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糕声》一挽洲

5、第 5 章

　　多年的记恨被一句话戳破，李翠玲脸涨得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她自诩比江云果的妈漂亮，年轻的时候就自信能混得比她好。

　　可是中学不看脸，是分水岭。

　　江云果觉得很可悲：“就因为这个理由，你让他们欺负了我十年？”

　　李翠玲还没说话，围观的人就看不下去了。

　　“小江，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哪里亏待过你哦？因为你爸妈死得早，我们每年都去你家买大糕照顾生意，不然就你奶奶能养活你啊？”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让你李姨跪在地上磕头，还帮着外人说话，找律师来威胁人啊？你做得太绝了。”

　　“李翠玲儿子才二十岁吧，要是因为这点事影响以后可怎么办哟，小江你赶紧让他们回去。”

　　这些人的声音把她拉回了宋佳博当街拖行她的那天。

　　回忆起来，仍旧是恐惧与愤怒的，她咬着牙，口中糖的甜度留有回甘，平复她的情绪。

　　“我不和解。”

　　她永远不会和这些人和解的。

　　“严律师，这些围观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游承景懒懒散散开口。

　　严律师听到信号，这才转过头：“嗯，围观起哄者构成民事责任，作为帮助者与教唆者，我会按照法律一一追究委托人的损失。“

　　见他们一唱一和，围观的人立刻散开，但是还害怕被追究，有人站出来割席，言语里却全是威胁：

　　“好，你要做这么绝是吧，你们老江家的大糕我不会买了，狼心狗肺。”

　　“我也不会买了，养出个白眼狼，还想找我要赔偿？”

　　“老子也不买了，就这恶毒婆娘的东西，我看谁敢再买！”

　　严律师微笑着开始加班。

　　游承景下车把她带回去，问：“感觉怎么样？”

　　“很轻松。”

　　她发现，真正撕破脸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

　　“生意的后续你想过怎么经营吗？”

　　江云果想了想：“大概会重操旧业，继续把新媒体运营起来吧。”

　　游承景点头：“行，这里交给严律师就行，你安心开店。”

　　她对游承景请来律师这事没料到，但是很感激，也因他难得没有嘴欠：“谢谢，我会挣钱把这些费用还给你的。“

　　游承景对这些倒是无所谓。

　　趁着他开车，江云果趁热打铁，注册了某音账号，毫不犹豫就命名为：庙湾老江大糕铺。

　　设置完基础信息，游承景已经把车停在了大糕店铺外面。

　　江云果下了车，给奶奶打了视频电话，说了大概的事情，奶奶并没有怪她，只是叹了口气：“果果，奶奶没有保护好你。”

　　江云果仰了仰头，忍着眼泪。

　　奶奶将她保护得很好，可是奶奶照顾不到学校，她那会根本不敢说给奶奶，因为奶奶工作养她就够辛苦了，直到一对夫妻看中了奶奶的手艺，邀请她去沪城的饭店当糕点师，还给了她沪城的学籍，她才得以提前离开这里。

　　挂了电话，她摆好拍摄角度，就迫不及待开始录制自己最擅长的甜点：云莓酥。

　　这是一款由树莓做成的甜酥，她从大糕的制作基础上做出改动，口感酥软香甜，不会过分甜腻。

　　制作过程也很漂亮，配色本就艳丽，干奶粉加入其中，增加口感上的层次。

　　她一边拍摄，一边温声解说。

　　等到忙完，游承景已经坐在车里睡着了。

　　江云果没去叫醒他，一个人安静把视频剪辑完毕，发布出去。

　　由于太过心急，她想得到快速反馈，在这个平台买了一部分的推广费用，焦虑地刷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起了点热度。

　　她赶紧点开评论区。

　　入目就是一段指责。

　　【看ID还以为是老家的老字号呢，结果打着传统糕点的名义做这种网红流水线的甜品，真的看着都烦，本来就没什么人知道，你们这种作秀的人别来沾边！】

　　江云果一愣。

　　对方似乎很生气，又发了一条评论：【劝删，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奶奶，本来就没什么生意，就为了不让县城最后一家纯手工大糕失传，老人家看到多伤心啊，自家招牌被你这种人砸掉！】

　　原来有人知道奶奶开店的初衷。

　　很快，这个视频被推送到了小热门，不少人在这条评论下回复。

　　清一水都是：【来早了，作秀网红蹭传统美食热度打卡】。

　　江云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到了系统推荐的tag，带上了传统美食的话题。

　　这才引得这个话题里为数不多的关注者打卡团建。

　　江云果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条评论，心中莫名不是生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开心。至少，有人是记得奶奶的，有人支持奶奶。

