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糕声》一挽洲

3、第 3 章

　　游承景像是没听懂，懒懒散散靠在门边上，反问了句：

　　“什么？”

　　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对话期间他暂时性失聪了。

　　江云果定定看了他一会，别过头：“看着别人逞强一次次被戳穿的感觉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如你所见，我没办法配合你的拍摄，他们只要看见我的脸就会追上来咬，你要是不想被沾上就离我远点。”

　　“扑哧。”

　　游承景倏地笑出声，而后怎么也忍不住，仰靠在门框捂住眼睛。

　　江云果抬头，不解：“你笑什么。”

　　游承景缓过一口气，唇边挂着笑：“江小姐，我只是个纪录片导演，不是妇联会的成员，也不是警察，没有对他人家事刨根问底的想法与权力。”

　　他弯下腰，目光离江云果近了些。

　　“而且我今年28岁，不是82岁，还没老顽固到迷信车祸里存在受害者有罪论，你也不必因为自己的幸存对任何人产生愧疚，远离那些喜欢给他人打标签的负面评论，小心自己也变成那样。”

　　他声音带着些懒倦，被刚才的笑意冲散，漾在不大的老式糕店铺子里。

　　惊得风铃轻响。

　　江云果心中也好似被拨动了弦，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说法，过去身边的人都说她才是该死的那个，全靠吸了爸爸妈妈的血才活下来，生下来就向父母讨债的。

　　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必为自己的幸存对任何人产生愧疚”。

　　她蓦地低下头，掩饰眼眶的热意。

　　江云果连忙多念了几遍宋佳博的名字，谨防自己再因为男人的好听话而上当受骗，心下复杂，口中却硬邦邦道：“说这些好听话不就是为了拍纪录片吗，你如果不怕的话，现在开始拍吧，拍完立刻离开这里。”

　　她不想再踏入任何一个人的温柔以待了。

　　铺开印着淡橙色樱桃的桌布，江云果自顾自开始介绍：“糯稻去壳后要爆炒，研磨成粉，然后放在这个机器里搅拌一天一夜……”

　　游承景看了一眼，兴致缺缺：“奶奶对你评价太高了，没灵魂。”

　　他话说的轻飘飘，好像深谙此道，引得江云果十分不满：“什么叫没灵魂，你听说过大成甜品店吗，三年前只有一家店，我做了一款网红甜品加上运营，已经爆红开了好多分店了。你凭什么这么随意否定我的能力？”：

　　游承景的确不知道她的工作经历，但同为沪城人，也都听说过大成甜品店，可他露出点嫌弃的表情：“就是你带起树莓的潮流？不过也还好，比你做大糕好多了。”

　　江云果最自信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工作专业能力，被他一句话否决后，得到这样的评价根本高兴不起来，在这一点上她很较真：“哪里有问题，你连尝都没尝过！”

　　游承景没有回答，只是看起来对她做大糕这件事真的失去了兴趣，脚下都有些向外走的意思。

　　江云果急了：“你这个人也太傲慢了。”

　　游承景回头，神色并没有玩笑意味，虽然挂着惯常的笑意，眼底却一片平静：“江小姐，你的甜品才是傲慢。”

　　随后不多说一句，留下一脸迷茫的江云果走了出去。

　　店内少了位身高腿长的男人，空间瞬间宽松起来，江云果手中正在研磨米粉的石磨，心下原本的热意顷刻滋生成密密麻麻的焦虑。

　　她从未对自己的手艺质疑过，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大糕手艺，游承景的这段话对她自信心的打击巨大，难以接受。偏偏游承景那副态度，既不明说，也让人根本开不了口去问。

　　江云果烦闷地停下手上动作。

　　她朝外面看了眼，李翠玲还在四处吆喝，声音又远又近，吵得她更烦躁，干脆打开店里的电脑，检查她去年给奶奶申请的网店订单，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在本地做不下去生意，就专注网店，反正现在的年轻人网购更多，还方便她营销。

　　她简单处理了几笔单子，开始打包已经塑封的大糕，打算下午一起寄出去。

　　弄好后，她把纱门帘掀起挂在两边的挂钩，走出店铺，看见游承景坐在门口的三轮车后座，一副看猴戏的姿态欣赏着李翠玲抓到人就让人别来买大糕的样子。

　　“有什么好看的？？”

　　她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给游承景递了袋原味的大糕。

　　游承景接过，顺手撕开包装：“在看散播不实消息、损毁商家及个人名誉权的行为。”

　　这专业术语……江云果垂眸看他：“什么意思。”

　　游承景咬了一角，酥软的甜味散在口中，眉眼一弯：“捏造事实，散布捏造事实，针对特定人行为，看起来也不算短期行为了，情节严重的话或许会三年以下，剥夺政治权利。”

　　江云果眉心一跳。

　　他拿出手机：“刚问了律师。你觉得她这样的人，收到律师函后会变本加厉还是缩头乌龟祈求私下和解呢？”

