊,一大早催魂呢?”
一开门,看见西装平整,一整个精英模样的律师,李翠玲说话都结巴了:“那个,你、你找谁?”
“李翠玲女士?”
律师含着礼貌的笑意,询问。
李翠玲哪见过这种人,当即脸都红了:“是、是我。”
她伸手,有些无措地理了理衣服。
律师点头,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你好,我是江云果江小姐的代理律师,你对我的委托人进行长达十年的骚扰与诽谤,严重侵害了她的权益。”
李翠玲刚打理好自己,一听这话,正要发怒,看见他手上文件巨大的“律师函”三个字,两眼一黑。
她的丈夫见她半天不回来,也光着膀子走出来,一脸横肉不好惹的模样:“死哪去了……你是谁?”
他警惕地看向律师。
律师职业素养很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提出江云果的诉求,需要李翠玲的公开道歉与澄清,挽回她造成的损失,不能挽回的部分由李翠玲个人补上空缺,还科普了一番名誉权与诽谤的后果。
她丈夫不是读书人,听了半天,只知道一件事:“李翠玲!你他妈有出息了,去犯罪?给老子滚过去道歉,要是耽误我儿子上学,老子打死你个***的!”
他上手去车李翠玲的头发,律师象征性阻拦了一下:“请不要使用暴力胁迫,一切都基于你个人意愿,如果不愿意私下调解,我们也可以法庭见。”
律师笑眯眯的,看不出攻击性,但是完全拿捏了这对没读过多少书的夫妻。
他们只知道律师函已经足够严重,没想到居然还要上法庭,当场吓得一个哆嗦。
李翠玲瑟瑟发抖地看了眼暴怒的丈夫,眼泪还吓在脸上,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她状若疯癫,恰好到了县城大家起床工作的时间。
许多人都被吸引出来,围着过来看戏,跟在李翠玲身后,发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翠玲竟然主动朝江云果家走去。
江云果在车内看得分明,她分明是故意的,引起大家的注意,眼底的怨毒让她想起宋佳博那时的目光。
一个颤栗,手中被塞了个铁盒。
游承景仰靠在后座椅背上,江云果认出这辆车的牌子,一直坐的笔直,生怕露怯,接过看见游承景这副马上就要睡死过去的样子,一时间都放松了。
“干嘛?游先生吃个糖还要我伺候?”她开始阴阳怪气。
“不是,”游承景困得睁不开眼,总觉得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你吃颗提提神。”
江云果对糖没什么追求,此时正好也无聊,就拿了颗,学着一口咬碎,嘎嘣响,突然感觉唇齿间在糖迸裂的瞬间又发泄的快意。
“……你平时,看着我吃糖,是不是泄愤呢。”
江云果怀疑。
游承景闷笑,没回答。
车窗外,李翠玲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像是终于撑不住一样,一下子跪在地上朝她家的方向磕头:“小江,小江你行行好吧,是姨错了,姨给你磕头,你放过姨吧,你这是要逼死姨啊,姨给你磕头,你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吧。”
上了年纪,又是当母亲的人,虽然平时混了些,但到底也是自己同村多年的邻居。
围观的许多人开始絮絮叨叨,面对中年女人泣不成声的惨状,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感到万分心酸。
“李翠玲,你咋了?”
李翠玲不说话,只是哭着,一直在念江云果的名字。
江云果垂眼,又拿出一颗糖,狠狠咬碎。
她可能发现游承景给她糖的理由了。
见李翠玲不说话,大部分人往越来越夸张的方向猜测,突然江云果打开车门。
她嚼碎两颗糖,心情已经十分平和。
人群给她散开一条路,好奇她不在家,李翠玲为什么对着她家磕头。
李翠玲见到她,连忙换了方向过来磕头,站在这个方向的人连忙避讳躲开,只有江云果一动不动。
李翠玲抬头,有讶异一闪而过,大概是惊讶她一个向来对长辈温顺的人怎么敢受下她的跪的。
江云果走近了一些,让李翠玲能更好地跪在她面前:“李姨,跪着很不舒服吧。”
她声音轻飘飘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但是李翠玲听见了。
“我七岁的时候,被你从灵堂里拖出来,跪在砖头上的时候,很痛的。你让学生排挤我,他们逼迫我跪在女厕所三节课,我也很不舒服。”
说着,她语气更加温柔,“所以,你现在跪我,我当然能受着,是吧。”
李翠玲想说什么,瞥见假装四处看风景的律师,还是咽下去。
“只是我不明白,你和我妈妈是初中同学,其他的纠葛也没有,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呢?”
江云果真的不理解,她小时候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想祈求他们的原谅,可是他们说江云果活着就是错了。
小时候,她觉得能言善辩,三言两语就能让所有人厌恶她的李翠玲是她这辈子跨不过去的高山。
可是现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故事书里被困住的小象,小时候被细锁链捆着,挣脱不开,长大后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可是童年累计的阴影让小象没有尝试过哪怕一次。
她回头看向车子,游承景降下车窗,惺忪睡眼,笑着和她对视。
现在,李翠玲不是难以跨越的鸿沟了,而她也有可以捍卫自己权利的武器。
李翠玲闻言,也不顾什么心机了,站起来,蓬头垢面的笑起来,很疯癫:“我为什么讨厌你?当然是你那早……你妈,凭什么她可以上大学,可以去城里嫁给好男人,凭什么我初中毕业就要嫁给那个货色,哈哈……不过她死了,她一死我就生了个儿子,我终于赢过她了,她混的好有什么用,死得早,生的还是个女儿,我就是要你也跟我一样,初中毕业就找个男人嫁了!”
江云果离的远了点,皱眉,她觉得李翠玲精神状态不对。
妈妈从未把她视作假想敌,却被李翠玲恨了一生。
“江阿姨上大学,当然是因为她考上高中了呀。”
游承景趴在车窗上,笑意吟吟,说的真诚。
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浮夸地掩唇:“哎呀,你不会是因为成绩差,连高中都没考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