　　她认真回复：很抱歉让您感到失望，博主的确是老字号大糕店，这是一次与市场接轨的尝试，后续会继续传承大糕。

　　过了一会，对方回复：【如果是真的，我真的感到很遗憾，老江大糕店算是我们县城唯一的特色糕点了，你居然完全忽视它】。

　　她没有再回复，因为她的确如对方所说，完全无视了大糕，而在用市面上流行的云莓甜品推广。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喊空口号。

　　不知道严律师做了什么，一早上都很和平，没有她预想中有人来闹事砸店的事件发生，反倒等来了位客人。

　　江云果很惊讶，能顶着刚才大部分人的骂声来店里，她是真的没敢想过。

　　来的人是二婶，她有些不太自然：“果果，给我拿两斤大糕。“

　　江云果笑容真挚：”好。“

　　她给二婶多称了一斤，没收钱，见二婶盯着她摆在柜台里的云莓酥看，她介绍：”这是我在外面工作时候做的甜品，二婶要尝尝吗？“

　　二婶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果果，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但是你奶奶开这个店这么多年一直只做大糕，就是为了让江家招牌的大糕传出去，咱们庙小，就这么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婶也不是要怪你，就是希望你能多想想，平时来买大糕的人要是看见你有做别的东西的心思……”

　　江云果明白。

　　她刚才才从急迫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里清醒过来，原先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让店里没有生意，就会把招牌砸在手里，所以她才去考虑用网红产品挣钱。

　　可是砸招牌并不是营收的不对等，而是认知的不对等。

　　刚才的评论说，她彻底无视了应该传承的东西。

　　庙湾庙小，没有什么大佛，能在全国排上号的，也就只有这份手工大糕了，她要接过奶奶的担子，就不能只考虑赚钱，更应该接过责任。

　　二婶付了钱，就离开了。

　　游承景睡了小半天，终于补完觉，彻底醒了。

　　“想通了？不做你那个树莓了？”

　　江云果苦笑：“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游承景无所谓道：“随你啊，这又不是一定要你负责。”

　　江云果摇头：“如果不是我，奶奶不会放心的。我不想让奶奶再继续操劳了，她辛苦了大半生，该休息了。”

　　游承景手抵在鼻尖，不自在地轻咳。

　　江云果狐疑：“你怎么了？”

　　“没什么，”游承景快速否认，“既然江小姐终于开悟，有兴趣跟我合作吗？”

　　合作？

　　她跟游承景有什么好合作的。

　　“江小姐，你做树莓甜品走红前那年，树莓滞销，很多果农都被迫直播，只有你想到了用甜品带动销量，不但引起当地果农直播卖果的热潮，更是一度让当地树莓脱销。”

　　他说话不紧不慢的，吐象牙，让人很有听下去的想法。

　　江云果想起当年深夜刷直播，看见年迈的老人在镜头前拘谨介绍自家果子，水泥墙，破旧的桌子上堆满果篮子，只有笑容真诚。

　　她当时想到奶奶，一时心软，就买了很多，完全是误打误撞为了解决自己的囤货才尝试做成了甜品，一炮而红。

　　后来果农直播感谢她，带动了当地人自来水推广她运营的账号，大成甜品店也跟着走红。

　　见她一脸怀念，游承景笑道：“树莓甜点爆红的背后，实则是果农的故事，而你现在面对的是大糕，能根据第一次成功，复刻出第二次喝彩吗？”

　　江云果豁然开朗。

　　她起初看评论，加上自己的领悟，只能知道大糕的传统需要传承。可是并不知道该传承的是什么，会做大糕的人很多，可是真正能传承的“点”，并没有人能捕捉到，因此大糕只处于不温不火。

　　如果她能抓住这个“点”，才是真正能够捕捉成功的关键。

　　这是她熟悉的领域，她有足够的自信。

　　她也理解了游承景说她的大糕没有灵魂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根本不懂大糕，只把它当作普通甜点看待。

　　思及此，她难掩激动，站起来：“谢谢你，游承景，我完全想明白了。”

　　游承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神色变了又变，多少有点茫然：“你明白什么了，你真的明白了吗？”

　　江云果笑着点头：“还要多亏你的咬死不开口，我明白大糕应该传承的是什么了。”

　　游承景奇了：“什么？”

　　“文化。”

　　游承景：“哦？”

　　“’糕’字同什么字？高啊，我小时候每年过年奶奶都会把大糕放在床头，在新年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前吃一口大糕，寓意出口说甜言蜜语，而大糕……”

　　她说着，留了个悬念，看向游承景。

　　游承景下意识：“步步高升。”

　　“听得太多遍，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才是大糕的精髓。”江云果赞赏地看了眼他。

　　游承景挑眉：“所以这是，糕点的祝福语？

　　江云果摇摇头，笑意更甚：“不，我要更大的范围，这是中华特有的美食文化，是隐喻，是祝福，是美学。”

　　游承景眼中微光流转，转过头看向门外，掩住一闪而过的笑容。

　　“嗯，这个切入点很好，我很期待和江小姐的合作。”