　　“不……”江云果下意识里还是拒绝去做这种会让大家撕破脸的事情，她总觉得大家都是邻居，处不来就远离，避开就好。

　　游承景摊手：“随你，我只是提供选择。”

　　见他没有强硬逼迫，江云果松了口气，旋即神情不自然地揉了揉眉尾：“那个……我的大糕到底少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话音一落，游承景顿住。

　　然后不可思议地抬头：“江小姐这是在认输吗？”

　　蹬鼻子上脸！

　　江云果瞪了他一眼：“不需要你回答，我自己会研究出来的！”

　　等她把生意做起来，有稳定收入后把钱还给游承景，之后再也不用看他脸色。

　　江云果气愤无比，无能狂怒，看前面正拉着隔壁张阿姨眉飞色舞说她坏话的李翠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着急就焦虑，感觉什么都会让她不舒服，要拉着他骑三轮回医院照顾奶奶。

　　游承景却不乐意：“奶奶让我们在这玩，护工在陪床呢，我钱可不能白花，江小姐这么离不开家长？”

　　这是在提起钱威胁吗？

　　江云果气得牙痒痒：“行，游先生想玩什么，我一定按照农家乐的级别招待！”

　　游承景眼睛亮起来：“那就提前谢过江小姐了，我小时候读作文选经常看到丰收季节摘稻米的时候用火一烤，还有灶台火堆烤地瓜……”

　　“……你这是早有预谋吧？”

　　江云果开始怀疑他的用心，这人真的是纪录片导演而不是什么吃喝玩乐的富家少爷吗？

　　“我这叫旅游攻略。”游承景对自己的想法非常自信。

　　江云果叹气：“好吧，但是现在不是丰收季，只有陈年稻谷，你不嫌弃的话。”

　　她先捡了三四块盖房子剩下堆在墙角的红砖头，堆成一进一出的四合院布局，然后抓起一把稻草就拿用火柴擦出火丢进去。

　　游承景好奇：“这就是灶台？”

　　江云果眼睛也不眨地撒谎：“是。”

　　“……”

　　游承景无语。

　　“江小姐，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这句话让她想起游承景说她傲慢，背脊一凉，不想听到第二遍，连忙认怂：“好好好，我带你去厨房，自己点火。”

　　她朝前面走，任由游承景像个小学生春游一般跟在后面。

　　院子里的梨花过了季节，只剩郁郁葱葱的大树，挂着几只蝉叫个不停。

　　厨房这两天没有开灶，柴火不知怎么也遇潮，堆在一起。江云果皱起眉，想到奶奶做饭还要弯腰去捡柴，再顶着油烟做饭，而宋佳博却能拿着自己的钱潇洒，心里就一阵酸楚。她不知道自己前段时间究竟怎么鬼迷心窍，连奶奶都不关心。

　　她把游承景领进来，没管对方好奇得到处打量：“你先去找几个地瓜，吃多少烤多少，我去捡柴，节省时间。”

　　游承景一副也想去捡柴的表情，被她无视。

　　正往外走，手机突然跳出好几个提示音，拿出来一看，全都是网店订单退货的申请。

　　原本大糕链接被收藏的数量也锐减。

　　拧眉，江云果敲键盘：“打扰亲亲啦，想问问为什么退订单呢？”

　　一单两单退货还能理解，一起退单，总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对方没有回消息，江云果又陆续收到许多退单的消息，原本计划好钱到账能还一部分给游承景，这下也落空了。

　　她心情一下子又变差了。

　　被游承景否定的焦躁再次浮现，同时又止不住迷茫，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做大糕吗？江家老字号的招牌就要砸在她手里吗？

　　她要怎么回去面对奶奶的信任。

　　心不在焉地到村里统一修建的仓库，打开自家的卷闸门，弯下腰把柴堆上仓库里的小推车。

　　正考虑着要不要花钱买个煤气炉和油烟机，就听到外面有谈话的声音。

　　她原本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见奶奶的名字。

　　“江玉珠那个孙女，跟我作对，也不看看姜是老的辣，以为本地不做生意就能在网上做生意了？“

　　“呵呵，我去他们家店里把她是个丧门星的事情说了，反正江玉珠现在也半死不活了，店主换人变口味很正常，等那个老不死的没了，我看那死丫头不得可怜巴巴求我给她口饭吃，还敢打我，真是翅膀硬了。“

　　李翠玲得意的声音丝毫不掩饰，似乎是觉得在仓库这一带没什么人的地方说话没人听见。

　　声音传过来，回荡在空荡的仓库里。

　　江云果的心一点点下沉，觉得从头凉到脚。

　　眼泪砸下来，在刚拾起来的木头上，一颗一颗砸，忍了许久，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的委屈终于爆发在这无人的仓库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李翠玲一直针对她不放，原本以为她只是看自己不顺眼，可是她现在的做法，分明是要逼死他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